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里隔着校服握沈朝汐的手,摩挲着每一根手指关节的轮廓,直到发上积了一层薄雪,他才转身,仍然踌躇。
他总是梦见沈朝汐,不同衣着的沈朝汐,深红拼格针织衫意味着噩梦,而月海七中蓝白校服往往意味着美梦。
他的美梦暂时没有醒来的迹象。浅色的发髻在耳后扎成小束,沈朝汐笑意轻得像小雪,化在迟暮里鼻尖,无声无息。
仿佛就在片刻之前,仿佛就在上一个课间,迟暮里被沈朝汐勾出教室,两人像只是恰好同路的陌生人,走进没有监控也没有路灯的角落,就肆意沉醉地接吻。
余程中气十足的声音透过音响远远传来:“非常感谢各位亲朋好友、父老乡亲今晚又回来参加我们的18级校友会。”
清了清嗓,没有半点刚刚挨揍的迹象:“都知道我们月海市最知名的景点是什么吧?对,月半湾!所以今晚第一个节目,我和老婆给大家唱一首《月半弯》。”
随着一句“蓝牙设备已连接”,《月半弯》的前奏经由音响,穿过礼堂天花板,穿过这场雪,传到两个人耳边。音质像是苍老了整整七年。
“那夜真的好浪漫~”
“我带你去看月半弯~”
想必林页已经举着麦克风从幕布后款款走出了吧,和他的Alpha深情牵手,情歌对唱。
“有点害羞,却很幸福~”
“这种感觉我很喜欢~”
沈朝汐静静听着,仰头对迟暮里笑,他也唱:“带我去看月半湾。”
迟暮里轻轻笑了:“好。带你去。”
七年前,就是在月半湾,他们瞒着余程趁夜私奔,从那之后彻底一发不可收拾。迟暮里不知道眼前幻影来自那个时间点的前或后。如果是之前,沈朝汐只是吻过他而已。如果是之后,他们已经更亲密过了。
不论如何,怎样都好...
笑着笑着,鼻尖止不住泛酸。
“潮……”他哽咽了。尾音拖得很长。
“嗯?”沈朝汐歪了歪头,温热的指尖抚过迟暮里湿润的眼角,被紧紧抓住,带进怀里。
“想回去,见你。”
沈朝汐温温笑:“回哪儿?”
“回高中。”
“我们就在高中。”
“想见你。”
“我就在这。”
“潮……”十七岁的沈朝汐的影子,迟暮里不知道他出现的原因,自然也制造不了他再度出现的条件。
或许这首歌结束,或许下一分钟,下个瞬间,梦就会醒。他又开始患得患失,爱上沈朝汐之后他就没有停止过患得患失。
眼眶撑得发涩,他也不敢眨眼,怕眨眼沈朝汐就消失了:“你先别走。”
沈朝汐笑了:“我就在你身边。”
“傻瓜...你会走的。”迟暮里不想露怯,定了定神牵出笑容,但沈家明的表演训练没有任何作用,哪怕他干脆捧住沈朝汐的后脑吻下,也吻得哽咽,止不住淌泪。
“唔...暮暮。”沈朝汐轻声呢喃,柔软的唇瓣相互纠缠,甘甜又伴着小雪冰凉。
他似乎已经穿上了童话里到点消失的水晶鞋,夜跑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随时可能被打回原形,一无所有。
所以他吻得比迟暮里还要急切,双手捧住Beta后颈,要把他的一切都交出去,也要把迟暮里的一切都夺走。
可迟暮里只敢轻轻吮吸,他怕眼前人是一触即碎的泡沫。唯独紧紧抓着沈朝汐校服衣领,越抓越紧。
有些话他憋在心里憋得太久,沈朝汐消失之前他一定要问出口。
“你爱我吗...潮...你爱过我吗...”
“你不知道吗...?”沈朝汐气若游丝,手臂酸了,垂在他后背,虚虚扣着。或许这是他即将消失的预兆。
刚刚挥给余程的一拳返回打在胸口,迟暮里心口闷痛:“我不知道...。”
夜色很深,遮不住沈朝汐脸颊酡红:“那...暮暮...你闻闻我......”他的声音更轻了,喘着粗气,在彼此之间化成久久都没散去的白雾。
迟暮里紧抱住他,深深呼吸。无味:“...你亲口说给我听,好吗。”
“那你听...”沈朝汐身子一沉,压进迟暮里胸膛:“我...每个器官...都在说爱你...”他喘得很深,远远超过了一个吻的余韵。
迟暮里垂首靠了上去,沈朝汐的心脏跳得比他还要剧烈,颈窝持续发烫。太真实了。实在太真实了。
如果是梦,未免太真实。
如果是现实,未免太梦幻。
如果是低温让他高烧错乱,但愿世界永冻,大雪连绵。
可遽然间,像是遮掩剧场调度的幕布在不合适的时间被整个扯开,数道刺眼的手电筒光打向他们:“找到了!在这里!”
