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农忍不住插嘴,“你不是说要挖那个井渠吗?还信誓旦旦一定有水,怎么就不能到我们西州城里?”
这次倒是没要云舒解释,萧谨行立刻就解了庞农的疑惑。
他盯着沙盘,轻声重复了一句:“临水建城,登高望远,无水之城,确实是沧海桑田了。”
“夏王殿下这个井渠的暗渠是依靠地势所建,从高到低顺流而下,最后汇到地面的蓄水池。但我们与北面隔了一条河道,若要用这个井渠,只能从河道下方挖,但西州城地势又高,井渠通过河道下方到了城内,只能形成地下水井,不能引到地面,形成蓄水池。”
他从云舒画井渠的结构图开始,就已经发现这个井渠并不适合用在现在的西州城。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夏王殿下居然如此直白地承认想要另修西州城而已。
庞农之前只是听懂了原理,却并没有跟西州城的实际情况联系起来。
这会儿被萧谨行点明,突然就紧张起来,“那我们怎么办?”
“庞校尉不必多虑,本王说的是西州城不适合百姓居住,并没有说西州城不适合西州军驻扎。百姓除了饮水外,还需要水来灌溉田地,种植粮食,自然要挑一个地势平缓,且容易引水灌溉的地方。但西州军不同。”
云舒嗓音舒缓,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他指着做工精细的西州城,继续说道:
“西州城位于高地之上,且设有东西南北四处望楼用以观测敌情,是绝佳的军事基地,非常适合西州军日常驻扎训练。西州军只要解决饮水问题即可。”
“况且即使另建西州城,距离此处也不远,西州军又多为骑兵,骑马不过一刻即可抵达。”
西州军的几位将领,眉头都紧皱着,只有萧谨行面上看不出太多的想法。
云舒笑了笑,决定后退一步。今天他刚到西州,丢下的炸弹有点多,得让众人消化一下,于是说道:“这都是以后的事了,能不能成,还得看我们第一条井渠挖得如何,不是吗?”
听他这么说,众人倒是松了一口气。
就是不知道他们到底该期盼水渠顺顺利利,还是期盼……
算了,为了救命的水,还是期盼顺利吧。
直到此刻,云舒才将任务真正布置下去。
吕长史和曹诚领了命令,立即退了出去,前去安排挖井渠的相关事宜。
高然也与他两一起走了。
庞农等人看了看,见没自己什么事,于是也告退了。
一σw.zλ.时间,整个议事厅,只剩下云舒和萧谨行两人。
萧谨行重新打量了云舒一番,继而说道:“我原先以为你是被逼到西州的,现在这么看来,倒是真如传言所说,是自愿的。那么……”
他眼睛微眯,眼神冷冽,气势上也陡然发生了变化,“你对西州到底有什么图谋?”
云舒却毫不受影响,施施然坐回座椅上,慢吞吞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
就在萧谨行快要失去耐心时,他抬眸淡淡道:
“这西州的茶虽有些苦涩,与京都的茶天差地别,但回味一下,也别有一番滋味。”
萧谨行却不太信,“除了西州的茶,你还对什么感兴趣?”
云舒晃了晃茶盏,“那倒没有,我只是希望这西州的茶树,在有了更多水后,也可以种出口味更佳的茶。”
两人打着哑谜,嘴上说着茶,实际说的却是西州百姓。
萧谨行听懂了云舒话中的意思,虽然对方说自己只是想要西州百姓过得更好,但萧谨行仍心存疑虑。
如果对方是被逼到西州的,那他可能会相信对方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皇子。但如今对方的表现,可不是一个懦弱皇子该有的。
线报里那个在承安帝面前,乖巧得有点呆傻的十五皇子,现在看来,绝对是对方装出来混淆视听的。
能骗过承安帝以及京都众人,可想而知,对方的城府有多深。这样的人,真的能安于当一个偏居西州的夏王吗?
萧谨行没再说话,只定定地盯着云舒。
在他这般灼热目光的注视下,云舒依旧保持之前的姿态风度,慢条斯理地又喝了几口茶,直到将杯中凉茶饮尽,才将茶盏轻轻放下。
“西州缺水,可不能浪费。”
说着,他理了下衣袍,冲萧谨行温和一笑,“舟车劳顿,本王有些累,就先去休息了。萧将军请自便。”
说完,也不再管站在原地的萧谨行,径直跨出了议事厅的大门。
直到云舒的身影彻底消失,萧谨行才收回目光。
云舒刚走,庞农就从外面跳了进来。他鬼鬼祟祟地朝外看了一眼,凑近萧谨行说道:“将军,末将总觉得这个夏王殿下诡异得很。”
萧谨行坐回主位,漫不经心问道:“怎么说?”
庞农瞪着眼睛,“挖井渠这样的主意,他都能想到,这还不诡异?这个事要是真的成了,西州以后千百年都不需要再害怕缺水。这可是真正的功在千秋呀!”
庞农读书少,功在千秋这个词,还是刚从高然那里学的。原本高然与人讨论,说的是前朝某个皇帝到底算不算得上功在千秋。
庞农现在直接将这个词用在了云舒身上。
倒不是说普通人不能用,而是萧谨行之前只想着云舒有没有图谋,却没注意此事利在千秋。
庞农还在自说自话,“好想知道夏王殿下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能这么聪明呢?”
