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完成了邀请仪式的第一步,一起回忆当初牛头不对马嘴的微信交流。
一个天马行空,一个执着而脑回路清奇,但巧不巧,她们就是能说到一起。
“六点半。”苏唱发来时间。已经接过她很多次,所以下班时间和地点都很熟悉。
以前于舟看综艺,看到结婚许多年或者已经有了孩子的艺人上节目补过婚礼,俩人用不再那么适配礼服的身型,和笑出鱼尾纹的岁月走上红毯,执手的是朝夕相处的伴侣,可他们仍然羞涩,说yes I do时仍然真诚,拥吻时仍然泪流满面。
她当时不太理解,后来才发现,只要你与心上人共同完成一个承诺,无论是在什么地方,无论是在什么年纪,都永远青春。
因为令你相信承诺的那个人,会给你一张十八九岁怦然心动的脸。
于舟用怦然心动的心情提前二十分钟整理工作,下楼时正好6点27分,苏唱的生日。
她在苏唱生日的分秒里看到了提前等在那里的苏唱。
苏唱没有下车,她在车里听歌,先是听完了一整首《loving strangers》,然后是《for all we know》,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在花园里办宴会,然后在漫天的彩灯中相拥着起舞,当时的音乐就是这首歌。
她还记得那年烧烤的香味,来客起哄的笑语,和父母脸上醉人的红晕。
后来他们因为工作时常天各一方,但苏唱每次听到这首歌,总觉得他们仍然相爱。
她在“we’ve got a lifetime to share”的歌词中看到于舟上车,薄施粉黛的脸,并未直视的眼神,眼下有淡淡红晕。
她们已经两天没见了,苏唱的把胳膊搭在方向盘上对她微笑,但在于舟低头系安全带的一秒,也察觉到了耳后的燥热,她清咳一声,转头看后视镜的车况,然后她听见于舟说:“嗨。”
苏唱也轻声答:“嗨。”
是“近乡情怯”吗?扭捏得突如其来,或许,连空气都知道,这将是她们最后一次客气。
以后她们将成为彼此之间最不客气的人。
于舟吸了吸鼻子,问苏唱:“去哪啊?”
“嗯……想去哪?”
啊?没安排啊?于舟倒是没想到,看她一眼:“不是你约我的吗?”
苏唱笑了,知道于舟在想什么,答得很随意:“但我只是想约你而已。”
这个话有两层意思,好像是在说餐厅没有想好,又好像是在讲,于舟,你期待错了,我只是想约你,随便吃一顿饭而已。
啧,真挺坏的,但她一旦游刃有余,语气就很撩,于舟的心仍然被撞了一下,她打开大众点评转移视线:“那,要不去……”
“吃饭吧?”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广东菜。”
于舟笑了,刚刚还说没想好,现在又有了。后来苏唱才告诉她,那天上车的于舟,特别像广东菜里的奶黄包,香香软软,白白嫩嫩,还很甜,一口下去,能淌出细砂的那种甜。
这一餐饭吃得很平价,也很家常,后来她们迎着晚间的冷风推门出去,车停得比较远,沿着路口慢慢走,各自揣着各自的兜,影子被路灯拉长。
她们看商业区繁华的夜景,她们看圣诞节红绿色的灯带,她们欣赏每一颗挂满礼物的圣诞树,她们听小孩儿吵吵嚷嚷的歌声。
她们像经过橱窗一样走过人间烟色,当万家灯火的过客。
她们还路过了一个收工姜饼摊,于舟很感兴趣,苏唱靠过来给她买了两个,她掏钱掏得自然而然,但于舟有一点别扭。她和苏唱已经有一阵子近似于情侣一样约会了,而此刻苏唱不分彼此的态度那么明显,让爱浪漫的小双鱼有一点失落。
一晚上了,她什么都没说,好似就默认她应该为自己付钱。
可是凭什么呢?为什么呢?
于是于舟软软地怼她:“你干嘛?”
如果苏唱不当她女朋友,她不许苏唱再付钱了,心里又暗暗添一句,包也还给她。
而苏唱给了一个特别好的理由,她说:“我今天没有准备礼物。”
那么买两个姜饼也并不过分。
好吧,于舟接受,她的脚尖翘起来,又放下去,又翘起来,低声说:“那我也没有给你准备啊。”
那苏唱想要什么呢?
