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时说完这句话,忽觉手腕一紧,接着被人猛力拉了过去。
“你说什么?!”栾宸低吼。
路时毫无所察,皱起鼻尖去掰栾宸的手:“小哈你干什么?咬疼我了……松口。”
栾宸并不肯松手,紧紧盯着路时,一双漆黑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激烈情绪。
这些天路时的异常表现倏忽出现在脑海中。
就像有一道闪电划过。
栾宸的心中霎时一片雪亮。
原来如此。
难怪一听说自己要将他留在王城独自去北疆,悄悄地生了那么久的气。
栾宸想得太出神,一个没留意,被路时埋头一口咬在手腕上。
少年磨着半边雪白的牙齿,得意洋洋地冲他笑:“你咬我,我就咬你。对,没错,我们人也是会咬狗的!”
栾宸:“……”
他松开路时的手,淡声哄道:“好,我松,你也松口,乖。”
路时这才把牙齿从栾宸的手腕上退出来,他刚想说什么,脸色蓦地一白,捂着肚子栽倒在被子上。
栾宸慌神去扶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半晌,路时仰起一张素白的脸,睫毛都被泪水打湿了,“肚子……好疼……”
“别怕,马上太医就来了。”
栾宸轻声安慰完路时,霍然起身,大步走出门:“韩锋!一炷香内,去把姓吕的绑过来!”
第60章
钱管家派出去的人还没走到太医院,吕太医本人就已经被迫跟着韩锋飞檐走壁,被“挟持”回了王府中。
韩锋几乎是把他从半空中直接扔到了路时的房门口。
吕太医扶着门框好一会儿才喘匀气,疾步走进去一看。
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
这半年来,栾宸召唤他的时间比过去五年加起来还要多。
全是为了这位小路公子。
平时的七王爷冷峻得像一座无人可以撼动的雪山,这会儿脸上正带着罕见的焦灼和担忧坐在床头,将那少年的上半身揽在怀里,低声说着什么。
右手还放在对方腹部,轻轻揉动。
听见吕太医进门的声音,栾宸抬头,“吕大人,辛苦了。”
吕太医抹了把刚才额头上吓出来的冷汗,微笑道:“不辛苦。”命苦。
他走上前,并起两指搭在少年的脉搏上。
路时的情况不是很好,一张小脸青白青白的,全无血色,冷汗浸湿了鬓角,一直捂着肚子喊痛。
栾宸面上看着还算镇定,实则浑身低气压几乎凝为实质。
他对吕太医讲了之前路时的情况,又拿出那采菌人留下的菌子给对方看,然后问:“如何?”
吕太医沉吟片刻,从医箱中抽出银针,说了声“得罪”,替路时扎了几个穴位。
很快,路时的痛苦得到了明显缓解,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陷入浅眠。
栾宸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了下来。
“这种红葱又叫见手青,照王爷所说,如果真的完全烹煮熟透,另外两人吃了也没什么问题,那绝大部分毒性都应当已经被消除,于身体无害。”吕太医说。
“唯一的可能是,菌子的毒性因人而异。那一点微小的余毒对旁人无法造成伤害,小路公子的体质却无法适应。”
“所以他现在没事了?”栾宸问。
吕太医摇头:“只能说毒性不强,应当能挺过来。但您中过毒,您也知道,毒在体内的变化是无法控制的。所以保险起见,下官需要给小路公子灌药,让他把腹中的东西全吐出来。”
吕太医将写好的药方递给他:“下官就在这里等候,药熬好之后送过来,下官会给他催吐。”
王府就有齐备的药库,府中的小厮很快照方子煎好了药送过来。
吕太医取了针,将路时扶起来,刚要给他喂药,却被七王爷拦住了。
“本王来吧,”七王爷接过碗,“你告诉本王,要怎么做。”
吕太医愣了一下,有些愕然,“可是……等会儿药喝下去小路公子就会吐,可能会……弄脏王爷。”
