分明就是奔着整个草原上唯一空缺的位置去的。
见他半晌不说话,赛赫敕纳喊了老梅录一声,“那爷爷,就按兄长说的办……?”
想着狼主的计划,老梅录只能先忍了,“如此……也好,请特勤让葛琦小姐来吧。”
科尔那钦微微松了口气,连忙让人去请小葛琦。
而不知其中内情的兀鲁部翟王,却有些讶异地看了伯颜部翟王一眼,小声道:
“怎么你们葛琦小姐是早早就跟着来了?”
这话可太说在点子上,就连一直老神在在的伯颜部翟王都忍不住呛咳一声,赛赫敕纳险些没憋住笑。
等科尔那钦领着小葛琦回来,就看见一群翟王要笑不笑,还有伯颜部翟王有些尴尬的脸。
他也没太在意,只当是自己离开后众人又议论了什么,唤了赛赫敕纳一声后,错开让步:
“这位就是伯颜部的葛琦小姐。”
众人闻言抬头,在科尔那钦身后看见了一个已经穿上了满身神袍的姑娘,她面容白皙、眉骨和下颌线锋利,不似寻常草原女子一般是圆脸。
小葛琦的美名,众多翟王都有听闻:不仅仅是说她是西北草原上的第一仁尔玛,还说她善于治家。
今日一见,许多翟王都赞伯颜部翟王将女儿生得好,也叹难怪他们伯颜部要将这样的仁尔玛深藏。
众人明明是在赞扬伯颜·葛琦,但科尔那钦就是满脸骄傲的神情、与有荣焉。
小葛琦恭恭敬敬跪下与赛赫敕纳行礼,说完祝辞后等赛赫敕纳说了免礼,她才慢慢起身。
定下了祭祀的萨满,赛赫敕纳就让老梅录领着小葛琦去熟悉一应用具和事务,然后就准备带人上山。
科尔那钦一开始没什么大动作,但等众人都准备好准备下马往山上走时,他有佯做腹痛、惨呼一声:
“哎唷哎唷……”
赛赫敕纳在心中暗笑一声,面上却还是让老梅录过去看看、检查一番。
“不用不用,我怕是吃伤了肚子,”科尔那钦摆摆手,“老梅录您先跟着去伺候吧,还是吉时要紧。”
老梅录顿了顿,回头询问地看向赛赫敕纳。
赛赫敕纳想了想,便关切了科尔那钦几句,让他好生休息一会儿,等会儿再赶上来。
科尔那钦笑着满口答应,等赛赫敕纳带人一走远,他就片刻等不及地放出鹰隼,自己则一溜烟跑下山去。
老梅录按着赛赫敕纳的安排,往山上继续走了一段后,故意放出假消息——说汉人侵边,便带了其他翟王下山紧急议事。
只剩赛赫敕纳带着几个勇士,还有那位伯颜部的小葛琦,小葛琦对于这些突发的情况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照旧是一路往山上走。
赛赫敕纳同样没说话,只是跟着到达了他们早就准备好的祭台前——位置就在断崖边。
小葛琦深深地看了赛赫敕纳一眼,然后指了祭台后面一条清扫出来的路:
“主上,您继续往前走就是,我会在这里给您祈福的,若是神明认可,自会庇佑您和百姓平安。”
赛赫敕纳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后突然回头,就看见小葛琦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如释重负。
骤然被赛赫敕纳抓到,她脸上闪过一丝焦躁,难得变了脸色,“您、您怎么能回头呢!这不吉利的!”
赛赫敕纳却没应她的话茬,只将人上下一个打量后,淡淡道:“还要问,夫人的儿子、女儿好。”
小葛琦倏然变了脸色,瞪着赛赫敕纳满脸惊异。
而赛赫敕纳没有给她继续探究的机会,粲然一笑后转身摆了摆手,大步朝着山上走去。
小葛琦看着他的背影,多少有些惊慌起来——难道、难道狼主知道了斡罗部的计划?
不过眼下的情况也容不得她多想,眼看着赛赫敕纳走到了科尔那钦早早指给她看过的那棵歪脖树时。
她也顾不上那些王庭勇士讶异的眼光,直接从神袍中取出了一支响哨,然后就有几人突然从雪地中窜出来。
他们身后拖着一辆雪车——这是极东才会有的东西,让驯化的鹿或者狗拉车,在冰面上能日行千里。
小葛琦一跃跳上了雪车,那几个蹿出来的人也跟着跳了上去,不等王庭勇士反应,就直接往西北山脉划去。
王庭勇士追了几步,等他们没了影,才直接劈开了那个祭台和供桌,将供桌翻倒过来、也做成一辆雪车。
几个勇士回头看了赛赫敕纳一眼,赛赫敕纳冲他们点点头,自己又往前走了一步。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大片雪花被扬起——
已经撤退到山下的老梅录和众多翟王都听见了那恐怖的声音,就连脚下的地面都跟着摇晃了几下。
知情不知情的人都蹿出了大帐,抬头就看见圣山最顶峰上冒出了一层白色的血雾,紧接着就是大片雪块崩落。
“是山崩!快逃啊——!”
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许多不知真相的牧民百姓看见圣山雪崩,纷纷收拾了东西开始往南逃命。
老梅录让众人镇定的声音很快被淹没,许多翟王也跟着慌乱起来,纷纷传令南逃。
顾承宴一直昏睡着,这会儿也被外面的嘈杂和大动静吵醒,睁开眼还没完全清醒,就听见了女人的尖叫和小孩的哭闹声。
他怔愣了片刻,一跃下炕,踉跄两步想要走出门去看看外面的状况,结果就和拿着东西进来的穆因撞个正着。
“啊唷……?师父您醒了!”穆因连忙扶住顾承宴,拿了衣衫就往他身上套,“我们快走,先离开这!”
