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有点累。”唐韵口不择言。
“项目的事不急,可以不用加班加点,我们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就行了。”秦珏在她耳边说。
“早点让你那个朋友来面试,通过之后直接走快速通道入职,你负责把握大方向,有些能分工给别人做的要学会分工。”
“你要是还认识其他朋友,合适的都可以吸纳进来,你要学会带队伍。”秦珏一句一句,条理清晰。
唐韵从没见过这种架势,仿佛沉沦于本能的只有她自己,她这边脸红心跳,满脑子不可描述,而抱着她的秦总还能一本正经地同她聊公事聊项目,唐韵怀疑秦珏根本不是不懂什么是办公室play,分明是太懂了。
“秦总,我好了,我已经好了。”唐韵认输。
虽然还没到她的发情期,但她感觉她得赶紧出去给自己扎一针抑制剂了。
“是吗,不用再待一会儿?”秦珏问。
“不用了秦总,谢谢秦总。”唐韵从秦珏的怀抱里钻出来,像逃命一样逃出去。
出门直奔办公室,从随身包里拿出一只抑制剂,小跑进厕所,随便找了个空隔间进去,关上门,推开针头盖一下戳进自己的大臂。
冰冷的药液缓缓推进去,唐韵仰头靠着隔间冰凉的瓷砖墙,给自己要烧起来的大脑降温,嘴里吐出一口浊气。
秦总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到底有没有心?
等抑制剂起效,再加上瓷砖墙的冰敷,唐韵的思维终于降温,她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推开门走出隔间。
洗手间镜子里,她脸上还带着点未褪净的残红,发型稍显凌乱,唐韵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捧凉水,给自己洗了把脸,让脸上的温度也一起降下来。
接下来,唐韵对着大镜子小心翼翼地补妆,整理头发,把自己重新打理成每一根翎羽都油光水滑的高级金丝雀。
不知不觉间,她浑身上下穿的用的,都是秦总一手包办,她活成从前自己根本不敢直视的模样。
唐韵回到办公室,先前鼓动她去找秦总要求请回原来剧情策划的老同事围上来,问她秦总口风如何。
唐韵想了想,尽量复述秦珏的原话。
“她说这件事再议,先让我们的剧情策划写个主线剧情大纲来看看,不行的话再考虑请人回来。”唐韵说。
她话音落下,办公室里老资历纷纷变了脸色。
“怎么了?我惹事了?”唐韵问。
“没有,但……秦总真是这么说的?”有人问。
唐韵点头,“差不多是原话。”
他们几个互相对视,从彼此的眼中都确认了一件事。
秦总竟然没有一口回绝!
“还得是你啊唐组长,你面子太大了。”他们感叹。
当年秦珏和那位剧情策划的矛盾闹得太大,公司上下几乎都围观了全程。秦珏提出要开发一个快节奏的媚宅手游,其实就是《寻道》的前身,被那位策划指着鼻子骂她不会做游戏,说她要毁了长风科技的名声。那时老秦总突然出事,公司上下群龙无首,小秦总年纪小没经验镇不住场子,只能和老员工跳脚对骂。
还是当时的技术总监后来的关副总力挺秦总,直接一边倒地扭转了局面,秦总扬眉吐气,直接开除了那个策划。
现在想想,依旧令人唏嘘。
曾经闹得这样难看,谁都不敢旧事重提,生怕触了秦总的霉头,没想到只要唐韵开口,她竟然就愿意松口,虽然只留了个可能性,但毕竟还是留了个可能性。
老员工拍了拍唐韵的肩膀,眼含崇敬,真心实意道:“唐组长,你辛苦了。”
*
天耀国际酒店,客房。
韩染跟着老师一起来参会,这个会连上开闭幕式一共三天,她们远道而来,正常来讲就要在这酒店里住三晚,今晚就是第三个晚上了,但韩染完全没收拾行李。
她老板来江城的要事还没做,根本不急着走。
这几天韩染过得很忙碌,老板在四处交际,把活都交给她盯着,那个委托人记得恨不得一天打八百个电话,可是他那边再急,韩染也没有办法。
P国黑天鹅游戏公司的总裁理查德,他家的小公子病情忽然加重,他找了不知道什么关系要来了好几个国家的肾脏移植配型数据库,全筛了一遍,找到一个签订了死后器官捐献同意书的重病患者,数据上来看已经没几天可活了,人就躺在江城一家小医院里。
理查德已经打点好了关系,把他的小公子提前转移到江城住院,只等那边供体一宣布死亡,她老板约书亚这边立刻准备移植。
这群有钱有势的人算盘打得极精明,现在万事具备,只等供体去世了,理查德一天打八百个电话,问东问西,其实韩染和他心里都很清楚,他只想问一件事:
那个供体死了没?