七王爷看他的眼神仿佛在嫌弃他说了句“废话”:“你说过了,这是催吐的药。”
“……”吕太医忽然会心一笑。
他起身让位,将需要按捏的穴位和手法仔细告诉了七王爷。
“过程会很难受,还请王爷务必忍耐。”
栾宸没注意到吕太医这句话有点奇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吕太医自觉退出去,替他们掩上房门。
路时人其实醒着,但依旧昏昏沉沉,只能隐约辨认出身边是个熟悉的影子。
“……王……小哈?”他小小声地喊。
“……”栾宸额角抽了一下,半晌吐出一口郁气,“行,也算认得半个本王了。”
他俯身把路时抱坐起来,让他倚靠在自己肩膀上。
“喝药,喝完就不难受了。”
栾宸将碗送到少年唇边。
碗中的汤药散发出难闻刺鼻的味道,路时刚迷迷糊糊咽下一口,咽喉部立刻泛起火烧一般的灼痛感,让他喉头的肌肉抽搐似地收缩起来。
更要命的是,那股刺激的味道沿着神经,一路扎进了胃里。
他条件反射把碗推开,呛咳几声,眼角泛起泪花,强行把想吐的感觉压下去。
“不……不要了……”
“要。”栾宸轻轻扣住他的下颌,不让他躲避。
“乖,吐出来就好了。”
“走开……唔唔……”路时拼命挣扎起来,泪珠沿着发鬓往下沁出一条亮晶晶的水迹。
开什么玩笑,他绝不可能在别人面前吐!!!
少年力气不大,按理根本不可能拗得过栾宸。
然而看着那张泫然欲泣的脸,感受着怀中幼兽一般的微弱力道,栾宸一时竟真下不了狠心把药强灌进去。
少顷,他问路时:“当真不喝?”
路时用力把头甩到一边,抿紧嘴唇,用实际行动表现自己的决心。
栾宸的喉结上下滚了一圈。
“好。”
他端起碗,把里面的汤药一饮而尽,而后捏着路时的下巴,倾身上前。
路时:“!!!!”
他瞪大眼睛,全然忘记了反抗,怔怔地任由那双薄唇贴了上来。
……
不多时,栾宸从房间里走出来。
提前候在门口的婢女端上水盆,让栾宸净了手,又替他脱下外面的衣裳,送去浆洗房,再轻手轻脚推门进去收拾房间。
栾宸接过帕子擦了手,看向一旁的吕太医:“吕大人还没走?”
吕太医行了个礼:“下官是想确认,小路公子可把药都喝完了?”
“嗯,”栾宸下意识地抬起拇指,抹了下嘴唇,“确实太苦了,下回开点不苦的。”
吕太医:“……”
栾宸:“……”
栾宸面色一冷:“你还有事吗?”
吕太医微微躬身:“余下的药方已经交给钱管家了,一天两次便可。下官告退。”
说完麻利转身,仿佛生怕再晚一步,就会被恼羞成怒的上司过河拆桥。
栾宸在原地站一会儿,满脸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然后转身回到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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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时躺了三天,一直在昏睡。
€€€€或者说,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在昏睡。
直到第三天,放心不下的栾宸再次将吕太医请过来,亲口确认了他身体没问题了,他才不得已从床上爬起来。
一方面是装不下去了。
另一方面,毕竟捡回来的松茸和竹荪还没处理,再放说不准就坏了。
何来看到路时,第一时间冲过来抱着他泪流满面地道歉,并且许诺下次一定带他去吃完全没毒的菌子。
路时拍拍何来,白着脸说:“菌子就算了,暂时都不想吃了。”
何来同情地看他:“我懂,中毒的感觉一定很难受吧?”
“唔,很难受。”
以至于他现在一看到菌子,就想起那些可怕的幻觉,那一碗令人崩溃的汤药,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