台上演员面面相觑,观众哗然。
迟暮里挣扎着眯起眼,手电筒光打在他脸上,他想起曾经和沈朝汐走下过山车的瞬间,整个人都头重脚轻,在反复失重超重里忽然被抛回大地。
迟暮里连忙看向怀里的人。
他以为沈朝汐会像大雾在日出里那样缓缓消散,但没有。
借着手电亮光,他看到Omega双眼迷离,大喘粗气,脸颊泛着潮红。温度很低,但他额上、颈窝细汗绵绵。
其实沈朝汐也和他一样,丝毫没有岁月蹉跎老的迹象,但是气质,只是气质,再也不是十七八岁炽热燃烧的模样。
他猛地把他推开。
二十五岁的沈朝汐。
Omega手足无措看着他,双手还保持着刚刚被拥的姿态。良久,轻轻叹息,摸进校服口袋,摸出一瓶小药片,却没拿稳,药瓶摔进地里。
像是巨石砸在迟暮里颅顶。不是幻影,是真正的二十五岁的沈朝汐。Beta碰了碰唇,想起余程,想起余程拿着那张报纸新闻在同学会上谈笑取乐,想起周汀,他身体几乎是难以控制地涌起反胃。
翻江倒海。最终想起他刚刚抱着沈朝汐,像白痴一样求他别走的模样,简直是条被遗弃街头,染了满身皮藓,看到主人光鲜亮丽走过还摇头摆尾迎上去的狗。
他曾经和沈朝汐走下过山车,伏在垃圾桶边干呕,大概就是类似这种感觉。
沈朝汐苦笑着看他一副想吐吐不出的模样,抬手想拉他衣角:“就这么反感我吗...”
迟暮里把他手打偏:“别碰我!”
上下扫看那件高中校服,怒意愈深,抓住他校服衣领:“给我脱了。”
沈朝汐任他抓着,足跟离地,无动于衷。
迟暮里咬牙切齿,扯开他校服拉链,内里是昨晚那件双G深蓝棉衫,怒火更是烧得脑内空白,他一把扯下沈朝汐的高中校服,摔在小雪潮湿的泥泞里。
三个被这场面震得发愣的来者总算回过神,他们冲上去把两人分开,两个人扶住摇摇欲坠的沈朝汐,一个女人朝迟暮里吼:“你干嘛啊?他是你爱人吗?他进雨露期了,你没感觉吗?!”
一连串劈头盖脸的训斥,迟暮里渐渐怔住。“不是...”他只回答了其中一个问题。
众人安抚沈朝汐情绪,他弯腰拾起地上的药瓶,拇指擦去湿泥,标题的化学成分他很熟悉,供Omega缓解雨露期情热。
女人夺走Beta手里的药瓶,塞给沈朝汐:“这是你的药吗?”
“嗯。”沈朝汐气喘不止。不忘捅迟暮里一刀:“他是Beta。他不知道。”
“有药就好。还好今天学校里人不多,你的信息素已经散到礼堂那边了。”
“......”难怪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看来这场同学会已经戛然而止。
不必多说,迟暮里也能想象被兽性支配的Alpha们一个个呼吸促起,翘首四视是哪个Omega的信息素弥散蔓延,Alpha膨胀的欲*沸腾了整个冬夜。
可迟暮里好像个误入灯展的盲人啊。一片漆黑里,五光十色、流光溢彩。
女人安抚沈朝汐:“别怕,我是医生。我们都是Omega。我们会帮你的。”
同伴附和:“咱们带你去礼堂找点热水,把药吃了。”
“......”沈朝汐默默不语,像个死掉的玩偶任他们拖着走。
迟暮里向前把他们拦住:“等等。”
“你又想做什么!”
迟暮里咬牙:“不能带他去礼堂,里面都是Alpha。”
“你放心。我已经让他们都回避了。”
“......”
“而且要我说,你更危险!”
“……”
没有人邀请他。迟暮里也只好跟着,走了十米,又回头拾起沈朝汐脏兮兮的校服,踉踉跄跄两步跟上。察觉Omega腰后在衬衫下露着一条白皙的缝,这么冷的夜啊,他手忙脚乱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沈朝汐肩上。
女人怀疑地看向他,忽然大惊:“你该不会是...会长吧!”
迟暮里皱起眉,也端详她:“你是...叶书语。”学生会生活部的部长,是个Omega。以前特别敬重他,鞍前马后喊会长有什么工作需要我帮忙,现在呢,她是沈朝汐的天降救星,而他好像个被当众揭穿的家暴男。
不,算不上家暴,纯粹是暴力。
叶书语苦笑:“会长,你真的变了...好多。”
沈朝汐被带进礼堂的那一刻,原本闹哄哄的偌大空间竟然默契地鸦雀无声。
余总最熟悉沈朝汐的信息素,不可能认不出,所以现在带着林页不知所踪。叶书语太天真了,Alpha只会被更高级的Alpha指挥,没有组织人,剩余Alpha一个都没走。怎么可能会走。迟暮里甚至清楚听到所有年轻未婚的Alpha同时倒吸一口气。失神而抽离,头颅不自觉朝沈朝汐转动。
叶书语很尴尬:“大庭广众,他们也不敢做什么。”
迟暮里又能做什么,只能按着大门,尽可能让户外清冷的空气置换沈朝汐带来的信息素。
他闻到的是新鲜空气,Alpha闻到的是沈朝汐。
沈朝汐被Omega们照顾得很好,喝了热水,吞了抑制药片,礼堂里暖气温度够高,迟暮里的外套也被脱下挂在一旁椅背上。
雨露期的Omega很虚弱,需要照顾也需要爱抚,抑制片只能缓解后者,可迟暮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不是唯一的Beta,却是唯一的局外人,夹在东南角Alpha明晃晃的觊觎以及西北角的沈朝汐之间。
迟暮里不想听,但无可奈何东南角€€€€€€€€的交谈他听得很清晰。说白了,就是意yin。沈朝汐被剥得干干净净,Alpha们手持刀叉,分食前还要大肆品评。
“我靠...他妈的。这个感觉...”
“啊,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好想搞死他。”
“刚刚看到一眼,极品。真的是极品。”
“靠,我也要看一眼。”
“走啊,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