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钟翊有些许沮丧。
新品的手表第一次使用要充电,林€€就没急着拆开包装盒戴上,他把包装纸袋给钟翊提着,自己两手空空地往外走。
现在恰好到了晚饭时间,该找个地方吃饭了。
他们俩一起吃过很多顿饭,但除了在人生地不熟的青河镇上,其他时候挑餐厅吃什么一直都是林€€决定,林€€今天粗略一想,自己竟然连钟翊爱吃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第一顿饭,就是他陪着不愿意独自吃饭的林€€开始的,那时候的钟翊给什么吃什么,好像从不挑嘴,也不剩饭,比宠物狗还好养活。
林€€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晦涩,他抱着胳膊侧身,微微仰头看身边沉默的人,头一次征求他的意见:“晚饭你想吃什么?”
钟翊手腕上挂着几个白色的购物纸袋,手机揣在口袋里,闻言愣了愣,完全没过脑子地回答:“什么都可以,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那我现在想不出来,需要你做决定呢?”
林€€肃着一张脸,不认可他的回答,逼着钟翊自己做一次决定。
他等了大概两分钟,或许还要更久一点。
两个高挑帅气的男人站在商场一楼的路牌旁边对视,其实看起来有些奇怪。路人三三两两地走过,不少回头侧目的,林€€虽然不太舒服,但都努力无视了。
好在只有两分钟,钟翊在脑子里搜刮完林€€的喜好,尝试着问:“打边炉可以吗?附近有一家,我听我助理提过。”
林€€有点意外地挑眉,“你喜欢粤菜?”
钟翊摇头,诚实回答:“我记得你喜欢吃海鱼和虾。”
林€€无语了,锲而不舍地追问了句:“那你呢?你喜欢吃什么?”
钟翊抿了抿唇,再次陷入了沉默。
林€€从前绝不会问他喜欢什么,他带钟翊吃自己喜欢的餐厅,教他打自己喜欢的网球,因为觉得无聊强迫钟翊陪自己上油画课,买两张VIP票带他看一个字都听不懂让人昏昏欲睡的意大利歌剧……
大小姐几时纡尊降贵地考虑过小狗的心情与意见,况且小狗从来乐在其中。
他答不出来,林€€无奈吐出一口气,放下抱臂的双手,左手抬着朝他勾了勾,钟翊立刻将空着的右手牵了上去。
“就吃打边炉吧,你带路。”
尤小芸闲聊时给同事们推荐的餐厅,被路过的钟翊恰好听了一耳朵,自然不会有多昂贵高档。但装修和服务都还不错,卡座之间包裹着私密性很好的隔断,让林€€挑不出什么毛病。
林€€想也知道钟翊拿着菜单也点不出什么花来,于是把店里的招牌和其他看得过去的食材全部勾了一遍。
负责点单的服务员看着餐单犹豫了两秒,躬身好意提醒:“先生,您这边两个人的话可能吃不了这么多东西,您看是不是酌情删掉一些?”
