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当日那个满脚泥泞也要追着自家儿子的女人,段锦稍稍垂下了头,眼睫颤了颤,这才扭头看向旁边的林洛,朝着他道:“我们也去看上一眼吧?”
林洛虽然不怎么想掺和段家的事,可是眼下段锦都提出来了,他也就点头同意了。
一行人又驾着马车转了方向,朝着段家的方向去了。
林洛他们去的这一路碰上了好多看热闹的人,以往这些看着林洛他们就会热情打招呼,甚至拉着闲聊上两句的村民们,此时为了抢先看到热闹,竟然连招呼也顾不上打了,只是匆匆的挥了挥手,紧接着便快步的跑了过去。
原本心情有些沉重的林洛,看着眼前的景象都不由失笑出了声,语气都轻快了不少,“看来不管在哪里,这看热闹都是众人的天性啊!”
段锦扭头看他,倒也没说些什么,只是淡淡的道:“毕竟在这农家,媳妇要求分家,这事可不多见,可不得去看看热闹。”
林洛闻言稍稍明白了一些,在这农村可不兴什么合离的事,一般都是男人休妻或者是男人死了女人变成寡妇,至于和离那是上等人家才能有的特权。
想到这里,林洛又觉得奇怪,扭头看着旁边的段锦道:“既然这样,那这郑桂兰家里为什么会同意她分家?”
段锦摇了摇头,显然也不明白,只能猜测道:“或许是有什么好处,或许是单纯见不得自家女儿受欺负,但具体如何,还是得亲自过去看看。”
林洛问完觉得自己问这个多余了,纵使段锦那么聪明,可是这在别人家里发生的事,他怎么可能会具无事细的知道。
林洛一行人转道乘着驴车一路来到了段家门口,因为早些年段锦父亲不停往家寄钱的缘故,现在的段家其实也过得不差,虽然比不上段锦家里的青砖大瓦房,可是眼前也是结结实实的木头建屋,比之好多茅草屋强多了。
林洛他们两人过来的时候,那里已经堆积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有些甚至直接拍爬到那墙头上去看了。
林洛和段锦对视了一眼,从那驴车上下来朝着那院子的方向走去,还未靠近就听到一个大嗓门嚷嚷道:“你们今天要是不把休书,我当年过来的嫁妆,以及我儿子该得的那份钱给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这个泼皮无赖,老娘当初怎么就瞎了眼,让我儿娶了你这个丧门星,生出一个那样的杂碎,拖累了我们整个段家。”卢珍珠显然气得不轻,双手叉着腰,脸色胀红的朝着郑桂兰对骂着。
“我呸,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们自己藏了钱,不拿给我儿子用,我儿子至于变成那样子吗?”
郑桂兰越骂越起劲,叉着腰就在那里朝着卢珍珠吼,“我要是丧门星,那你们就是丧良心的东西,谁家好婆婆会篡夺自己的相公和儿子打死自己的孙子?
你以前想要弄死段锦的爹也就算了,毕竟他是你的继子,也不是你的亲儿子。可是我儿子是你的亲孙子,我儿子才刚刚变成这样,你们就着急着弄死他,这俗话说的好,虎毒还不食子,你们连畜牲也不如!”
郑桂兰这话一出,旁边看热闹的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这乡间野地的有不少在家私自处理傻子的行径,但是这段耀祖以前好好的一个人,这才刚疯没多久,连治都不治一下就要弄死,这也太超出他们的见识范围了。
卢珍珠见郑桂花这样一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看起来格外的难看,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卢珍珠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干脆破罐子破摔道:“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当初还不是你仗着自己大肚子了,非要赖着我家光宗娶你,还让我们拿出那么多钱出来,要不然你就直接把孩子给打掉。我们要不是为了娶你,你还在我们面前天天念叨那段锦的父亲有钱,我们也不会鬼迷心窍,直接铤而走险做了这等子事。”
听着这个劲爆的消息,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这卢珍珠狠,这郑桂兰居然也不差。
众人看着人群当中的段锦,偷偷朝着他投来了同情的视线,彼此眼神交互,里面蕴含了千言万语。
段锦感受着那些目光,盯着郑桂兰的目光逐渐由冷静变成了带上几分冷意,看起来格外不善。
林洛看着他这样,悄悄过去握住了他的手,很快又被他给牵住了。
郑桂兰一见卢珍珠这样,她也不装了,又接着朝着里屋喊道:“段光宗,你给我出来,你要还是个男人,今天你就把这个事情给我解决了。不然,我肯定天天回来这样闹。”
林洛看着里屋那关紧了的门,小声朝着旁边的段锦道:“你说,今天这段光宗会出来吗?”
