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见他高深莫测的面具裂了缝,抱臂挑了下眉,继续道:“怎么,很意外?”
他点了下头,“也是,这朝廷上下宫廷内外,确实没有人像我这般说话不好听。抱歉,让您难受了。”
这话说得毫无诚意。
承安帝沉默片刻,道:“你当初不是这样的……”
云舒闻言笑了一下,“父皇,若我还是当初那样的我,您觉得我如今能够站在您面前吗?”
承安帝再次沉默了。
确实,他当初将云舒送去西州的时候,可没有指望他一统西域、还征服了瓦耶瓦卑等国。
甚至于他觉得这人只能当个闲散王爷,军权都得由萧谨行掌控。
承安帝自嘲地笑了下,“你如今这个架势,也不怪朕忌惮你拥兵自重吧?”
云舒可不接受这样的指责。
“父皇这般说就没意思了。若不是您非要我当太子,我还在长安逍遥呢,如何会入京?你若不围杀我,我如何会入宫?”
承安帝当即道:“朕说了朕没有要围杀你,是有人故意陷害。”
云舒从一旁拉过一张椅子,大大方方坐在承安帝对面。
“所以呢?”
“你想起来是谁了吗?”
承安帝瞪着不经他允许,就在他面前坐下的云舒,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算了。如今计较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没有。太模糊了,只记得说你要逼宫,朕得尽快行动。”
承安帝的脸色很不好,但这并不是针对云舒,而是因为有人居然敢算计他。
他可不会觉得对方是为了他好,为他除掉云舒这个心腹大患。
此次,要么他将云舒围杀成功,从此失去强有力的左膀右臂。甚至原先云舒打下的大半地盘,在云舒死后,都会被强敌重新瓜分。
大雍至此,再次陷入混乱,甚至燕王和楚王,还有可能趁机再次袭击中原,扩大地盘。
这局,他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
若他没有将云舒围杀成功,那便是如今这个局面。甚至比现在还要糟糕,他很可能身体早就已经凉了。
毕竟现在的朝臣,可都以为他死了。
对方的算计,是针对他与云舒两个人的。他们两人不论谁输谁赢,对方都是稳赚不赔的那个。
内里的这些,不需要云舒,承安帝只要恢复清醒,便能看得一清二楚。
至于云舒该不该带兵入宫?
这种事也就朝臣们会去说,承安帝作为帝王,十分清楚若他处在云舒这个位置,他的选择会与云舒如出一辙,甚至下手会比云舒更狠。
至少他不会留老皇帝的性命。
即便后来知道是误会,即便那人是父亲,但只要带兵入宫了,那结果只能有一个。
承安帝看了一眼面前的云舒,心中叹了口气。
云舒的手段,还是太软了。
但他又不得不庆幸,幸好云舒跟他不一样,这才让他还能活到现在,甚至还找了神医来医治他中的毒。
自古帝王本就薄情,更何况承安帝还被众多儿子伤透了心,但即便如此,他此刻也生出了不一样的想法。
或许,云舒是皇家的另类?
甚至于因为云舒并没有对他下死手,承安帝都觉得云舒毫不客气的话,也没有那么刺耳难听了。
云舒并不知道承安帝心中的百转千回,他见承安帝想不起来,也不勉强。
毕竟过度吸食五石散和逍遥丸,导致的记忆力损伤,很可能是不可逆的。
承安帝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来对方是谁。
这事只能从其他方面入手。
云舒问道:“那你觉得朝中有谁有这个意图,并有这个能力算计到你?”
承安帝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觉得谁都不行,但事实又是他确实被人算计了。
云舒看他自负的样,就知道没救了。
他倒也没继续追问,算是给承安帝留了一点脸面。
“若是这样的话,只能慢慢将他扯出来了。如今在外界看来,你已经死了,我也即将登基……”
云舒说这番话的时候,承安帝的脸色僵硬。无论哪个帝王,听到别人说他死的话,都不会觉得心情美好。
但承安帝到底还是清醒冷静的,所以他忍住了。
云舒继续道:“对方的前两个计策已经成功,扳倒你后,他势必不会眼睁睁送我登基,所以一定会跳出来阻挠……”
这个道理,承安帝稍一想,也能明白过来。
“所以你要将计就计,放长线钓大鱼?”