苏唱抿唇笑了笑,说:“你不需要。”
那时候,于舟才理解苏唱所谓的仪式感。她们没有交换礼物,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告白,甚至连束花都没有€€€€没有任何刻板印象中的所谓“仪式感”。
苏唱给于舟的仪式感,在于记忆,想让于舟记住这个日子。这天全世界都在张灯结彩,把记忆打扮得很出众,但记忆里不需要昂贵的餐厅,也不需要精致的礼物,因为这些她们日常都可以做,不算特殊。
苏唱想让她的回忆里,没有重点,而是徐徐不断的喷泉水,她们站在旁边,记住的是各自说的每一句话。
脚步声在数数,一、二、三、四。
在一株巨大的圣诞树前,苏唱放慢步子,对于舟说:“有话,想跟你说。”
看吧,它终于来临,不需要鲜花,不需要香槟,圣诞树的光芒为她们倒酒,苏唱眼里的于舟在绽放。
四目相对,于舟那么聪明,当然就知道了。
回忆铺天盖地,她突然想到了很多,她像第一次闯入病房那样,拿着盆和卷纸,慌里慌张,满头大汗,然后在兵荒马乱中遇见了一个姑娘。
她穿着孱弱的病号服,但美得不可方物,那时候于舟也曾跟她四目相对,肩膀的包一沉,滑下来一寸,心里也滑下来一寸。
这时于舟才知道,那种沉甸甸的预感,叫做€€€€我将要与她发生故事。
生理反应快过心理反应,心脏似被吹捧一般涨起来,于舟又被鼓动得发疼了,她微微合拢眼帘望着苏唱,有一股微弱而莫名其妙的声音说。
求你了,慢一点说。
但又求你了,快一点说。
苏唱突然就紧张了,她看不清于舟的神色,胸腔里逐渐开始打鼓。也许,这里不大好,因为旁边还有小孩儿在滑滑梯,马路对面好一些,暗一点,于舟不会发现她的呼吸有那么不镇定。
于是她笑了笑,没言语什么,站到横穿马路的斑马线起点,望着红绿灯。
于舟心里“咯噔”一下,她怕苏唱真的不说了,连忙跟上去:“什么啊?”
“要说什么,你说啊。”
小鹌鹑一追问,苏唱的耳廓更红了,好在正巧有对面的行人穿过来,她稍稍碰了碰于舟,然后牵住她的手,跟她一起过马路。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拉手,但因为苏唱刚才的回避,一切变得很不一样。
于舟有被安抚到,因为她感受到了苏唱的手心的汗。
凉凉冷月有了七情六欲,薄汗是最好的证明。
过了马路,行人分头散开,苏唱选了右边,然后放开于舟的手,竖着手腕又贴过来,捞住于舟垂下的五指,轻柔地塞进去,根根交叉,十指紧握。
于舟七上八下的心被拽回地面。所有人都知道,十指紧扣是不一样的,它比普通牵手更亲密,更私隐,也更具承诺意味。
她们的掌心紧紧相贴,俩人都没再说话,从热闹走到安静,从宽街走到窄巷。
但于舟又开始害怕,就这样吗?她不说了吗?她还没有听到过苏唱说喜欢她,哪怕足够两情相悦,她还是要一句宣之于口的话。她期盼了很久,真的很久。
她想了想,主动提起话题:“我们的车,好像停在另一边。”
刚刚的岔路口,走错了,重走。刚刚的表白,方式错了,重说。
可苏唱没有get到,只是拉了拉她,询问了另一个重点:“我们的车?”
这……
于舟有点不耐烦,如果不说,那就不许再逗她了。
她咬咬下唇:“不是,你的车。”
苏唱看着莫名傲娇的小蚂蚁,眼底堆上笑,于舟的反应让她不慌了,甚至想让对方表现得更在意这件事一点。苏唱拉着她的手晃一晃,轻声哄:“比较喜欢上一个说法。”
于舟看出来了,她蹙眉,抿住嘴,把手挣开:“你好烦啊。”
停下来,站在巷口,不想走了。
苏唱又想拉她。
于舟真急了,退了退身子,不让。
“说了要说,又不说。”于舟把自己宝贝的手揣兜里,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儿,不想看她。
苏唱有点无措,抿抿唇,把手收回来,认真地看着她,然后轻声问:“说什么?”
她的眼神让于舟心里又软了软,都是第一次,苏唱说不定也在忐忑吧。于是她瞄一眼苏唱,低声道:“你不是说……”
“说我喜欢你吗?”
全世界的灯都亮了。
于舟抬头,愣愣地望着苏唱,路灯的光晕里好看得不真实,说出“喜欢”字的时候,手指弯了弯,然后她抿住了嘴角,睫毛下垂,静静地颤着。
这是她第一次告白,没有很完美,但她仍然鼓起勇气望着于舟,诚恳而温柔地再次轻声重复:“我一整晚,不是都在说这件事吗?”
不止是今晚,她已经说过成百上千次。
说完,苏唱就笑了。该她等了,她也等很久了。
“我……”
于舟语塞,这时候,该说什么啊……
她忽然发现刚才自己误解了苏唱,原来哪怕很喜欢,哪怕足够有把握,也真的很难开口。
她用眼神求苏唱救她。
苏唱气息微动,当于舟温柔的救济者,她偏头,用目光牵引她:“我想听到的,当然是‘我也是’。”
于舟望着她的眼睛,没有当个好学生,而是忍着内心的酸涩,低低叹了口气。
她忽然在想,是不是真的啊?苏唱真的要跟自己在一起吗?她喜欢自己什么啊?有没有可能真的跟火锅说的一样,是骗她去卖茶叶的。
然后她想着想着就笑了。
苏唱蹙眉,用眼神询问她。
啊这……挺不好意思,如果苏唱知道自己在表白的时候想卖茶叶,估计要抓小鹌鹑去炖汤。
但也活该吧,谁让她之前逗自己来着。
于是,于舟抓住内心摇曳的芦苇,把它们捆严实了,故作镇定地露出怀疑神色:“你之前,真的没谈过恋爱吗?”
苏唱愣了,摇头:“怎么了?”
于舟继续怀疑:“我觉得你好会啊。”
苏唱气息紊乱一秒,什么意思?于舟觉得,自己不够真诚?不确定该说什么,她深吸一口气,问:“是吗?”
“是啊。”小鹌鹑认真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