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在迟暮死去 第11章

“所以一年狂欢这一次就够了,多了真的受不了。其他时候老婆必须要上班,我没法用信息素安抚,只能给他打抑制针。好的抑制针价格不低,每个月一次相当于多供一套房贷。还好我和老婆工资都不低,所以我们会一起出钱买最好的抑制针。这里建议Beta朋友还是尽量给老婆打好的,质量好的抑制针不伤腺体。”

迟暮里默默想,十次每天一周着实夸张,但凭他的家庭条件,市面上最顶尖的抑制针沈朝汐可以随便挑。

€€€€等等。我在想什么。

怎么就快进到雨露期和抑制针了!?!!

迟暮里猛地把手机塞进枕头下,双手把被子一抱,睡觉。真睡了。

凌晨三点零一分。迟暮里看完了“Beta和Omega在一起是什么体验”的所有高赞回答。转眼又打开了相关问题“Omega和Beta在一起是什么体验”。

第一条高赞:“建议分手。”

“......”迟暮里默默点开。

“建议分手。Omega和Beta在一起就是自找苦吃。如果你要和Beta在一起,先做好一辈子对牛弹琴的准备。你要知道,他对你的信息素没有任何反应,他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需要他,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想一个人静静。一切都要你事无巨细地提醒,他才会反应过来。”

“而且你要知道,没有标记就没有安全感,你永远不知道他是不是外面有了别人。而你,却要一直克制自己别被路人Alpha的信息素吸引。”

“最最重要的是,跟了Beta,就意味着你要一辈子打抑制针。我真的怕疼。我受不了。我不想腺体被打成筛子。”

“所以听我一句劝,有的选Alpha,千千万万不要找Beta。他们不值得。”

随手一抛,手机消失在床里。迟暮里闭上眼,脑袋忽然空了。空得什么都没有,只剩隔壁Alpha舍友沉重的呼吸。

/□□□/

醒来时,怀里仍然紧紧圈着沈朝汐留给他的小羊玩偶。一个德国牌子,缝纫工艺精湛,七年了还没有变形,漆黑的塑料眼珠也没有半点松动的痕迹。

反而是记忆先变形。

迟暮里知道自己又做梦了。一场遥远又甜蜜的梦。这七年反反复复在他脑内上演的情景剧。他往往拿着四等座的票根,坐在大剧院最后一排,远远看着舞台上演员来来往往,声嘶力竭喊着台词,面孔却都漫漶在顶光灯里。

但今夜不同,今夜他坐在电影院里。沈朝汐的脸被手摇胶片放映机打在巨幕上,沈朝汐笑了,沈朝汐笑着,沈朝汐笑过。

胶卷卡顿,一帧一帧。跳动着,跳动着。沈朝汐说:“献给,墨涅,拉奥斯。”

烂片。

“...”

迟暮里无声慨叹。手臂遮在眼前,泪如潮水,久违地染湿枕芯。

原来那时候的他,曾经那样悸动过,天真过,失眠过。

真是可爱,又可怜啊。迟暮里同学。

你爱了他七年,可是到头来,你都不敢确定他有没有一瞬爱过你。

第14章 N-白夜光-1

像烟花升空,无声爆燃。狭小群租房里寂然亮起一束惨淡白光,迟暮里回了半神,被潜意识操纵着翻出床单裹挟的手机,凌晨三点零七分。

他抹了抹湿润发花的眼,手机屏幕上竟然少见得新消息刷屏99+。来自他的粉丝群:夕阳在迟暮死去。

是的。连他自己解释不清为什么,他这从来没有话题度的十八线话剧小演员也会有粉丝群。目前人数有17个。平时偶尔有人水群,不局限于话剧,什么都聊。大多时候迟暮里是旁观者,只在上传剧照的时候出现。

他才想起今晚忘记上传剧照了。果然消息前列都是粉丝催他发剧照。

晃动的北冰洋:“抖抖小迟,试图把剧照抖出来!”

北冰洋就是当年撮合迟暮里建群的元老级粉丝。据说群名是他拿着迟暮做关键词,在随机取名器里生成的。迟暮里端详过,夕阳在迟暮死去,好像个无端缝合的破烂玩偶,但勉强拼凑一起又算不上病句。当时北冰洋问他,如果夕阳在迟暮死去,会是什么死法?迟暮里复:烧死。

一盏鲸鱼灯:“今晚我可是在现场哦。”

鲸鱼灯也是元老级的粉丝。图片是张票根,是前排一等座。

自己:“今晚小迟演得还是那么好。[点赞][点赞]”

“自己”是最近进群的新粉。€€€€最匪夷所思的是,时不时还有新粉进群。明明迟暮里没有社交媒体,也从来没有宣传过粉丝群。

鲸鱼灯:“最近好多话剧演员转战影视,什么时候能看到小迟拍电影?”

北冰洋:“是啊,话剧出身,演技一定碾压所有人。”

自己:“小迟真的很适合大银幕。”

鲸鱼灯:“确实。”

下面是一溜的复读:确实。确实。确实。

不止一个人对迟暮里说过类似的句子:“我希望有一天能在大银幕上看到你。”譬如沈家明,以及沈朝汐。

“......”心脏绞痛。

仿佛为了躲避瘟疫而出门远行,没想到徒步一周又回到原地。只是想到沈朝汐,迟暮里都呼吸促起。

起身打开床边窗户透气,望不见夜色尽头的凌晨三时,距离黄昏与晨曦都太远太远。街道、楼宇、高架桥,安详如初生,又静谧如将死。

迟暮里浅浅呼吸,他也静谧。

气温冷得彻骨,早先大概下过小雪,薄薄积了一层湿润在窗台。这座城市冬季难熬得很,可惜被划为南方,没有地暖,只能靠空调制热。从昨夜起,迟暮里也恨透了热风。

他继续将群聊往下翻去。

接下来几个群友煞有介事地从他的骨相、皮相、演技、业务水平分析他拍电影的合理性。

鲸鱼灯总结:电影脸!

