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南晚星 第56章

“我想……”许南珩停顿了下,似在犹豫,但还是说了,“你最近有假吗?我想和你开车进藏。”

三千五百公里的往返,起码需要十天假。一个副主任医师凑出来十天假……好吧这世上还有什么能难倒方大夫。

方识攸从来都理智,他是两个人之中更年长的那个,但毋庸置疑,理智的人疯狂起来也更疯狂。

“好。”思索片刻后,方识攸点头说了个好字。接着他端起饮料灌下一口,冰凉的橙汁滑过喉咙,提醒自己冷静思考。

冷静一下后,方识攸又说了一遍:“好,没问题。”

从五年前就是这样,方大夫好像能解决所有问题。

许南珩看着他:“有假吗?要是不行……别勉强,坐飞机一样的。”

“没问题。”方识攸弯唇笑起来,“你也别有压力,我早就告诉你了,别带个秤啊尺子的谈恋爱,你不嫌累我还嫌多余。”

好嘛,又说到许老师命门上了。其实在一起这么多年,许南珩确实很多时候难改他那个大少爷性子。甚至他偶尔会把学校里的怨气带到回家里,有一回嘭地摔上了书房门,因为方识攸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车钥匙放哪去了。

事后许南珩认真地道了歉,并且反思了一下自己,他感觉谈恋爱的这五年多是方识攸在包容自己。

学校确实是容易堆积怨气的地方,医院必然更是。或者说只要出去上班,就没几个岗位是真的顺心顺意的。许南珩那次之后会冒出一些自己在这段关系里,作为伴侣可能并不合格的念头。

所以今天方识攸又一次提醒他了,别带杆秤谈恋爱。他说他乐意包容,而且他觉得许南珩也在包容着自己。

方识攸很忙,连轴手术碰上夜班的时候,连着三天两夜都在医院里,微信消息跟留言板似的,休息下来统一处理。甚至有一次给许南珩回了个“收到”,回完三分钟了才反应过来,添了个“收到了宝贝儿”。

事实上方识攸都会觉得他对许南珩的陪伴太少了,而且这事儿是没辙的。尤其升副高后还要出差,还偏偏挑休假周末出差,回来又是连轴。

“什么时候出发,开哪辆车?”方识攸给他夹一块蒜蓉油麦菜。

“看你吧,我还在暑假,你先把假请下来。”许南珩说。

大医院医生多,调班也比较容易。十天假,方识攸休掉了年假加上一个周末,再跟其他同事调一下班,满打满算还差一天。

按照请假后调班的日子,他们从西藏返程回来的第二天是上午的门诊,这趟门诊要留出一天的容错率,毕竟谁都不能保证路上能不堵车无意外的回来。

于是这一天的调班,方识攸拜托给了顾老师。和亲爹在一个科室的好处又多了一条。

总而言之一切安排妥当,在未来的周一上午,会有很多患者花着22块的挂号费,看着300块的专家。

这次依然开许南珩的G63,这辆G级五年前跑一趟西藏伤痕累累,回来修车和保养的钱差点让许老师当场下海。但纵然如此,毕竟是从这辆车结缘,所以还是选择了它。

方识攸在医院填好请假单,做完最后一台手术,洗手换衣服。

年轻俊朗的三十四岁副高,随之而来的、不可避免的就是给他介绍对象。虽然方识攸已经说过很多次“有对象了”,但大家一次都没见着真人,故而权当托辞。

这次又有人过来问:“方医生这么久的假去干嘛呀?”

方识攸答:“和对象自驾。”

“哟。”那人试探,“真的假的?嗳,别是幌子吧,那天你没在,副院长说想给你介绍他外甥女认识呢,硕士刚毕业。”

方识攸一愣,手里的包收拾到一半,最后把充电器塞进去,说:“可别,我真不是单身。”

说完,不得已,方识攸只能跟一句:“胆囊外科杨大夫见过我对象。”

对方这才信了七八分。

其实是许南珩一直不希望方识攸在医院坦白性取向,这没必要,许南珩也不希望他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收拾完东西从医院出来已经八点半,许南珩车停在医院车库,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他们今天四小时开到大同,在大同过夜,第二天直接上京藏高速一路向西。

许南珩知道他来不及吃晚饭,买了个汉堡给他,杯架上一杯咖啡一杯可乐。

方识攸把包放去后座,拉下安全带,说:“最后一个调班调给顾老师了。”

“嚯。”许南珩故意很夸张地说,“向上欺压呀,副高欺负正高,你出息了。”