段锦想了想,摇了摇头,紧接着道:“段光宗不一定出来,但我那爷爷应该会出来的。”
段锦的话音才刚落,在郑桂兰的叫骂声中,里面原本紧闭的那道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头上和手上都包着纱布的段武走了出来,那纱布上还渗出了血,使他原本高大的身子都显出几分佝偻和沧桑来。
平日里和段武相熟的人,看着他此时的样子,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停地呢喃道:“这这怎么几日不见,这段武就已经老成这样了?”
段武慢慢的走了出来,卢珍珠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跑到他旁边,朝着他小声嘀咕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原本段耀祖刚开始发疯时,卢珍珠还是有些怜惜他的,毕竟再怎么样她也是自己的孙子,可是到了后面,他竟然六亲不认的发起了疯,还当着那么多人把家里人给砍了,她心里就怕了,那点怜惜也跟着散去了。
最后也不知道听谁八卦,说这段耀祖一点都不像他们段家的种,不然人家段锦怎么那么出息,他段耀祖就疯成这样,也不知道是卢珍珠种有问题,还是郑桂兰又毛病。
卢珍珠当即就骂了回去,又想起郑桂兰当初是大着肚子进他们家门的,她没有问题,自然就是郑桂兰有问题了。
卢珍珠把这事告诉了段武,要不这段耀祖不是他们老段家的种,要不就是郑桂兰的问题,反正就是因为郑桂兰没给他们生出个正常孙子来。
老头子抽了一下午的旱烟,干脆利落的说要把段耀祖给弄死之后,再让段光宗另外娶一个,反正这么些年郑桂兰也只生了那么一个,肯定是生不了的。
卢珍珠知道,段武怕是和她想到一块去了,他也觉得着段耀祖不像他们的种,不然怎么会这般又疯又闹的,还这样不成器。
只是他们才商量准备这样干,还没有开始动手,这话就被郑桂兰这丧门星给听去了,郑桂兰也是当场就发了疯。
这越发让卢珍珠肯定,段耀祖那疯病肯定就是随了他这亲娘,不然肯定也不会疯成这个样子。
段武出来之后,先是咳嗽了几声,一副格外虚弱的样子,紧接着抬起头来看向郑桂兰,一副商量的语气朝着她道:“好,既然你不想做我们段家的媳妇了,那我们就放你自由,这休书已经写好了,你拿过去。”
卢珍珠接过那休书,直接就丢在了郑桂兰面前,“给你!”
郑桂花也不生气,自己捡了起来,拿给跟来的家里认字的人看了一眼。确定那休书是真的之后,她才看着段武继续道:“公公,这休书是有了,可是其他的东西你也得给我。”
段武的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道:“你当年带来的那些东西,你自己进去搬回去,我们段家不会要你的。”
郑桂兰点了点头,朝着身后的娘家人点头示意,很快那些汉子们就朝着屋子里走了去,在卢珍珠戒备的目光当中,动手搬起东西来。
郑桂兰陪嫁的那些东西都被搬空了,她又看着脸色难看的段武和卢珍珠继续道:“好了,但耀祖我也是要带走的。”
卢珍珠听到郑桂兰要带走那个疯子,立马接口道:“带走,带走,你想要,那你就带走好了。”
郑桂兰却是轻轻的笑了,看着迫不及待将他赶出去的婆婆,继续道:“但耀祖是你们家的长孙,他这样日后怕是不好生活,你得再给我一百两银子。”
卢珍珠一听这话,立马失声尖叫了出来,“你疯了吗?我们家哪里有那么多的银子?况且,段耀祖是不是我们家里的种,这都说不一定,想分我们家的钱没门。”
郑桂兰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盯着他的婆婆说话也不客气,“你放屁,我儿子段耀祖可是正宗段家的种,即便是段光宗不行,我也不会做那偷人的勾当。”
成过亲的农村妇人可不知道什么叫做害羞,平日里的荤段子也是张口就来,此时这样说也是顺口的事,却是引得旁边围观的众人哈哈哈大笑。
卢珍珠今天本来就够丢脸了,现在自家儿子还要被嘲笑,日后还指不定被怎么编排,她咬牙切齿朝着郑桂兰骂道:“你这个疯婆娘!”