虽然庞农之前表现得好像不太喜欢云舒,但他实际上极度崇拜聪明人。不然也不能跟着萧谨行跨越大半个大雍,从青州到了西州。
萧谨行闻言说道:“你手上的事交给余达处理,这几日你先带着人,负责给那些挖井渠的人送水,顺便帮我注意一下夏王这段时间的动向。”
庞农瞪眼,“将军,您让我去当细作?”
萧谨行一脚踹他腿上,“细什么作?我只是对夏王有些好奇罢了。”
没想到萧谨行刚说完,庞农看向他的目光更加诡异了。
“将军,您该不会是对夏王殿下有什么想法吧?”
萧谨行:“???”
庞农从不知道要小声说话,这会儿的嗓门大得在门外都能听到。
“您上次说好奇,还是对西州好奇呢,然后你就把西州攻下来了。所以你这次,不会是要……”
从屋外进来,只听到最后一句话的余达,一脸惊恐地看着庞农,“把夏王殿下攻下来?”
萧谨行:!!!
庞农:“你瞎说什么,我当然是怕将军打夏王殿下啊!你没看之前将军对夏王殿下多凶吗?”
余达有些冤,“我说的攻也是攻打的意思啊,你以为呢?”
庞农:“哦,是嘛。那你下次说完整,我怕将军误会。”
萧谨行:???
他误会什么?好赖话全被你们说完了,他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有说,好吗?
第15章
第二日天未亮,西州百姓就起了身。
鲁大力安顿好媳妇孩子后,就扛起了昨日刚领到的铁锹,与众人一起,往城外走去。
此行共有四千余人,全都是年轻力壮的青壮年,从十八岁至三十五岁不等。这一群高大的男人中,也不乏女人。
今天那日游说鲁大力等人的小丁也在,他笑着问旁边走路风风火火的妇人,“吴婶,你怎么也跟着去挖渠啊?”
被叫作吴婶的妇人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干惯农活的。她原先饿得皮包骨的身体,也在这两个月内逐渐长出了肉。
听到小丁的调侃,她完全没有被人看轻的窘迫,大着嗓门说道:“咋地?准你来,不准我来啊?夏王殿下都没说女人不行,就你话多。”
小丁被怼得只能摸摸鼻子,灰溜溜地挤到其他人那里。
旁边的人也乐呵呵说道:“她还不是看挖渠的人,可以免费得三顿饭才来的。她家那个男人至今还歪倒在床上起不来呢,不指望她还能指望谁哦?家里两个半大小子,还够不到挖渠的最低年龄。”
这人刚说完,吴氏的眼珠子就瞪了过去。
“咋地,我乐意养我家男人,关你们什么事?有本事你们也让媳妇养啊。还说女人是长舌妇,我看你们才是真的长舌头。”
吴氏的泼辣,让其他人悻悻然不敢再招惹她。
到了地方,这些人又被分了开。一部分人挖蓄水池和明渠,另外一部分人每隔七丈开始向下打竖井。
按云舒估算的水源位置,最终圈定了近两百个竖井。
每个竖井安排二十人,但由于井口本就不宽,一次也容不下太多人作业。吕长史本来要让一部分回去,但大家又不舍得放弃做工给的饭,于是自发要求分成两组,日夜轮换。
地下本就暗黑,即使是白天也需点油灯,是白天还是黑夜,对于挖掘的工人来说,并没有太大区别。
于是,寒冬时节、荒漠之上,远远地有一群人一字排开,在地面上拉出了一条长约十里的队伍。
七日后。
云舒与吕长史一起,从蓄水池那边一路视察过来,身边还跟着非要蹭过来说要保护他的庞农。
云舒实在搞不懂,如此辽阔的荒漠上,连个敌人、刺客的影子都见不着,庞农到底要来保护他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看一眼,正四处乱瞅间或与吕长史对答几句的庞农。
是监工,还是监视?
此时所有竖井都已挖掘完成,也与暗渠合拢,只是至今还没有挖出水源。这让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完成自己那份任务的百姓们,全都聚集到了最高的那处竖井边,虽然底下的情况一点都看不到,但并不妨碍他们焦急地等着。
“如果挖不出水,可怎么办?”
这人话音刚落,就被一个女人给怼了。
“什么怎么办?挖不出就继续挖呗。殿下说了有水,那就一定有水。我们没挖到,说明挖得不够长不够深!”
女人说话的当口,手下也一点没闲着,她手脚麻利地摇着轱辘,将井下装着土的篮子给提了上来。
前几日吴氏一直在井下,庞农跟着云舒巡视,并没有见过她,这会儿陡然见到吴氏,惊奇道:“怎么还有个女人在这?”
吴氏刚要怼他,就见他身边站着云舒,只好撇了撇嘴,白了庞农一眼,小声嘟哝了一句。
吕长史也有点奇怪,不过人员分配是曹诚负责的。
于是曹诚立即上前禀报道:
“是这样的。我们公告上说十八至三十五岁的青壮年,无身体残疾者,可参与挖渠,得一日饭食。她家里人不少,且有两个半大的孩子,正是饭量大长身体的时候。发的救济粮她舍不得吃,就想着自己出来干活,把家里的粮省给其他人吃。”
因为已经到了西州,云舒决定将粮食发下去半个月的份,大家自己顾着自己家,不然长时间由王府养着,把好好的人给养懒养废了,以后可就难办了。
至于发粮,也是因为这些人刚到西州,得保证他们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