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漂流 第31章

肯尼迪机场外,林€€一眼就看见了裹着一件银狐白动物皮毛大衣的薛承雪,浅色的头发在风与雪花中散开了几缕。她不耐烦地在带教老师那签完字,朝林€€勾勾手指,也不看林€€跟没跟上,转身就往停车点走。

薛承雪开着一辆不怎么低调的红色法拉利,跑车的前置车厢空间很小,塞不下林€€的28寸行李箱。她摘下墨镜,从钱包里掏出一沓美钞递给林€€,说:“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林€€默默收下了钱,他的羽绒服外套口袋很深,里面装着几张在不同城市买的明信片。林€€把明信片摸出来放到薛承雪面前,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冬令营的带教老师说,要在每一个城市给家人写一封信。”

薛承雪瞥了一眼已经长到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儿子,犹豫了半刻,还是拿走了明信片。她的衣服没有口袋,于是随手将那几张纸片从车窗扔进了副驾驶,有两张掉在了座位下面,她没发现。

林€€见她要走,攥了攥手里的行李箱拉杆,追问了一句:“妈妈,我后天开学,有个家长会,你能来吗?”

薛承雪绕过车头打开车门,侧身盯着他,眼神冷淡,嗓音也凉凉的,“林€€,你会问你爸爸这种问题吗?如果你不问他,就别来问我了。”

住家家里的小孩也是同一天开学,家长会上林€€父母的席位便只能继续空缺。第一天学校放学很早,平时是下午三点,今天因为家长会两点就放了。

林€€却没走,他不想回那个住了几年依旧陌生的家里,至于和家里的另外几个小孩待在一起更加是噩梦,所以只能尽量拖延回家的时间。

他读的这所私立中学,junior和senior学区混在一起,共用着大部分的公共设施,其中就包括林€€现在待的这个室内网球馆。

林€€读小学的时候身体不太好,医生建议他多运动,刚好那个时候学校要求每个学生都必须参加一个运动俱乐部,他在一堆橄榄球和篮球狂热者里选了当时人最少的网球。

升入中学之后周围开始打网球的人变多了,林€€不太喜欢和人接触,teenager是暴躁和白目的代名词,而家境殷实的纽约私立学校小孩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林€€平时来网球馆之前一定会约老师的时间,老师有空才会来练一个课时,从来都是打完就走,连用浴室都要看人多不多,人多的话他甚至可以忍着汗味回家再洗。

今天或许是因为刚开学,网球馆空无一人。林€€闲着无聊,拖了一车球放到场边,自己给自己练发球。黄色的小球砸到网面破空而出,铿锵清脆的撞击混着空灵的回声,在空旷的场馆里回荡了一个多小时。

林€€今天是突发奇想过来,球拍是在储物间随手拿的,也没穿运动速干衣,汗珠沾湿了衬衫制服布料,黏腻地贴在身上有点难受。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体力也差不多耗尽,他随手扯了扯上衣,躬身准备把散落一地的网球捡起来后离开,却听见了有人走了进来。

不止一个,是一群。

高中部上周就开学了,他们平时比初中部放学时间更晚一些,林€€一直没碰上过高中生,就把这件事忘了。

进来的男生都是高一网球部的,三个白人,一个南美裔,林€€所在的地方是网球馆的角落球场,他用余光瞥了眼那四个人,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捡球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一些。

但他运气实在不好,还是被注意到了。

“Hey,Chinadoll!”领头的一个棕发高中生嘻嘻哈哈地叫他,“快点捡完球送过来,我们要训练了!”

林€€没有回应,他知道这种人越理他越来劲。闷头收好最后7、8个球,他把装球的小推车和球拍一起放回储物间的原位,低着头绕了一大圈想要躲开那几个人出去。

网球馆的门很窄,林€€没看路,在跨过门口的同时撞到了一个人。那人只穿着一件短袖,比林€€高大很多,结实的身材像一堵墙,把他往后直直推进了门里。

“小子,你走路不长眼睛吗?”

林€€踉跄了两步才站稳,身后的哄笑声又起,他烦得不行,低声用中文念了一句“倒霉”,下一秒却被抓着后脑勺的头发强制抬起头,面前是一张典型的浅肤色人种脸。

“你他妈的刚才用他妈的中文骂我了吗?”他一句话带了好几个fuck,林€€觉得无聊,美国人连骂人的词汇都这么贫瘠。但后脑勺被扯得很痛,这人手臂都快赶上自己的腿粗了,林€€权衡了一会儿,努力说了句“sorry,但我没有骂人。”

林€€被他扯着头发摔在了地上,让他有点后悔上个月没去剪头发了。刚才喊他“Chinadoll”的少年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用网球拍顶着林€€的前额,仔细端详了一遍林€€的脸,笑着同摔林€€的那个人说:“Darren,别对一个小女孩这么粗暴。”