方识攸拿着汉堡剥一半:“我求来的,我都把你搬出来了他才愿意帮我代班。”

“那感情好,回来陪顾老师喝一盅。”说着,许南珩点火启动。

方识攸咬一口汉堡,笑笑:“别了,您二位酒量都差,到时候我还得伺候两个。”

许南珩斜乜他一眼:“你酒量好,你把我姥爷喝得夜里起来抱着猫给猫讲李白,俩猫听一宿没听明白,结果第二天姥爷还没缓过神,要给猫考试,俩猫心说学了就是会了,还考我是不是不信任我。”

“……”方识攸笑了两声,“走吧走吧。”

车开出车库,在六月中旬的傍晚,开出胡同,开上东安门大街,拐去北河沿大街。

五年前许老师就是开着这条路进藏,在国道109半途捡上了方大夫。

这一次,方大夫提前了三千公里坐上这辆车。他靠在椅背,偏过头看着许南珩,忽然问:“许老师,这趟收我多少啊?”

许南珩一笑,换右手扶方向盘:“收你下半辈子吧。”

“好嘞许老师。”方识攸看着他侧脸,“说定了啊,我这儿不带反悔的。”

“嗯,说定了。”

第55章 正文完

以前许南珩觉得北京真大啊。海淀和朝阳算得上异地恋了,朝阳北路上将近二十个红绿灯,堵起来的时候没出三环许南珩他爸的腰就要断了。

现在许南珩觉得,这天地真大啊。从北京到拉萨有三千五百多公里,京藏高速三十多年前开始建设,通车十余载。这些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省道国道,如同从心脏绽放出来的血管,它们四通八达,去到这片土地的任何地方€€€€然后再回流。

抵达大同市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他们住在南环附近,这样第二天可以直接起床上绕城高速转京藏高速。

住的酒店里有自助早餐,但许南珩看见楼下有家面馆,直觉告诉他这种古老的拆迁风装修一定特好吃,遂直接拉着方识攸退房下楼。

果然,小面馆的老板是川渝人士,豌杂面许南珩吃了两碗半,惊叹世间竟有如此美味,甚至顺手查了下老板老家的房价,跟方识攸说等退休了过去定居得了。

他们起得比较早,虽然起得早却也是睡饱了起来的。他们前脚刚出面馆的门,后脚店门口就排起了长龙般的队伍。

由于摄入碳水过多,直接升糖犯困,方识攸开车继续向西。

开上绕城高速的时候太阳还不是很刺眼,而且太阳从东边升,他们向西,太阳在后边,阳光并不直射。

因为早上那顿吃得还挺饱的,过服务区下来上厕所抽烟加油,在超市里买了点零食和咖啡,没再吃饭。这儿是岢岚服务区,稍做补给后换许南珩开。

许老师上车后把罐装咖啡打开,单手开的,帅气逼人,然后调试座椅靠背和方向盘,重新戴了下手表,说:“后边不停了,一口气五百公里,直接冲出山西杀到马儿庄!”

方识攸欲言又止,还是说了:“我们是旅行,不是攻城。”

这趟出来,许南珩肉眼可见的开心。见他开心,方识攸就开心。这些年过得平平淡淡……好吧并不淡,或许是因为两个人都忙,大部分时间里只有晚上回家能见到,一见就着,不管白天累成什么样,晚上看见对方就仿佛又开启另一管能量条,进入另一种状态。

其实这就是方识攸一直想要的一个“家”的形态,倒不是说顾老师给的家不够“家”,而是另一种性质的家。

许南珩开车的姿态很帅,他还是喜欢单手扶方向盘,他不是很喜欢G63上的车道保持功能€€€€这玩意就是当车偏离当前车道的时候会发出警示,提醒车主的同时,电子系统介入方向盘,辅助车辆回到当前的行车线路。

许南珩不喜欢手里的东西违逆自己,无论是车还是人。

“方大夫。”

“嗳,许老师。”方识攸应着他,“开累了?”

