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来叫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小鸡仔。
路时一边嘶哈嘶哈喊痛,一边转过头,对上一张鹰鼻鹞眼神情凶恶的脸。
这脸的主人,穿了一身红色的官服。
路时看向他身后明显作兵员打扮的大队人马,悄咪咪地对何来使了个眼色,换上一副虚假而讨好的笑容:“这位官爷,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就是扭了脚和弟弟去看郎中,路过这里也犯法啊?”
那官员从醒目的鹰钩鼻里发出一声冷哼,把他推给手底下的兵士,而后抬头看了看破洞的窗户。
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但鹰钩鼻并不受骗,厉声道:“刑监司公干!把这楼给我封起来,谁都不许进出。”
然后又点了几十个人:“你们,跟我进去。”
不一会儿,里头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怒号声、求饶声,还有大量东西被砸坏的声音。
街上围聚的人群越来越多,连旁边的店铺里也不断有人跑过来,围在一起看热闹。
路时被官兵绞着双手动弹不得,只能咬牙保持金鸡独立的姿势,默默接受吃瓜群众们的目光洗礼。
很快,里面的人在官兵的押解下鱼贯而出。
他们前后站成一条长列,手腕被人用一条绳子拴在一起,出来之后被人勒令原地蹲下不许动,一个个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里。
路时:“……”
这是什么扫黄大队执法即视感。
他努力用他仅剩的一只腿往旁边跳了跳,试图在自己和这些人之间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三八线。
围观的群众们看着这些人也反应过来,开始指指点点。
“……这是抓小倌啊!”
“怪不得那些男的一看就……哎哟哟真是没脸没皮。那么多青楼不去,竟然来搞男人,有病吧!”
“不对啊,这里不就是个吃饭的楼子么?啥时候干这个营生了!”
“啧啧,反正这些人完蛋咯。你没见是刑监司的邱大人亲自带人来抓的?他最厌恶这种事,这起码得多蹲好几年大狱啊……”
这些话落进在场众人的耳朵里,无一不让人胆裂魂飞。
身边的何来更是吓得小圆脸煞白,眼泪汪汪对路时说:“路哥怎么办呀?我不能坐牢呜呜……我进去了我娘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路时小声安慰了他一会儿,一见到那鹰钩鼻从门口出来,连忙大声喊道:“官爷!官爷!我俩真是冤枉的!你就放了我们吧!”
邱与仁同手下交代完事情,走到他面前,鄙夷地扫了他一眼。
“闭嘴,本官不瞎。若再多说一个字,刑期就多加一年。过去蹲下!”
路时:“……”
他被推搡几下,站立不稳跌进人堆里,竟然碰巧撞到了今晚给他们领路的书生。
路时一把揪住这人衣服:“官爷,我说的都是真的!就是他把我们骗来的!不信你问他!”
那书生原本忙着用袖子遮脸,一听路时这话当即不干了:“什么叫我骗你们!明明是你们自己想来荼靡春喝酒,让我带路的!你俩要不是好这一口,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何来听出点不对味来,“等等,我们是要找酴€€春酒,不是要来荼靡春喝酒!酴€€春不是一种酒吗???”
书生一愣,捂着脸嚷嚷:“什么酴€€春酒,荼靡春就是这楼!”
路时:“……”
何来:“……”
什么破地方取的破名字!
路时转向鹰钩鼻,诚恳道:“官爷,您刚才都听明白了吧?真是个误会,我们以为就是个卖酒的地儿。您看我们刚才不惜跳楼,就是在这地方一分钟都待不得了!”
“你不是断袖?”
邱与仁用一种带着轻蔑厌恶的审视目光看了看他,片刻后,一字一句道:“不必狡辩。本官光看你这副模样,就知道你必定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同气共类。带走!”
路时:“???”
官兵走过来,粗暴地拧住路时的手臂把他拉起来,不顾他疼得龇牙咧嘴。
眼见讲理无门,进退无路,少年终于被怒火烧没了理智,单脚跳着破口大骂起来:“你算个狗屁的官啊!敢当着广大人民群众的面黑白不分草菅人命€€€€”
前方邱与仁蓦地停住脚步,手中拳头握紧,正要回身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吃点苦头,一条鬼魅的身影忽而出现,悄无声息在他面前落下。
邱与仁一惊,唰地抽出随身佩剑:“来者何人!”
来人一身黑衣劲装,轻飘飘地伸出两指夹住他的剑锋,一脸散漫地打了个呵欠:“邱大人。”
路时愣在原地。
黑煞神?
看清对方的样貌后,邱与仁滞了一下,神情森森地收剑回鞘,冷淡道:“韩扬。”
“你如今行事是越发跋扈不守规矩了。我刑监司公干,你也敢拦在本官面前。”邱与仁盯着他,“怎么,你有相好的在这里头,来问本官要人?”