他故意的。

林€€穿着男生的制服,刚因为有点热胸前的衬衫扣子还解开了三颗,能一眼看出是个男孩,但他还是用了“小女孩”这个词。

非常低劣的羞辱把戏,林€€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没有再说一句话,绕开两人走了出去。

林€€本来以为这件事可以就此结束,可一周后的网球训练,他又碰到了这其中两个人。

这次是在休息室,林€€刚刚洗完澡,湿着头发出来找吹风机。他原本独自安静地在自己有些乱的储物柜里翻找,蓦的,连脚步声都没听到,他被抓着胳膊往后扯了一下,铁质柜门被一只长满汗毛的大手“啪”地一声关上。

林€€侧过脸抬眼,看见了那个叫他“小女孩”的高中生。

惹不起躲得起,林€€想直接转身走人,但是这样的天气湿着头发去户外,不出三分钟就会被冻得一脑袋冰渣,很烦。

“为什么偷东西,Chinadoll?”

林€€突然被泼了一头脏水,有点无奈,他拉着储物柜的拉手,想把门拽开,“我没偷东西,这是我的柜子。”

柜门纹丝不动,林€€和面前的高中生无声对峙了几秒,休息间又进来了一个人,是上次碰见的其中一个。他绕过来看了林€€一眼,凑得有点近,满身的汗味熏得林€€几乎要吐出来。

“Alan,你偷偷找了个新玩具调情?”他说着抬手想摸林€€的脸,被林€€大力甩开了。

被甩开的那个顿时恼怒,一把掐过林€€的脖子把他抵在储物柜上。他和林€€差不多高,也不算壮,林€€抬腿踢了他一脚,正好踢在膝盖上,那人吃痛,手立刻松了劲。

林€€刚喘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补上第二脚便感觉天旋地转,侧脸传来一阵剧痛,他被那个叫Alan抓着头摁倒在了地上。

休息室的地板冰凉肮脏,还带着水渍,林€€一半的脸都不得不死死贴在上面,他怀疑自己眼睛肯定肿了,鼻梁也差点撞断。

“谁允许你还手了,小玩具?”

就见了两次面,这个人已经给自己取了三个绰号了,林€€厌烦到了极点,他努力想翻过身,但Alan的膝盖跪在他的脊椎上,几乎用全身的重量压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被打一顿好了,林€€有点自暴自弃了。也不是没被打过,住家的小孩就经常趁家长不在的时候打他,用东西砸,或者把他从楼梯上推下去,还命令他假装是自己摔的。

林€€还挺庆幸自己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了7年多,但到目前为止竟然还四肢健全。想来是林褚垣给的钱确实不少,让那几个孩子不至于把自己往死里整。林€€之前也不是没想过反抗,但反抗的结果就是住家的父母哭着道歉,林褚垣会时隔几天打来一个越洋电话安慰,把他的附卡额度再往上调一点,而薛承雪始终对他不闻不问。

鼻子里的味道很难闻,林€€闭着眼不动了,像死鱼一样,但预料中会落下来的拳头却并没有到。

压着他的重量卸了大半,一只粗糙的手卡着他的下巴强迫他上半身抬起来,林€€又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问到,感觉到有东西蹭到了自己的脸颊和嘴唇,再睁开眼睛时,便看见了一个丑陋的男性性器。

是怎么逃出来的呢,其实过去太多年他也有点不记得了。大概是剧烈挣扎导致腹部和背上都挨了几脚,疼得蜷缩成一团时摸到了不知道哪位菩萨遗落在角落里的一只坏掉的球拍。

当武器还是挺好用的,林€€后来每次午夜梦回都会这么评价,自己劲再大点儿估计能给那变态开个瓢儿。他都不记得自己用什么打到了那人裸露的生殖器,或许是用尽全力往他裆部踹的那一脚吧。

林€€趁其中一个人捂着裆痛呼哀嚎吸引了另一个人注意力的时候奋力跑出了休息室,他还穿着还刚洗完澡换上的短袖和短裤,湿着头发,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积雪未化的路上,一路跑回了住家的房子。

住家的妈妈去了超市恰好不在,没人注意到他回来了。护照和身份证在行李箱的隔层,林€€胡乱套了几件保暖的衣服,从抽屉里摸出了自己所有的现金,其中有一部分还是上次薛承雪给他打车时剩下的。

满脑子只剩下离开,明明好似也没有过分到需要逃亡的程度,那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但却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径直打车去了机场,在柜台买最快回申州的票,现金太少了,买不到直达,只能选择转机两次。