难道人家一直挺着,理查德还敢让她去活体摘器官吗?
韩染眼底翻涌着沉沉墨色。
这群人简直恶心透了,表面上粉饰着仁义道德,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不愧是祖上是海盗和罪犯的民族。
韩染万分后悔当初的决定,她以为自己是投身了文明世界的灯塔,实则只是卖掉一切换了张通往地狱的门票,浑浑噩噩这么多年,她明面上依旧光鲜,但深夜自省的时候发现自己内里早已溃烂腐败。
看到意气风发的于牧,韩染才知道如果她当年选了另一个选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于牧……
于师妹求了她一件事,还是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患者求的,韩染虽然不理解,但好歹是于牧唯一开口求的事,也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她肯定会帮这个忙的。
韩染登录进系统,多亏了理查德能量惊人,她现在有几乎所有主要国家数据库登录的入口。于牧给的是病人的身份证号,她得先进国内的系统把这个叫唐歆的病人的配型数据导出来,在拿去其他数据库里比对。
韩染一个一个数字把身份证号输进去,按下回车键,屏幕中间转了个圆圈,立刻弹出唐歆的配型数据。
韩染拖动鼠标看过去,愣住,又倒回来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打开另一个窗口,两两对比。
完了,她心想。
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第89章 孰轻孰重
第二天, 学术会议闭幕式,于牧的论文评上了个一等奖,有几千块钱聊胜于无的奖金, 还有一张获奖证书。
所谓的闭幕式流程很尬, 所有获奖人员上台合影,由大会主办方颁发证书, 然后各自领走收录所有入选论文的大会论文集。如果是以前,于牧根本不会来,直接让主办方把东西邮寄给她就行了。
但这回不一样,韩染还住在酒店里没走, 她甚至专门打电话问于牧来不来闭幕式,于牧怎么可能拒绝。
兴许是数据库的事情有眉目了, 又或许是推荐信的事有进展了, 就算什么都没有,跟师姐多见见面聊聊天,于牧也是开心的。
这是江城本地的会议, 于牧没有住莫荃这家酒店, 从自己的住处开车来到会场, 跟一群青年学者一起老老实实地听完致辞,按照安排上台领奖合影,然后翘掉了聚餐,跟韩染偷偷摸摸出去吃午饭。
主办方大概是有大笔的赞助烧不掉, 最后的聚餐搞得排场很大, 桌餐的餐标极高, 各种昂贵食材闭着眼睛招呼, 这对主办方和酒店方来说是双赢。莫总提前安排好了,派手底下人精一样的经理盯着现场, 自己早早溜之大吉。
韩染说过的,她不介意拼桌,那莫荃也不介意,莫总甚至巴巴地跑来,专为当结账的冤大头。
韩染说想念家乡菜,于是莫总投其所好,安排了一家本地非常知名的传统川菜,不搞创新不搞融合,就是实打实的家乡菜。
这家馆子名声数年如一日地响亮,任谁来吃都要提前预约,但毕竟是餐饮业的同行,莫荃用莫家的名号临时定来了个包间,一切服务都要求最好的。
于牧、莫荃、韩染三人落座,韩染的目光总在于莫两人身上徘徊,莫荃从家里带来了一瓶老酒,先给自己斟上一杯,起身敬韩染。
“韩老师,上次是我不懂事了,韩老师好不容易回国一趟,我今天才找到机会一尽地主之谊,没能让韩老师在江城吃好玩好,我自罚一杯。”莫荃说。
一席话说得漂亮,气得韩染直咬牙。
什么时候莫荃成主人她是客了?莫荃是在宣示主权吗?