“……雪崩了?”
穆因点点头,却忍不住愤愤骂了一句:“斡罗部那些人都是疯子,这样大的阵仗,是想拉我们所有人陪葬么?!”
事已至此,顾承宴也无法,只能换衣衫、套鞋子,跟着穆因上车、离开小院。
回头看了两眼,圣山上空群鸟惊飞、不少野兽都在跟着逃窜,整个山巅被炸空了一大块,雪块正以惊人的速度往下移动着。
围在雪山小院旁边的一圈的毡包也是乱糟糟的,牧民们着急逃走,许多人也顾不得对方身份,看见马车就往上面蹿。
穆因实在顾不得那么许多,一面赶车一面扬起手中鞭子驱赶,才总算是带着顾承宴脱出重围。
老梅录和敖力还有其他事情要周旋,穆因带着顾承宴出来,是找到了等在远处的特木尔巴根。
特木尔巴根确定了顾承宴无事后,就转头带着乞颜部的勇士们返回去。
“诶?铁柱大哥,你还回去干什么?!”穆因连忙拉住他,“那边可乱得很!”
特木尔巴根拍拍他的脑袋,“我回去救人,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草原的百姓,是我们的兄弟手足。”
穆因一愣,刚想说自己也去,特木尔巴根就阻止了他,“你照顾好遏讫。”
其实不止是特木尔巴根,许多部落的勇士逃出生天后,都选择了策马返回,将那些实在没有马的牧民带出来。
一阵兵荒马乱后,大部分的人都撤出了圣山脚,这时候,人群中才有人恍然看向圣山,经叫一声:
“狼主!狼主还在山上!”
这一声像是平地一声雷,许多人都面色惨白地看向圣山,瞧着山上冰川的移动,一个接一个扑通跪地。
牧民百姓们纷纷双手交叠在胸前,郑重而虔诚地向腾格里告求,祈祷赛赫敕纳能平安无事。
偏此时,大地震动,紧接着就是车马和骑兵踢踏而来的兵戈声,众人循声望去,竟然看见一整队少说万人的整齐骑兵。
骑兵之后,还有四匹马拉着的毡包,毡包前面,则是一身戎装,面色沉静的斡罗·朝弋。
“……斡罗部?”
“斡罗部不是说已经派了特勤做代表么?他们现在怎么又来了,还如此声势浩大?”
众多牧民百姓正在议论纷纷时,朝弋带人护送的大毡包也终于来到了大家伙休息避难的草坪。
他唰地一声抽出了手中的猎刀,迎风一指后,反手一个刀花削向身后毡包的定帐拉绳。
绳索一断,整个毡包就像是初绽的荷花一样从四面散开,里面竟然露出了一个祭坛,上面立着一位萨满。
牧民们都看呆了,不知道斡罗部这是在唱哪一出。
那萨满一头银发,年纪约莫在七十岁上下,他在祭坛前念了一番经文,然后围着祭坛跳起了神舞。
最后突然仰头冲天喷出一团火,又扑通跪倒在地,大声喊了一句:“腾格里息怒!山神息怒!”
萨满教是戎狄国教,在草原上信众颇多。即便是乞颜部这样许多人信奉佛教的,也不会对萨满不敬。
百姓们不明所以,但圣山雪崩,确实是长生天发怒、山神震怒的意思,于是纷纷跪下跟着磕头。
这时候,小葛琦也已经被斡罗部的族人送了下来,她发髻凌乱、神帽不知所踪,身上的神袍也沾满了雪。
她面色惨白,踉踉跄跄跪下来,一下扑到在地,喊了一声:“我有罪——”
老梅录实在不想上前,科尔那钦看了他好几眼,以为老人被吓傻了,只能自己过去搭话:
“你有罪?葛琦小姐,你有什么罪,你不是和主上一起去祭拜山神了么?主上呢?!”
他装得很担忧,表情简直挑不出一点儿错。
小葛琦看了科尔那钦一眼,又想到赛赫敕纳在山上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忍不住抱紧自己瑟瑟发抖。
原本,科尔那钦还有话要她说与众人听,但看她这幅模样,便知道也是不中用了。
于是科尔那钦连连追问几遍将戏做足后,转头又对朝弋投去求助的眼神,“兄长,您瞧这……”
朝弋没答,而是转头看向他们部落的萨满。
那位眼珠一转,当即老泪纵横:“长生天震怒,这是狼主无德、引起了山崩啊,这是、这是鄂博山祭没能通过啊!”
他这话一出,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有的牧民骇然,跟着就留下了泪水,哭狼主,也是害怕自己收到牵连、也被神明责罚。
有的牧民不相信,觉得这是阴谋,赛赫敕纳比起先狼主好太多,绝不可能是什么无德被责。
众人争论不休,但斡罗部大军压境,兀鲁翟王也算是终于瞧出来了端倪,他皱眉看向科尔那钦:
“特勤,都是你设计好的吧?”
从一开始的鄂博山祭,再到刚才的小葛琦、现在的斡罗部萨满,一桩桩、一件件,简直一环套一环。
科尔那钦只是弯起眼眸笑,反而反问他道:“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老梅录沉眉上前,“特勤,这件事……”
科尔那钦看见他,却是当场笑着变了脸,他一指圣山之巅,重复了刚才萨满的话:
“分明是您当年看走了眼,让这样无德之人当上了狼主,引得西北部落不满、天神震怒,山崩落雪。”
“还牵连了这么多的无辜百姓,这都是您老梅录的过错,如今腾格里降下了旨意,怎么您还要自诩老臣违抗么?!”
老梅录还未分辨一句,就被科尔那钦招呼来两个勇士带走,“老梅录累了,请他下去休息。”
他这般动作,再傻的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