从清晨开到日暮,原本太阳在后脑勺,这会儿夕阳落在面前,甚至不得不把挡板掰下来遮阳。许南珩摇头:“不是,就……忽然想叫你一声。”

方识攸笑笑:“援藏那年我走的也是这条线。”

“意思是你先走一遍,然后我自己走一遍,最后我俩一起又走一遍。”

“那个时候,其实我对我自己很迷茫。”方识攸舔了舔嘴唇,说,“我不知道我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生,说起来还有点……我觉得遇见你之后我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在生活,因为你,我才感觉医院休息室真的是不得已的时候住一下,晚上还是要回家的,一天不见是想念的。”

方识攸很少会说这么一大串话。许南珩一直觉得方大夫是个比较内敛的人,是通常情况下,以前使坏看他尿检那不算,这大夫还是坏的,闷坏。所以忽然说这么煽情的话,还是在去西藏的路上……

大概正是因为现在是去西藏的路上。

许南珩笑着,右手扶方向盘,他把车道保持打开了,左手挠了挠头发,说:“今儿怎么了,好久没跟我一块儿出远门了?”

“嗯。”方识攸自己也笑了下,“突然有点矫情了。”

“矫情一下挺好的。”许南珩说,“咱俩只是三十多,还远远没到退休钓鱼的年纪,退休钓鱼了也可以矫情,我都喜欢。”

方识攸说的都是实话。临床就是江湖上流传已久的‘专业选得好,年年赛高考’,学生时代的方识攸并不轻松,工作之后更是昼夜忙碌。像机器一样运行着,每天重复着类似的工作。遇见许老师前,他的生活是学业和工作。

方识攸偏过头又看他,他正打着转向灯和方向,开向匝道开去马儿庄服务区。等他停好车,方识攸伸手捏了捏他脸蛋,说:“谢谢许老师。”

许南珩“啧”了声:“别捏了,三十了帅不了几年了。”

“我们许老师帅一辈子。”方识攸解开安全带。

马儿庄服务区很大,风也很大,兜头兜脸的。许南珩的刘海儿被吹得在他眼睛上拍,他皱着眉,对方识攸说:“这么大风。”

宁夏地界就是这样,风很大,有一年刮着沙尘暴,阵风能有9级。夜幕下的大西北风声嘹亮,他们在服务区里加油吃饭。接着开下高速,为了安全考虑,住进了县城里。

在服务区已经吃饱了,看见县城路边摊卖的刨冰,买了两碗站在人行道边吃,果味儿的,清甜。他们住的旅店房间有个小露台,店老板说今晚比较晴,可以在那里坐一坐。

进到房间后,许南珩觉得还可以,行李箱只拎上来一个,另一个留在车里了。

方识攸到露台看了一下,说:“你先洗澡,我把这个桌子擦一擦。”

许南珩边脱外套边打趣他:“你不会还带了消毒洗手液吧?”

话没说完,就看见方识攸手里已经拿了个小瓶装的,前一秒刚从书包里拿出来。方识攸有点无语,说:“过来,洗了手再去洗澡。”

许南珩嬉皮笑脸:“还是方大夫靠谱。”

他们洗完澡,坐在露台的椅子上,风没有傍晚那么大了。西北地界夏天的夜是凉爽的,风大的地方一般高空的大气会很干净,就像在沙漠之上永远有清澈的星空,这个小县城也是。

许南珩两条胳膊随意地搭在扶手,就这么散漫着,他说:“我上次开车过来,过可可西里的时候甚至没停一下,其实有点后悔。”

“我感觉到了。”方识攸说,“我这辈子没见过有人看到日照金山无动于衷的,你是唯一一个。”

许南珩笑起来,笑得肩膀都抖了几下:“少不更事,现在想想后悔了。”

“这不是又来了吗。”方识攸握住他的手。

“是啊。”许南珩说。

第二天早晨,拉开窗帘,天色不错,碧蓝的。

再次出发的时候是许南珩开车,直接从县城上高速。因为正值暑假,出行车辆非常多,这条线路从北京自驾无论是往新疆西藏还是仅仅到青海敦煌,又或者去体验青甘大环线,都是很适合家用车跑的。甚至如果不想升海拔太厉害,还可以在快到青海之后向北绕一个弯,折去内蒙看大草原。

有些堵的时候车速就慢,大家都用60公里的速度磨蹭着,许南珩降下车窗,热浪滚着涌进来。

他一开车窗方识攸就知道他想抽烟了,于是说:“先忍着点儿吧。”

“憋着呢。”

终于,两个多小时后,磨蹭到了天湖服务区。

不愧是暑假,服务区里找个车位堪比商场,许南珩一下车就跟他要烟,眼镜摘下来刚想在T恤下摆直接擦,被方识攸拿走了。

靠谱的方大夫戴了擦眼镜的湿巾,带了挺多的,他边帮他擦眼镜边说:“你去上厕所,我在这儿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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