自己:你是对的[点赞][点赞]

最后一条消息来自爱斯基摩人的雪屋。

爱斯基摩人的雪屋:嘿嘿。如果小迟的电影上映了,我一定包场去看。

雪屋是什么时候进群的,迟暮里记不大清了。御演€€只知道他身体不好,似乎患着某种难愈的慢性病,过去几年一直在接受治疗,时常在群里分享胶囊、点滴、针头、疗养院的照片。

这十七个群友,迟暮里和他互动最多。因为每次进手术室,雪屋都求迟暮里给他发一句语音打气。

“加油哦。一定会好起来的。”

诸如此类。

迟暮里记得最严重的是有一次雪屋病情恶化,发了一张打码的病危通知书。

“小迟,我好像挺不过今天了。”

迟暮里却因为排练没能及时看见,回复消息已经是三个小时后:“你在哪?我去找你。”

雪屋秒回:“别来找我。等我好了,我去找你。”

虽然后来雪屋没找过他,但好在,挨过了那个夜晚。

夕阳在迟暮死去。迟暮里很珍惜这个小群。

彼此非亲非故,只靠网络这一条纤细的纽带联结,但迟暮里很清楚,他已经一无所有,没有爱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夕阳在迟暮死去的寥寥几个人,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少数几个还愿意陪他说说话的。

他阖上窗,起身旋开台灯二档,给自己沏一杯安神热茶,烧水时顺手将今晚摄影师拍摄的剧照传上粉丝群。

“今晚有点累,回来就去休息了。忘记上传剧照,抱歉。”

烧水壶发出水沸的声响,迟暮里泡了一杯薏苡仁茶,粉丝群里竟然有人回复。

一盏鲸鱼灯:“还没睡啊。”

迟暮里复:“睡了一觉,刚醒。”

一盏鲸鱼灯:“噩梦?”

迟暮里打了两个字“美梦”,删掉,复:“不算噩梦。”

一盏鲸鱼灯:“咦。让我猜猜。是不是梦见谁了。”

迟暮里:“梦见过去了。”

一盏鲸鱼灯:“我也经常梦见高中的事。”

高中...倒是被他说得很准。迟暮里没有回复,鲸鱼灯又发一条:“以前有个人很喜欢我。后来他不喜欢了。”

迟暮里淡淡笑了,回一条:“能从高中走到最后的,很少。”

过了大概三分钟,鲸鱼灯问:“我想知道小迟在高中有没有喜欢的人。”

迟暮里被他问住。不再回复。

或许是正好梦见,又聊到,他顺手打开被他拖进消息管理盒子的高中校友群。常年999+,一进群,最新公告直接弹进眼里,标题是:月海七中18级校友返校活动。

“......”迟暮里笑了一声,余程这个人还真是会搞事。这个校友会会长他来当,挺好。

他点进公告,好巧不巧,返校日活动竟然就定在明天下午六点。

公告写,余总出资在学校大礼堂办了一场自助晚宴,量大管饱,不限人数,欢迎各位校友携家带口一起来重温高中时光。甚至还组织了校友节目表演,以及小游戏...

看来余程过得挺好。每年都有钱力精力办这样一出热闹的校友返校活动。而迟暮里,当年被寄以厚望的学生会会长,如今蜗居在这狭小一隅,不论壳还是芯,都几近破败。他和余程,都得到了应得的。

次日夜,六点一刻,迟暮里久违地站在月海七中校门口。

这几年,他活得像梦里,不再定详细的计划表,也不再瞻前顾后自我周旋,常常不知不觉,任凭身体本能带他某时去某地。用四个字概扩,行尸走肉。

门口保安换了一茬又一茬,校门口也重新加固装修,换过校长之后,连公告栏里的学校简介也变了样。旧校舍已经被完全拆除,换做一栋崭新高耸的教学楼,而他当年的“新校舍”则墙面斑驳,成了新的旧。

冬季,夜晚六时天色便像深夜,踏进校园的第一步,他仿佛立即能抬腿奔跑,朝着寝室奔跑,赶在宿管查寝之前。

今天是周六,学校里几乎都是校友,成年人抽空从各地赶回来,三五成群谈着近况。想必大多数都已经就业,少数继续攻读研究生。

一眼扫过,迟暮里认出不少能叫出名字的熟人,曾经学生会的成员,或是同栋寝室楼的舍友。迟暮里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漫无目的地穿行,果然,也没有人认出他是那一届的学生会会长。

其实他外观没有多少改变,只是气质,足以称得上判若两人。他自己也知道。就像脚下长满苔藓的石板道,辨不出原本颜色,只显得滑稽而寂寞。

仿佛过往种种一切,都能像黑板上粉笔板书那样,轻轻一擦,就了无痕迹。

“迟g...迟暮里?”

猛然,身后有人喊他。迟暮里顿时停下脚步,能认出他的,只有那个人了。

他回头转身:“余程。”

“老公,这是谁?以前都没见过。”余程身边依偎着一个身材纤瘦的Omega。迟暮里一晃神,差点认成沈朝汐。很像,像得余程想狡辩也不可能。同样挽在脑后的小髻,同样淡色的发丝,甚至还有同样两枚梨涡。

可他怎么会是沈朝汐?

不是明暗往复交替,就算朝夕。也不是水花拍打脚踝,就算潮汐啊,余程。

迟暮里笑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