郑桂兰嗤笑了一声,语气中全是不屑,“你也别说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要打死耀祖,不过是想让段光宗再娶一个,然后给你们生一个像段锦那样的孙子,可段光宗是你卢珍珠的种,他都这般窝囊,你还指望他能再生出一个和段锦一样的金孙来吗?”
卢珍珠听到郑桂兰这样说,胸口气得上下起伏,整个人看起来都快要爆炸了。
林洛却是在听到郑桂兰的话之后愣了一下,扭头去看旁边的段锦,想要看看他是个什么反应,结果他就站在哪里无悲无喜,没有多少表情的样子。
段武见郑桂兰竟然把自己家里的老底都给掀开了,整个人都觉得脸上无光,大吼了一声,“好了,够了!你现在给我马上离开。”
面对段武,郑桂兰的神色反而轻松了下来,她双手插着抱在胸前,直截了当的道:“你今天不给我钱,我哪都不会去。”
随着郑桂兰的话音落下,她身后跟来的那些郑家人纷纷举起了手里的武器,其中有斧头、锄头、棍棒,还露出了想要冲过来的架势,其中一人甚至为了壮大他们的声势,手里的锄头朝着旁边就是一榔头。
被砸烂的缸破碎,发出哗啦一声巨响,整个院子的人都被镇住了。
段家人在村子里的人缘不怎么好,眼下被媳妇家里人欺负到头上了,村子里的其他人也只顾着看热闹,压根就没个人上前帮忙。
卢珍珠一看这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撒泼打滚道:“这日子没法过了,这丧天良的,我们家处处对你好,你就这样对待我们家,你肯定是要遭报应的。”
郑桂兰和他们家里人生活了那么久,自然知道他们家里人是个什么脾性,如果不是她儿子的事,她压根就不会和他们扯那么久。
看着赖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卢珍珠,郑桂兰直接哼了一声,随即道:“你就别和我闹了,你如果不把钱拿出来,我今天肯定是不会罢休的。”
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段武,眼看着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终于还是再开了口,“一百两我们是拿不出来的,我只能给你五十两。”
“不行,五十两太少了,你至少得给我八十两。”到时候给他儿子娶媳妇花个二三十两,剩下的他们母子两还能买几块田好好生活。
段武摇了摇头,语气格外的坚决,“你要是不同意,你今天就在这里杀了我和老太婆,即便是你家那么多人,杀了我俩,你也要去蹲大牢的。”
郑桂兰咬了咬牙,“七十两,只要给我七十两,以后我和我儿子就和你们断绝关系,再也不来麻烦你们。”
段武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了头。
郑桂兰眼睛一亮,很快让人去请了这里的族老来签字画押,签订了断亲书,这事就算了结了。
眼看着这场闹剧完结了,林洛扭头看向旁边的段锦,“我们走吧?”
段锦抬眼看了郑桂兰一眼,莫名的嗤笑了一声,点头道:“嗯。”
*
段锦他们的驴车又接着往县城里去了。
段锦赶车,林洛就坐在他旁边,后面两辆车上的人还在嘀咕刚刚跟着过去看到的热闹,段锦他们两人却是一言不发的。
林洛扭头看向旁边的段锦,见他沉默着不说话,有些好奇道:“你在想些什么呢?”