林€€冷着脸地样子向来不近人情,他淡淡回了句:“不用,你看着上吧。”便不再说话,垂眼摆弄起自己的新手机。
服务员只能将无助的眼神挪到桌对面的钟翊身上,钟翊朝他礼貌点了点头,低声说:“听他的。”
服务员只能抱着点单平板,尬着一张脸走了。
打边炉的食材都是生鲜,上菜自然快,炉子热了就能下锅。
林€€点的东西太多,送餐的人动用了两个四层推车才堪堪装下,从蔬菜菌菇、瓜果彩椒到红白肉禽和河鲜海鲜一应俱全,品种多到好像把整个菜市场搬了过来。
两个人,面对至少八个人的菜量,任谁看了都觉得今天店里来了两个傻子暴发户。
林€€很少吃火锅类的餐食,自己平时一个人吃饭想不到,周围能一起吃饭的二代也都是金贵命,他们嫌火锅味儿大又麻烦,是穷人饭。
服务员送晚餐离开之后,林€€不说话也不动,钟翊很自然地拿公筷夹了林€€爱吃的东星斑和海虾进锅。
林€€爱吃虾,但是懒得剥虾壳,家里的厨娘知道他的习惯,所以平时做饭只只做虾仁肉。偶尔在外面吃饭,碰见了带壳的虾,任别人夸得天花乱坠有多好吃,林€€也不会伸一次筷子。
老林知道他的臭毛病,但亲爹选择了无视,林董再溺爱也受不了他太子爷的骄矜做派,爱吃不吃。
煮好的虾先进了钟翊的盘子,他戴着一次性的手套,沉默又快速地替林€€破壳剥虾,趁着虾肉还热着就能剥好一小盘递过来。
穷山沟里长大的小孩,在18岁之前都没见过几次虾蟹,更遑论剥壳。钟翊第一次帮林€€剥虾壳,是在“临江仙”。
那天薛承飞给林€€准备晚饭时,在厨房那里下错了单。把原本的芝士€€澳龙下成了盐€€皮皮虾,皮皮虾虾壳硬且锋利,盐€€不能开壳儿,林€€是碰都不会碰一下的。
那晚从来没吃过带壳大虾的钟翊剥虾壳生疏得要命,拿着剪刀开好虾背,磕磕绊绊剥完一只手心都能被划出几道白痕。
林€€看他垂眸专心致志地破壳,以为是他自己想吃,却没想到好不容易被完整取出的虾肉进了自己的盘子里。
钟翊剥得慢,好在林€€吃饭也慢,吃几口别的再喝口汤就能被投喂一只虾。那顿饭完,他吃得前所未有的饱,靠在包房的榻光消食就消了一个小时。
今天递过来的这盘虾仁,林€€却没碰。盘子被原样推回去,林€€看着他,“你自己先吃一个,告诉我,好不好吃。”
钟翊自然也吃过这些虾,从前林€€点了吃不完的时候,或者在美国工作有餐会的时候,他吃的囫囵,从未认真想过好吃或是不好吃。
在人生的前二十二年里,食物对于钟翊来说只是填饱肚子的东西,要吃得快才能不耽误干活和学习。价格便宜就好,偶尔能注意廉价维生素和蛋白质的摄入已经是奢侈,对口味和喜好的追求显然不切实际。
自己剥好的虾仁入口,钟翊难得细嚼慢咽地品尝,吃完一颗乖巧点头,回答说:“好吃。”
林€€就拿自己的筷子捞锅里的东星斑给他,“那这个也尝尝,告诉我更喜欢哪个。”
钟翊把放在碗里的鱼肉吃了,头一次对食物做认真的对比,思考片刻后告诉林€€:“比较喜欢鱼。”
林€€听了朝他笑了笑,氤氲在炉边的热气里,白烟袅袅飘着,像纱幔似的,衬得这个笑容星子般温柔。
一顿饭下来,林€€指挥着钟翊把所有菜品全部尝了个遍,然后让他分蔬菜和肉类给食材按照喜好排了个序。钟翊不敢说谎话,林€€才后知后觉发现其实他和自己的口味其实相差挺远的。
他爱吃的那几样菜和肉林€€从来不会主动点,而林€€自己爱吃的虾鱼笋在钟翊的喜好排序里名次很低。
钟翊和他同桌吃饭时从不表达意见,也看不出偏好,林€€吃的多的,他就少吃点,林€€吃剩了,他来清盘。
林€€有点难言的气闷,家里那条娇生惯养的罗威纳还知道金枪鱼罐头比兔肉罐头好吃呢,钟翊是傻的吗爱吃什么都不吭声。
两人这顿饭吃了许久,期间林€€还接到了老林的电话。他早有心理准备,没避开钟翊,直接在餐桌前接了起来。
林董声音听起来挺淡定的,应该是习惯了林€€我行我素的作风,“我一下没看住你就跑了?老严说你没用车,你喝了酒怎么走的?”
