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黎搓了把脸,眼神里全是红血丝。
“我有件事没告诉你。”
“我把你给的药量加大了。”他说。
“你说什么?”那边忽然声音高起来,伴随着桌椅磕碰的声音。
“那个药量是精密计算过的,能让她慢慢衰弱,你擅自加量是会出人命的!”她怒斥。
“我知道,”关黎剧烈喘息,本能地抗拒那边的指责,强辩道:“我只加了一点。”
“所以呢?”仔细听,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颤抖。
“大概半年多之前吧,她生日那天,她喝了点酒,第二天又去跟姓莫的跑马,进抢救室了。”
“没死,但她之后好像就起疑了,再没喝过那咖啡。”关黎说。
电话那头,骤然沉默,沉默过后是咬牙切齿:“关黎,你找死。”
关黎忌讳听见这个词,立刻大声质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畏手畏脚,我当时要是药量再大一点,她直接死在马场,死无对证,谁还能怀疑我们!”
“关黎,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电话那头的女声阴沉压抑,“我跟你,不是我们。”
“你什么意思?”关黎心里猛地一惊。
“我让你做事,你就老老实实听我的,我会让你拿走秦家的钱,但你不该自作主张。”电话那边的呼吸声愈发加重。
“我让你动她了吗?”
“你闹出这么大动静,屁股擦干净了吗?”她问。
一声苦笑。
“她生日那天……”她喃喃道。
“关黎,你完了,你准备蹲到死吧。”她轻声说。
“你不管我?你不能不管我,药还是你给我的!”关黎惊怒。
“我给你的?我认识你吗?”那边忽然古怪地笑了一下。
“我怎么可能给你那种药呢?我怎么可能会害她呢?”
“难道不是你惦记秦家的家产不成,意欲杀人夺财吗?”她问。
“这可不是坑点钱那么简单了关黎,下半辈子我会替你尽孝的。”她说。
“你!”关黎眼神一瞬间发狠。
他知道,对面那个疯女人是在拿他父母的命威胁他。
“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不要牵连到我。”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电话里传来咔哒一声门锁轻响,似乎是有人进来,紧接着就是嘟嘟的忙音,电话被立刻挂断。
关黎的手机滑落在地,他自己解决,他该怎么解决?
关黎跌坐在地板上,不知所措,半晌,他忽然连滚带爬地抄起手机,找了个匿名法律援助平台,问:“如果一不小心给别人吃错了药,但没死人,要判多少年?”
很快有个律师上线,第一句就直指要害:“那要看是否存在主观故意,也要看对对方造成的伤害有多大。”
“先生,您详细描述一下情况呢?”在线律师问。
“不是我!”关黎下意识反驳,“是我朋友,我朋友犯的事。”
“那好,请问您确定你朋友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吗,这个对量刑影响很大。”
“如果是故意的,或许会按蓄意谋杀算,只是受害者没死也只能算未遂。”律师说。
“最高判几年?”关黎问。
“情节严重的,可能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甚至死刑。”律师说。
啪€€€€
关黎的手机又一次掉在地上,这次屏幕摔裂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不能进去,不能……
*
深夜,江城市局门口,秦珏和唐韵终于做完笔录,关黎和秦家的恩怨纠葛说来真是话长,秦珏没想到认认真真梳理一遍下来,竟然都到了这个时候。
白天接到报案赶去长风科技的那个警察全程记录,然后送秦珏唐韵走出警局大门。
“样品我们技侦检验的同事正在加急分析,还是那句话,我建议你们尽快去医院做个全方位的体检,虽然你说近半年来都没有接触可疑咖啡,但不保证之前摄入的药物在体内代谢情况怎么样,兴许还有危险。”警察说。
他现在已经基本相信了秦珏的投毒一说。
“你放心,化验分析结果一出来,我们立刻通知你,如果存在可疑药品,我们立刻抓捕相关人员进行审讯。”警察说。
“好的,那就太感谢警察同志了。”秦珏说。
夜深了,哪怕白天不冷,夜里也是冷的,秦珏注意到唐韵站在风口打了个哆嗦,于是她问:“这个时间我的司机应该已经睡了,夜里不好打车,能不能麻烦警察同志送我们回一趟家?”