段锦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浮现出了一抹嗤笑,淡淡的嘲弄道:“那郑桂兰是个好母亲,却不是个好人。”
林洛听着段锦的话,想到刚刚在那里听到的那些,怕是当年卢珍珠谋害段锦的爹时,那郑桂兰就知道了,只是她那时候不说,甚至还选择了同流合污。
现在当着那么多人说出来,也不是为了给段锦讨一个公道,只是当做一个筹码来要挟段家夫妻。
提到过世的亲人本来就很难过,现在这个亲人被提及还是因为当初有人要害他,这怕是会让人更难过了。
林洛看着段锦的眼神中浮现出几分心疼,他往段锦的旁边挪了挪,肩膀靠着他的肩膀,轻轻地撞了撞,在他看过来之后朝着他道:“别难过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段锦当然不是难过,他刚刚那瞬间的沉默,只是觉得人有时候是一种很可笑的动物,郑桂兰当初对卢珍珠谋害他爹的事视而不见,如今竟然会为了自己的儿子和他们闹成这样,真真是格外讽刺。
段锦并不觉得郑桂兰以后带着那样的段耀祖会过上什么好日子,怕是以后的日子有得熬了,这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惩罚。
只是,段锦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此时接收到林洛的安慰,他扭过头去,朝着旁边的林洛点了点头,“嗯,我不难过的。”
后面两排人看着段锦和林洛的互动,坐在茗蓝旁边的男人朝着茗蓝笑道:“管事,你看东家和他的郎君感情真好。”
茗蓝抬头望着前方,看着那胳膊肘紧紧相贴的两人,轻轻的点了点头,“嗯,他们两人的感情一直挺好的。”
男人咯咯咯的笑着,忍不住朝着旁边的茗蓝多说了两句,“管事,要是你以后找男人,肯定也能找一个像东家郎君这样的。”
茗蓝并没有接话,他觉得自己不可能有东家这样的运气和能力,能够找到这样的郎君,他把现在的日子过好就已经很好了。
旁边人见茗蓝不接话,他自己在那里唱独角戏也有一些尴尬,接下来也不怎么说话了。
一行人来到了县城里,林洛这次要采购的有布匹、糖、红枣,还有猪肉。前面三样都是在县城里的杂货铺找了一家价格合适,看着品质也好的直接定了,因为量大还有优惠,最后猪肉则是去了菜市场,看上了猪肉荣摊位上的肉。
往年林洛自己买肉切肉分肉,他实在是觉得太累了,如今既然有钱了,林洛觉得干脆就买直接切好的,他到时候自己分就行了。
一听到林洛说他要两头整的大肥猪,那猪肉荣就格外的高兴,看着林洛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绝对给你弄两头最好最肥的猪来。”
林洛给他交了定钱,又约定好了取货时间,这才驾着驴子又离开了。
望着林洛离开的背影,还有他后面跟着的驴车上满满当当的货物,那猪肉荣不用咂舌道:“这才多久没见,这林哥儿生意就越做越大了,啧啧啧,张三那家伙要是还在这里,看着这一幕都得眼红得滴血了。”
林洛不知道猪肉荣在背后的嘀咕,在订了猪肉之后,他将收据给了身后的茗蓝,让他到时候让人过来拉肉,接着便准备去他们的火锅店吃饭,然后就回家休息。
在他们一群人离开菜市场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身材略微肥胖的女人,言笑晏晏地挽着一个长相粗犷、一脸硬朗气概的男人。
看着那身材丰满的女人,整个身体都快挂在男人身上了,林洛的表情有些困惑,嘴里小声的嘀咕道:“那人是谁,我怎么觉得长得有些眼熟?”
段锦听着林洛的嘀咕,眼神不经意的往那边瞟了一眼,随即淡淡的道:“那人是张三的媳妇周巧儿。”
林洛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在脑海里不停的回想,他这才想起这人,张三就是他当初在这里卖豆腐时,想要偷他方子的人,而这个周巧儿就是张三的媳妇,当时还帮着张三诬陷他来着。
林洛明白了这人的身份,脸上的神色却是越发的震惊了,他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语气中都是迟疑,“她既然是张三的媳妇,怎么和别人那么亲密?”
段锦轻轻的笑了笑,不是很在意道:“谁知道呐!兴许是她自己在外面找的情郎。”
恰好,那周巧儿路过了林洛他们旁边,或许是因为林洛他们变化太大,或许是因为周巧儿的精力都在旁边那个男人身上,她完全没有往林洛他们这里看上一眼,只是紧紧贴着那个男人,朝着他笑道:“放心,你只要娶了我,我带着大把的嫁妆,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两人已经错身而过,林洛并没有看到男人的表情,张大的嘴巴显出了他的错愕,最后喃喃道:“她看起来像是和张三已经分开了,可是她当初不是看起来对张三死心塌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