林€€扒拉着自己碗里的笋片,给桌对面停着筷子盯着他的钟翊去了个眼神,意思是“别看我,吃你的”。这头回着林董:
“钟翊来接我的,我们现在吃晚饭。”
林董滞了一下,略带疑惑地猜测:“VTEL的那个?今天不是周末吗还找你,是合作有问题?”
林€€给自己续了杯茶,他早就饱了,是要陪着钟翊才多吃了几口,现在撑得要用茶水消食。他小口嘬着茶水慢悠悠回复老林:“放心吧,合作没问题,我们聊的私事儿。”
“行吧。”林褚垣对林€€的私生活向来不多做打扰,就算是介绍对象,为林€€引荐过一次严博清后也从不过多询问。这么说起来林董这个父亲当得相当贴心了,除了有一桩,“你今天还回静园住吗?不回的话记得把狗牵走。”
“……”林€€无语了,“这狗隔三差五就要去借住两天,你们爷孙俩还没处出感情呢?”
“谁让你当初不买条漂亮懂事点的,这么丑一条大黑狗除了你谁能养出感情?别废话晚上记得来牵狗。”老林厌屋及乌地把林€€损了顿,然后果断结束了通话。
吃完饭钟翊开车送林€€回了静园,这是他这周第二次来了,今天碰巧林董在花园里散步,夜幕虽然沉着,但别墅门口的灯光很盛,能清晰照出钟翊这辆车的轮廓。
林€€让钟翊在车里等着,不必下去,他独自进了别墅的花园,和老林打招呼:“这么早就回来了,人家没留您吃晚饭啊?”
林褚垣“哼”了一声,他没注意儿子换了件外套,目光始终落在花园门口那辆车身上,嘴上不饶人:“还早啊,你也不看看几点了。况且我儿子早早人影就不见了,我一个老头儿在那碍小寿星的眼,怎么好意思留下来吃饭。”
林€€说话阴阳怪气的劲儿十成十是遗传的林褚垣,但林董自己没个觉悟的,不觉得自己说话难听。林€€也不触他霉头,大喇喇伸长脖子朝门里喊:“小狗,回家啦!”
罗威纳叮呤咣啷地从别墅里面跑出来,今天狗脖子上多了个项圈,奔跑时颤出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看样子是老林给系上的。林€€翻着看了眼项圈上logo,咋舌,还真不便宜。
老林不打算承认自己给狗买了东西,旁敲侧击地问儿子:“你换车了?”
“切……”林€€不吃他这套,“你想问就直接问,演的这么拙劣。车是钟翊的,他现在还坐车里呢,我没让他下来,怕你俩互相吓到。”
林褚垣背着手,恍然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你什么意思?”
“您不是猜到了吗?”
林董不是很赞同儿子朝秦暮楚的感情观,“那严家那小孩儿呢?”
“啧。”林€€叹气,他为了自己做的孽还债,一天要解释几回自己和严博清的关系,“我和严博清就是朋友关系,根本没可能,都是骗您和严董的,况且我和他撞号了您知道吗。”
年过五十的林董在得知自己儿子是gay后曾恶补过同性恋知识,能听懂“撞号”是什么意思,平日里威严的老板脸上露出变幻莫测难以言喻的表情。林€€抬手打断父亲的想象,挥手告别,“先走了,下次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让你和钟翊见面。”
林€€把狗塞进卡宴的后排,坐进副驾驶,甩开在花园独自沉默的林董绝尘而去。
钟翊的“实习期”和情人节之前的日子过得差别不大,原因无它,实在是因为他太忙了。
春分之后VTEL就要开启第一轮面向C端的宣传期,整个公司没有一个部门是闲的下来的。钟翊更甚,他这次空降得匆忙,总部融投资部门其实还有一个超级项目没有收尾,新上任的总监有点搞不定,经常跨着13个小时的时差来叨扰他。
林€€每天至少要观测钟翊的心率和呼吸状况三次,以确保他在高强度的加班下人还活着。
他之前心疼钟翊每天回来太晚,想要自己一个人把狗遛了,免得进一步压榨钟翊的休息时间,但钟翊没同意。