“这……也不是不行,正好我也下班。”警察说。
他开了辆警车,没开警笛不算执勤,让秦珏和唐韵并排坐在后座上,秦珏报了个地址,他缓缓起步从市局开出去。
“我今天白天有点想当然了,是不是态度不好?”他有点赧然。
“不会,是我们当时没有证据,具体情况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秦珏说。
“你们能体谅就再好不过了。”警察说。
秦珏微微一笑,态度好的不得了:“当然能体谅。”
警局门口,黑暗的马路上,一辆车停在路边,车里的人死死盯着前面那辆警车,从看见秦珏和警察谈笑风生开始,眼神里就闪烁着凶狠。
第77章 医院
次日一早, 在唐韵的敦促下,秦珏开车前往济华医院做复查,唐韵非要坐在旁边全程陪同。
昨晚去警局也是, 明明没唐韵什么事, 她非要跟着一起。
秦珏是不想让唐韵这样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的,自从她意识到唐韵对她似乎居心不良之后, 秦总就有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以保持彼此,尤其是她自己的安全。
但唐韵一大早就请了年假,搬出公司规章制度言之凿凿地说她完全可以休假一天, 一定要陪秦珏去医院。
说什么,一个人做检查缴费跑上跑下很孤独, 去医院身边没人很可怜, 秦珏对这种借口嗤之以鼻。
最终,唐韵垂下眼睫温温软软地来了句:“我也想顺便去看看歆歆。”
她算是找准秦珏的软肋了,这样正当且纯洁无瑕的理由, 秦珏就算谁的面子都不给, 歆歆的面子也是给的, 于是唐韵顺理成章地被秦珏捎上了车。
路上,秦珏稳稳当当地开车,唐韵坐在副驾驶位给于主任打电话,秦珏的情况特殊, 她得先跟于牧打声招呼。
医院那头, 于牧今天原本不需要上门诊, 在住院部难得清闲半天, 正在做学术会议上汇报的PPT,结果接到唐韵的电话, 她整个人几乎跳起来,夺门而出去找她那个预言家法医朋友商量对策。
济华医院医学鉴定中心,法医系在这边的办公地点,于牧来了没找到人,于是一个电话打过去,人果然在实验室里。
“喂,方便来一趟医院吗?”于牧问。
济华医学院和医院挨着,法医系大楼更是和鉴定中心背靠背,但人家法医系年轻有为的副教授就是不爱来,宁愿成天泡在她法医系一楼的实验室里。
“不太方便,我在给鱼剪尾,有事电话里说吧。”副教授说。
于牧深吸一口气,纳闷道:“你堂堂一个副教授,还亲自做实验吗?”
“嗯呢。”副教授很自豪。
或许是隔行如隔山,她完全不懂她这位法医朋友在搞什么科研,拿老鼠做实验的她见得多了,但用斑马鱼当模式生物天天煞有介事地研究胚胎发育,她有点不太理解。
这还是法医学的研究方向吗?
堂堂法医系大楼,一楼被她强行改装成了鱼房,满屋子摆的都是鱼缸,于牧怀疑过两年就会因为太重造成楼体沉降。
“有什么事,你电话里说吧。”副教授说,“我待会要跑pcr了,你长话短说。”
于牧:“……好。”
“就是我之前问过你的那个患者,突发心梗入院,查出长期慢性心肌缺血,接过出院之后离奇恢复一丁点毛病都没有的那个患者,你当时说你参与侦破过一个类似案件,是药物导致的。”
“是什么药物?”于牧问。
电话那头,鱼房里哗啦啦水声不断,于牧听见清晰的一声轻笑,副教授说:“很多药物都可以做到,只要控制好用量。”
“你是知道的,所有治心律失常的药,本身就能导致心律失常。”
“已经过去很久了吧,那个患者又倒下了?”她问。
“没有,她一直很健康,她好像发现了疑似投毒者,已经报警了。”于牧说。
“所以她现在是?”副教授问。
“来重新检查心功能。”于牧说。
“那你就给人家好好查查,破案的事交给警察,别总瞎掺和。”副教授说。
于牧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
她这个朋友按职称跟于牧同级,但身处法医系这种环境,经历见识比于牧复杂很多,最开始她是不爱搞科研的,但近些年越来越爱往实验室里躲,于牧觉得她做科研的初心和自己并不一样,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年轻气盛,理想主义。
于牧转身回了住院部,告知秦珏唐韵,来了直接到住院部找她。
秦珏把车停在住院部门口的停车场,跟唐韵一起进了心内科住院大楼,大医院什么时候都人满为患,她们急着拐进门口排队的电梯,没发现有辆跟了她们一路的车也默默停下,车上人双眼遍布血丝。
秦珏和唐韵上楼,于主任给秦珏开了从内到外全套检查,不光是心脏,如果她真是被人投了毒,那肝肾代谢功能都要查一查。
整整一摞检查单,光打印就要打印半天,病房老旧的打印机发烫,于主任把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检查单递给秦珏,顺便打趣了一句:“幸好秦总家大业大,不至于去医务科投诉我乱开检查单。”
秦珏一笑,反问:“怎么,你经常被投诉吗?”
“哦,那倒没有,不过我们这个行业确实越来越难做了,病人和我们,都不容易。”于牧感慨。
秦珏拿着检查单离开,检查地点分属不同楼层甚至不同楼栋,唐韵一边看一边对照着医院地图规划最短线路,唐韵不愧是常来济华医院的经验人士,常见检查她都熟门熟路,哪个先做哪个后做她都心里有数,领着秦珏刷卡缴费,然后绕着济华医院一趟走完所有检查。
于牧还给秦珏安排了一个心脏造影,按说这种侵入性检查需要严格指征,但考虑到秦珏上次的病情和这个谁也不确定有没有的长期影响,她还是给秦珏开了一个。
秦总躺在检查床上,手臂动脉穿刺,导管从血管送进心脏,注入造影剂。给秦珏插管的医生似乎很年轻,经验略显不足,插管时多流了点血,旁边护士手忙脚乱地帮秦珏擦拭。
秦珏面色如常,唐韵下意识握紧了秦珏的另一只手,看上去比秦珏反应大多了。
“疼吗?”她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