云舒弯眉笑道:“是有这个打算,只是得委屈父皇配合一下。”
承安帝:“……”
他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云舒笑着打包票,“父皇放心,这事简单得很,一点都不难。”
只是承安帝看到那口巨型棺木时,额头的青筋终于忍不住蹦了出来。
他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说的配合?”
云舒拍了拍棺材,笑得人畜无害,“睡一觉就好,您看,里面我都令人给你铺软和了,绝对不比您的龙床差。”
既然决定发丧了,承安帝的“遗体”怎么可以不在?
承安帝:“……”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第169章
时隔数日,朝臣们终于见到了承安帝€€€€的棺柩。
群臣只远远看了一眼棺柩,便齐齐跪地失声恸哭起来。
后宫诸妃及小皇子公主们也被领了来,俱都跪在外围偷偷抹泪。至于这些泪到底是为承安帝而流,还是为他们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而流,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云舒一身白衣立于棺柩之前,神情悲戚眼含热泪,对着众人缓缓道:
“承安二十三年正月初四丑时,大雍承安皇帝于永寿殿驾崩。”
众人闻言一愣,心道夏王居然连陛下的驾崩时间也要更改?
但他们转念一想,也能明白过来。夏王如何能够承认陛下是除夕当夜被他所害的呢?
众人闻言只得将头埋得更低些,殿内的哭声只顿了一下,随后更大的哭喊声响起。
在云舒重新宣布承安帝驾崩的时间后,高满便领了众多宫女太监进来,将赶制出来的丧服孝衣交予众人,让大家赶紧换上。
既然要做戏,自然就得做全套。
窦皇后刚刚才收到消息,她匆匆赶过来,甚至跑得额间的鬓发都凌乱了。
看到挂起的白幡,以及众人身上的白色丧服,窦皇后的脸色再次白了几分。
她跌跌撞撞冲到棺柩边,就想伸手扯住云舒的丧服,面目狰狞。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你这个逆子、反贼!你怎么有脸站在你父皇的灵前,还做出这样一幅猫哭耗子假慈悲的神情的?!”
只是她的动作被站在云舒身边的萧谨行给拦了下来。
窦皇后的突然发难,令众人一惊,其他妃嫔当即护住自己,或者自己的子女们,生怕因为都皇后受到了牵连。
同时还感慨窦皇后是真的不要命,一点都看不清如今的局势。
窦皇后哪里是看不懂局势,她是太懂了。
在她看来,云舒此前令人去查她,就是为了给她身上扣罪名的。承安帝一死,那她的死期也离得不远了,即便不死,也得生不如死。
所以她一见到云舒,新仇旧恨便就涌上了心头,恨不得当场就撕了云舒。
她恨:在他羽翼未长成的时候,怎么就没悄无声息地弄死呢!还是怪承安帝,若不是他,云舒在她手里根本活不到满月!
窦皇后还想拉扯云舒,然而她突然觉得头皮一凉,随后一片黑发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缓缓落了地。
窦皇后看着飘然落在的黑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萧谨行收剑入鞘,同样一身白色素衣立于云舒身边,冷冷道:“陛下殡天,皇后心痛难忍,遂断发与陛下同葬。”
窦皇后疯癫的神情与泪水一起凝固在了脸上,显得颇为滑稽可笑。
这哪里是她自愿断发的?
她迟疑地摸了摸头皮发凉的位置,惊觉那里已经光溜溜一片,摸不到丁点头发了。
她气得还要张牙舞爪,“你……!”
然而她的手还未碰到萧谨行,便听萧谨行再次说道:
“若皇后觉得断发陪葬,还是亏欠陛下的话,也可以以身殉葬,想必陛下见到皇后,会很高兴。”
毫无起伏的声音,在这样的冬季,冻得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这明显就是在说,“要么现在闭上嘴,要么永远闭上嘴,你选一个吧”。
众人:“!!!”
不愧是殿下认定的王夫,果然跟殿下如出一辙地凶残!
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窦皇后一时间不敢再伸手攀扯云舒和萧谨行。虽然她知道云舒在承安帝死后不会放过她,但是若能不死,她还是不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