韩扬的脸色当场黑了一度,压低了嗓音道:“姓邱的你把嘴放干净点,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邱与仁不屑地冷哼:“别以为你仗着有七王爷撑腰,本官就……”
“邱大人,你说本王为谁撑腰?”栾宸从韩扬身后缓步而出。
邱与仁神色剧变,当即退后两步,扑通一声跪地行礼:“下官参见王爷。”
路时的嘴张得能塞下三个鹌鹑蛋。
栾宸没有立刻让邱与仁平身,而是把目光投向了他身后的路时。
路时呆呆地用手把嘴合拢,忽然反应过来这是自家大老板来了,赶紧朝着栾宸用力挥了挥手,泫然欲泣地用夸张的嘴型做出四个字:“王爷救命”。
栾宸:“……”
他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邱大人。”
邱与仁伏首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后背绷得紧紧的,生怕对方继续刚才的问题,“是,王爷可有什么吩咐?”
“你们刑监司近来有些失职啊。”栾宸沉声道。
“辖域内小倌楼已具规模,你们久无所察。而查无实据的事,能让你随意给本王的小仆扣上如此罪名。”
男人下颌微扬,露出凌厉的线条,明明面无表情,不带情绪,却有不容反抗的威压扑面而来。
“你,可是对本王有什么不满?”
第10章
自打栾宸的王爷身份曝于众人之前,刚刚一度乱哄哄的场面安静得落针可闻。
唯有邱与仁带着一丝颤音的回答响起:“下官不敢!”
先前趾高气昂的邱大人这会儿低着头,冷汗悄悄顺着鬓角淌了下来。
他本以为韩扬是只身前来,万万没料到这位凶神也会出现在这里,否则刚才绝不敢逞一时口舌之快。
然而现在后悔也晚了,而且听对方话中之意,恐怕人早就已经到了一段时间,还不知道把他们方才的对话都听了多少进去。
邱与仁俯首帖耳,口中称罪道:“王爷明鉴,下官是接报前来查封这座小倌楼,在押之人俱是楼中小倌和嫖/客,实在不知哪位是王府的仆役。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
邱与仁这话说得低声下气,但实则不怀好意。
若是栾宸铁了心要带走自己这名“王府小仆”,邱与仁当然不可能硬碰硬不放人,但明天城中自然会流言四起:堂堂七王府上不但有断袖,并且还得了七王爷亲自出面包庇。
往轻了说,是他栾宸治下不严倚势凌人。
往重了说……焉知这七王爷是不是也有点那个什么倾向?否则为何要为一个断袖出头?
这可是会大大犯当今圣上忌讳的。
栾宸眼中一丝笑意也无,却浑不在意,唇角轻扬正要开口,一把清亮的少年嗓音突然抢了先。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都说了是误入,马上就出来了!”路时在邱与仁后面不耐烦地翻白眼,“你问问给我们带路那书生,我俩进去总共就待了那么点时间,够干些什么?你去嫖的时候这么快啊?”
邱与仁:“……”
栾宸:“……”
邱与仁这时已经猜到,说话的小子多半就是七王爷的家仆,怪不得那股飞扬跋扈的味儿如出一辙。
他面色铁青,语调勉强维持平和:“回王爷,下官不敢偏听偏信,原是准备带回刑监司再行审问……”
“大人你刚才不是跟我说,多说一个字就多蹲一年牢吗?”路时呱唧呱唧补刀,“我还以为都定罪了呢。”
邱与仁:“……”
他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气得直发抖,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奴仆!竟然也敢如此接连顶撞他!
要不是……要不是……
邱与仁畏惧地看了栾宸一眼,涌上头的血复归平静。
路时可没什么奴不奴仆的概念,趁着有大领导出马撑腰,一顿疯狂输出。
以往令人畏惧的反派,此刻牢靠得像座大山!
小说世界里,除了主角,还有谁能比大反派更牛?
栾宸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到少年脸上。
瞳仁发亮,脸颊下方两个得意的小梨涡生气勃勃。
像仗着主人对外人耀武扬威汪汪叫的小狗,意气昂扬的,一点不知道什么叫怕。
邱与仁还想找补点什么,栾宸垂下眼眸沉声道:“还不过来?”
“什么……”邱与仁茫然。
“好的王爷!”
身后的路时脆生生应道,扶着何来的肩膀一瘸一拐走过来。路过跪着的邱与仁时,还好心落下一句:“王爷是在跟我说话。”
邱与仁:“……”
栾宸不欲再和邱与仁多话,待路时与何来在身后站定,淡声道:“邱大人,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改日尽管来本王府上问。”
“对了,荼靡春的案子可办清楚了,莫再让人蒙冤受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