“我一天就这么点时间能见到你,你不能连这个机会都剥夺了。”他坐在林€€起居室的沙发上说得可怜巴巴,身上的衬衫被揉得起了皱。林€€跨坐在他大腿上喘气,被扯开的纯棉家居服里露出一片月白的前胸,原本光滑无暇的肌肤被咬得没剩一块好皮。
罗威纳在沙发边绕圈跑,林董送的项圈上的铃铛被林€€卸了,那玩意儿平时动气来太吵。大狗急了不会叫,只会拿前爪扑地板,今天钟翊都回来半个小时了还没带它出门,狗狗出门遛遛的心像野兽一样狂奔。
可惜沙发上的两个人现在都没心情管他,林€€捏着钟翊的耳骨和耳垂,手无意识地揉着长实了但依旧留着疤痕的耳洞,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钟翊的手探进家居服下摆贴在他的后腰上,把腰上微凉的皮肤都熨帖出一阵温热。
林€€的腰很细,穿松紧带的裤子都勒不出一丝赘肉,瓷白的腹部平坦光滑。他不健身,只是体脂率低,所以块状的腹肌线条不明显,但有两条肌理分明的马甲线和人鱼线,钟翊对此处爱不释手。
林€€任他摸,反正再过分点的事情钟翊也没胆子做了,摸完解了馋,他就得起身壮士断腕般地去遛狗。
……
春分过了,到了三月底,山水雅澜的玉兰和海棠开了满院子,钟翊也过了最忙的一阵。林€€在一天和钟翊吃饭的时候主动问他:“四月你有空回青河吗?”
钟翊现在承担起了和林€€吃饭时选餐厅和点菜的任务,他们今天吃的是林€€从前没试过的西北菜,中午当口的店里也热闹,钟翊点点头,有点心虚地小声说:“定了下周回去的机票。”
下周恰好是清明,青河大概率又要下雨,钟翊不想林€€跟着自己回去遭一遍罪,所以订了票也一直不敢告诉他。
餐厅不安静,林€€努力支着耳朵才听清他在说什么,下唇往上顶了顶笑他自作多情,“我又没说要陪你回去,你心虚什么?下周我要去欧洲出差,你自己一个人回吧。”
第26章 二十六
伦敦一年四季都是雨季,林€€落地希思罗机场时明明是早上七点,早过了日出时间,太阳却一点影子都没有,乌云压得很低,天色透着雾气浓重的灰。
这里气温也比申州低,林€€衣服穿得单薄,光从机场出口走到车里的这几步路,他就被灌了满头满脸冰凉的雨珠。
这次跟他来出差的只有于白济,于特助不是生活助理,打工狂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提照顾林€€了。林€€的情况比他还稍微强点儿,外套至少是钟翊提前给他备好的防水料子,于白济只穿了件柔软的针织衫,雨珠透过毛线孔把内里的衬衫都浸湿了。
两人上车之后都把外套脱了,于特助把暖风调到最大依旧瑟瑟发抖,林€€一手抽了两张纸巾擦脸,另一手摸出手机给钟翊发信息。
€€€€我到了,在去酒店的路上。
他比钟翊提前一天离开,昨天半夜钟翊刚刚加完班,家都没来得及回,把车直接停在了林€€那栋楼的地下车库里,把他送到机场。
于白济提前做好的行程表林€€给钟翊看过了,他得在欧洲待一周,伦敦三天,巴黎两天,斯图加特两天,时间不短行程密集,看得钟翊眉头皱起来就没放下去过。
钟翊最近又把卡宴换回了之前那辆宾利欧陆,这车2月送回返厂维修之后,4月初才又漂洋过海地被送回来。
国内4S点定损报修的结果说车型太老,要送回欧洲原厂换零件,林€€听了之后想让钟翊算了,“一来一回的运费和时间成本太高,为了这么辆旧车不划算。”
林€€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才刚好了没两天,晚上一起遛狗的时候随便聊着天。钟翊听林€€说完垂着眼睛看狗不回话,脸上表情不明显,但林€€敏锐地看出了他的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