也就单纯的于牧看不出这个愚蠢富二代的丑恶嘴脸,韩染不知道她到底给于牧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于牧默许她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么圈地盘?
莫荃当着韩染的面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按照惯例这时候韩染应该也多少喝点,但她偏不愿意给莫荃这个面子。
“我不喝酒。”韩染说。
“师姐酒精过敏,我忘记告诉你了。”于牧补充。
莫荃一愣,把酒杯放下,转身要了一壶好茶,给韩染添了杯茶,笑道:“是我疏忽了,韩老师莫见怪。
“下午都还有工作吧,还是不要喝酒了。”韩染说。
于牧点头,于是莫荃把酒瓶拿远了些,非常从善如流地附和道:“也是,喝酒容易误事。”
莫荃准备的好酒完全没派上用场,但她神情丝毫看不出变化,韩染暗自腹诽,这人不愧是做生意的,脸皮就是厚。
菜上齐了,莫荃非说韩染是贵客,要她先动筷子,韩染随手夹了一筷子,食不甘味地吃下去,感觉自己在这种场合远不如莫荃如鱼得水。
“师姐,上次我跟你说的数据库那件事,有眉目了吗?”于牧问。
韩染动作一顿,眉眼当中的阴郁一闪而过,继而抬头看向于牧,用最若无其事的语调问她:“你问的那个病人,和你是什么关系来着?”
她和她老板做的事情不太光彩,但如果没有第二个等待移植的患者,最多也就是钻空子挣点钱罢了,没人举报就不会产生任何问题。她早就知道国内系统里有人在等这个将死的捐献者,但她和那个患者素昧平生,而理查德和她老板可是故交,孰轻孰重,她根本不会犹豫。
结果,于牧问的竟然是那个患者?
韩染已经反复比对过了,那个叫唐歆的患者登记进入系统的时间比理查德的孩子发病要早,而且她和捐献者同属一国,在同一个系统里,伦理上不存在任何问题。健全人有两颗肾,但是那个签字自愿死后捐献所有器官的是个昏迷的病人,她偏偏只有一颗健康的肾脏,另一颗因为长期用药受损严重根本不具备移植条件!
两难的困境摆在了韩染面前,现在这个包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所有真相,理查德对唯一的那颗肾脏志在必得,据说他已经疏通好了江城医疗系统上层,小公子也已经安顿在了江城,现在负责动手术的约书亚和她也已经就位,只等一拿到肾脏,立刻手术。
如果那个叫唐歆的小病人完全被蒙在鼓里,如果她身边没人能阻断这个链条,她将丧失唯一的机会。
“师妹,你再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这么关注那个患者?”韩染问。
到底要不要把消息透露出去,只看韩染的一念之差。
“她是我一个病人的女朋友的亲人,也可以简单理解为是我那个病人的亲属。”于牧说。
说这话时,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莫荃。
“只是这样的话,其实和你的关系并不密切不是吗?你接诊过那么多患者,每一个的家人你都要帮衬吗?”韩染问。
“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那个患者对你的意义很不一样?”韩染问。
于牧垂眸,这个问题的确很难回答。
韩染有一点说的没错,她接诊过那么多患者,就算她记忆力超群也不可能记住每一个患者,更不可能连她们的亲属都一并放在心上,秦珏在她这里这么有存在感,除了她病情复杂甚至牵扯了刑事案件以外,还在于她是莫荃最重要的朋友。
莫荃之前恨不得天天在她面前刷脸,每次没话题了就要扯到秦珏身上,让她想忘都忘不了。
但即便没有这些牵扯,她知道了唐歆的病情,难道就能无动于衷吗?
刚上临床的时候,带教老师批评她心肠太软,当然也许也并不是批评。那是一个疲惫的黄昏,她刚跟着老师参与了一场耗时几个小时的抢救,但病人还是走了,她蹲在走廊上偷偷抹眼泪,被带教老师发现了。
老师说,做她们这一行心不软不行,但心太软,也不行。
嗡€€€€
于牧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在安静的包间里听起来格外刺耳,一通电话打断了她冗长的回忆,她看清屏幕上的来电人是秦珏,大概能猜到她要问什么。
“喂,秦总,是我,怎么了?”于牧问。
莫荃听见这一句,立刻向于牧看过去,于牧回以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