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医生让迟暮里去缴费是对的,至少在缴纳一笔不菲的抢救费时,他会觉得自己是有用的。
如果是五年前,迟暮里不知他该怎么承受,他是罪魁祸首的真相,以及他穷困潦倒的无能。
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跑回迟家求救。
凭迟孟京那时为了恶心他能收购一整条街区,他可能要到公司门口下跪,要磕头,像奴才一样哀求迟孟京给他钱。
不,如果知道需要救助的是沈朝汐,他就是把心肝脾肺都挖出来给迟孟京抵押,迟孟京也不可能点头。
所以沈朝汐走了。
义无反顾。
沈朝汐在最短时间内判断出熬过这场悲剧的最佳处理,并且坚定执行,没有半点动摇。
回去时抢救已经结束了。他被获批进病房探视。
那么自由自在的沈朝汐,变成了生命监控器上的一串数字,每一个线条波动都是他灵魂的刻写。
被关在这样一座小小的机器里,很难受吧,小潮。
都怪我。
对不起。
他忽然想起了沈家明。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刻想起沈家明。
他想起沈家明那具未曾谋面的尸体。 盛开在早春的绣球花丛里。
开什么玩笑,小潮只是睡了。
沈朝汐睡得好深,呼吸平稳而柔和,比潮汐更规律,比朝夕流转更轻盈。
在做梦呢。梦见什么了。小潮,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梦里,有我参与吗。
医护喝止了他即将触碰的手。并往他怀里塞了一系列表格纸张转移注意力。大概是各类身体检查结果。
迟暮里不懂医学,只知道情况不好,翻到信息素检查表时骤而停住。
他们如何描述沈朝汐的信息素。
芳香酮(Aromone):35.5%
挥发性脂肪醇(Volatolol):22.1%
半挥发性苯酚(Semi-Phenol):18.3%
醛类化合物(Aldecones):14.7%
萜类化合物(Terosocanes):9.4%
这就是你的味道啊。小潮。
医护一定觉得他对着油墨打印纸深吸很蠢吧。
迟暮里没有取消次日的例会。他想他现在得罪不起迟孟京,哪怕迟孟京也得罪不起他。
让自己确信沈朝汐只是睡着之后,他驱车回公司取了文件和Mac,又到沈朝汐捏造的小窝里摘了墙上一打相框,还提了一袋小羊玩偶。
“我真是服了你们俩...一个疯子,一个傻子。”
三天后周汀来探视沈朝汐,看到沈朝汐周围一圈小羊娃娃,摆满桌台的傻子和疯子的合照,床头还架着一台频繁使用的小提琴,如此评价:“你在做法吗。”
“......”
“换个说法。你在祈祷吗。”
“嗯。”
“你该不会觉得有用吧。”
“说不定呢。”迟暮里保持着三天前周汀离开时的姿势,坐在病床边,微微前倾身体看着床上的Omega。
周汀怀疑他是否这三天都没有挪过位置。
但没有合过眼一定是真的,Beta黑眼圈重得日食,血丝密布的猩红眼也实在骇人。
“医生说,大部分ADS患者病情开始都不以为意,以为是疲劳,没有重视,错过了最好的救治机会,发现时半身残疾已经无法避免 。小潮能保住双手,多亏了你。”迟暮里说话时肌肉的僵硬感很明显,脸始终朝着沈朝汐,周汀想听出点感激都难。
“谢谢。”迟暮里继而补充。
“我救他,当然也有我的理由。”
迟暮里轻微勾了勾嘴角:“能和我说说这五年吗。”
周汀说,五年前他给沈朝汐留了联系方式,让后者有什么需要就来找他。
几乎没有间隔多久,沈朝汐就发觉自己患上了ADS,他第一时间联系周汀。让Alpha给他处理这出烂摊子。
周汀说,他出于人道主义帮了沈朝汐。但也没想到会花费整整五年,才把病情彻底控制住。
“《烧》,就是他在病床上写出的作品。他依靠撰写李明成来回忆你,来设想重逢时你会是什么反应。”
迟暮里笑了:“他觉得,我这五年和李明成一样醉生梦死,把自己关在与世隔绝的地方等死。”他说对了。
“他觉得,久别重逢时,李明成会毫无尊严地感激涕零,只要爱人回心转意就既往不咎。”他错了。迟暮里远比他想象得嘴硬,因而恋人相爱,却纠缠至今。
“但,张晨写的并不是他自己。”
周汀也笑。没说破。
张晨写的是他周汀。一个抛弃旧爱的负心人。一个自以为斩断过去,可以独善其身的感情骗子。却不知道某人阴森炙热的爱情从来没有放过他。
“五年前他刚刚发病的时候才是真的异常凶险。”周汀不动声色换了话题,“你现在知道了,ADS一旦发病,发展得很快。几次送进ICU,几次都差点挺不过来。”
“......”
“不过。王医生说他濒死时的意志力比任何人都顽强,是有什么在支撑他吧。”
“......”
迟暮里忽然想起什么,打开手机,翻进夕阳在迟暮死去。单独抓取爱斯基摩人的雪屋聊天记录。
爱斯基摩人的雪屋:小迟小迟,我是最近进群的新粉丝。
爱斯基摩人的雪屋:好不容易从医院偷跑出来看话剧!我会特别大声地为小迟鼓掌!
爱斯基摩人的雪屋:今晚辛苦啦,伟大的话剧演员迟暮里。
爱斯基摩人的雪屋:呃。回去被医生骂了。下次还敢~
爱斯基摩人的雪屋:小迟,医生说我的病恶化了。可是我还想看你的话剧。
爱斯基摩人的雪屋:我在准备今天下午的手术,小迟能给我发一句鼓励吗?
爱斯基摩人的雪屋:谢谢小迟。好喜欢温柔的小迟。
爱斯基摩人的雪屋:小迟,我可能挺不过今晚了。
爱斯基摩人的雪屋:小迟,给我发一段视频,可以吗。
爱斯基摩人的雪屋:说什么都好。无所谓。如果能说那三个字就更好啦。害羞。
曾经迟暮里以为是真的。受宠若惊过,也捏一把汗过。
后来迟暮里以为是假的。他想沈朝汐你真是世界上最可恶的大演员,这么过分的谎言也敢编。
现在...现在他想他怎么那样吝啬,沈朝汐斟词酌句求他施舍最后一句时,他说了什么。
他说:加油!你一定能熬过去,相信我!
十二个汉字,三个标点符号。他好小气。
他明明说过,要把一切好意爱意都给沈朝汐...
他轻轻勾住沈朝汐露在被子外的小指,手背都是留置针,医生只准许他触碰这一支小指。
“小潮...你什么时候醒啊...”
“你想听的三个字是‘我爱你’,对不对。”
“你快醒过来,我好好告诉你,说到你听腻为止,好吗。”
......
想传达却无论如何都传达不到的心意。想倾诉却无人倾听的句子。回响在重症监护室冰冷的机械音节里。脉搏音平静跳动着,沈朝汐能给的唯一回应。
周汀摇了摇头。恍然不懂自己前半生都在干什么,从来没有仔细爱过一个人,他曾以为是自由,才发现是虚度。
缓缓起身,准备给两人一点空间,可是他看得出,迟暮里也早就不堪负荷...当他背过身去,就听“扑”一声响,迟暮里向侧倒在地砖上。
......
“病人家属突发昏厥。”
“立即安排急救!”
“怀疑过度劳累引发脑卒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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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章时听着加藤达也老师的《Always in my heart -Guiter-》
第80章 N-迟暮潮汐-1
沈朝汐总觉得,有人在悄悄盯梢自己。
他直觉从来很准,所以确信。
沈朝汐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所以没有家。他住的那个羊圈是学校施舍给他的,万恶的校长很讨厌他,所以停了他的水电,让他想给小羊洗个澡都难。
那怎么能行。他有好多好多小羊。
小羊就是沈朝汐的爸爸,是沈朝汐的妈妈,是沈朝汐忠诚的朋友。纠正一下啊,准确动词应该是:充当。
现在,他不得不离开羊圈住在学校。毕竟班级有电,厕所有水,走廊还有热白开。沈朝汐是最聪明的小孩,想到了别人都想不到的办法,偷配了教室门锁的钥匙,狗狗警卫锁门的时候躲在厕所,等他走了再回教室睡觉。
啊。他都已经这么困难了, 为什么还有人要找他的麻烦。
最烦的是班上那个大块头,隔三差五动手动脚,还好被学校开除啦。还有隔壁优等生学校的什么余,每天放学都来烦他,他知不知道自己口臭很严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