买完机票后林€€的现金一共只剩下7刀,他在飞机和中转点不吃不喝待了三十多个小时,在一个深夜回到了申州,半夜敲开静园别墅的门,把熟睡的林褚垣叫醒给他付打车的费用。

至此,他再也没有去过纽约。

€€€€

浴室门被钟翊撞开了,巨大的响动让林€€不得不将自己从回忆的泥泞里拔出来。他回过头看着钟翊,在钟翊脸上看到了带着一丝后怕的惊恐。

“怎么了?”林€€刚开口就被抱住了,钟翊替他挡了大半的花洒水流,赤裸的身体贴着钟翊的手臂和T恤,明明是正常的体温却让他感觉被火烤般的滚烫。

“怎么是冷水?”钟翊在碰到水的那一刻脸色更差了,他关了水龙头,扯了片宽大的浴巾裹住林€€,把人打横抱起来往外走。

林€€抬眼看着他,又看了眼被撞坏的门,白色的门板被生生踢出了一块裂痕,锁头报废了,无力地朝下耷拉着。

钟翊走进卧室把人塞进被窝里,找了吹风机给他吹头发,隔着风声解释:“你在浴室里待了一个小时,我叫了你很久,但你一直不回答,所以我踹门了。”

“哦。”林€€应了声,从被子里伸出手看了看,才发现原来自己手掌都被泡皱了,“我没听见。”

“是吗?”钟翊没什么笑意地说,“我还以为是你故意不理我。”

林€€又沉默了,被子里一点都不暖和,他现在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冷,冷到钻心刺骨,连血管经络都是疼的。好像全身上下只有被钟翊握住的发丝有暖意,可那丝温暖好远,一点都传达不到皮肤上。

过了很久头发才彻底吹干,钟翊把吹风机扔在一边,手抚上林€€裸露在被子外的手臂,想要帮他拆掉防水敷贴,明明只是一个轻轻的触碰,却被林€€打着抖躲开。

白色的被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洇着一大片水痕,不明显,要俯下身仔细看才能发现。钟翊不让他躲开自己,坐在床头把人往怀里带,林€€原本想打开他,但刚抬手就看见了他左手的绷带,只犹豫了一秒就被得逞了。

林€€侧身坐在钟翊的腿上,流了满脸的眼泪无处遁形,他不太会哭,就只是睁着大眼睛滚着泪珠子,一点声音都没有。钟翊把那瓣快被咬破的下唇从牙齿里拯救出来,一寸一厘地亲他的脸,心疼得呼吸都不稳。

下巴被钟翊捏着,齿关被迫张开,林€€吞了几口空气后控制不住地抽噎起来,像哭到打嗝的小孩子一样。他想止住,但怎么样都是徒劳,钟翊在被子里面帮他顺着背,林€€觉得有点丢脸,憋着气问:“要怎么才能停下来?我这样是不是很烦?我不是很爱哭的,我也不知道为……”

剩下的话被含进了嘴里,钟翊低下头吻他,好像有点生气,但是动作又很温柔。

“宝宝,你说这种话不如直接杀了我,还能给我个痛快。”

林€€脸红了一下,眼泪蹭得整张脸都是湿的,连钟翊的唇上都泛着一层水光,他这次脑子比前两次清醒了些,终于听清了,也想起来要追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钟翊再次低头吻住他,贴着他的唇叫:“宝宝”。

叫完嘴唇压近,又亲了一口,“宝贝”。

再亲一口,“乖乖”。

亲一口,“心肝儿”。

最后一下格外用力,林€€嘴唇被嘬得发麻,听见他问:“€€€€,你最喜欢哪一个?”

林€€缩着身子往后躲了一下,他方才还冷得战栗,现在却从脖子一路热到了脚尖,有点违心地回答:“都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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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有点恶心,但又有点喜欢

写这章中途饿得去吃了两顿饭……体力活了属于是

第39章 三十九

林€€穿着睡衣盘腿坐在沙发上喝姜汤,钟翊坐在他身前的地毯上和徐枫开视频会议,从林€€的视角可以看见对面穿着西装正襟危坐的徐枫,但钟翊这边的摄像头拍不到他。

他小腿挨着钟翊的后背,手里的姜汤喝了十分钟还剩下半碗,酒店送过来的一点糖都没放,真的很难喝。

两人刚才窝在床上讲话,林€€还没说完就有点累了,回忆往昔真的是一件很耗神的事情。

钟翊把碗端到床边让林€€喝完了睡一觉,林€€却看着碗里飘着几根姜丝的清水不情不愿地穿睡衣起了身。钟翊拿他的手机和徐枫约了个会,他又不太想独自一个人睡觉,所以只能强打起精神观摩钟翊和徐枫复盘薛承雪乌烟瘴气的财政状况。

林€€听得有点无聊,这些东西他之前都了解得差不多了,不想再听一遍。他把碗搁在沙发扶手旁的边几上,用手指摸着钟翊后颈突出的颈椎骨玩。他发现钟翊最近头发留长了,虽然之前也不是特别短,但是不会遮住耳朵,现在发尾的长度竟然盖过了一半的耳骨。

这么明显的变化他都没发现,林€€有点为自己这段时间冷落钟翊羞愧。

四根手指从脊椎骨往上摸,在蓬松的头发里摸到了剃发留下的青茬,钟翊把后脑勺到后颈的这一块头发剃了,这里很适合露出来,会看起来清爽又野性,但现在却被上面的头发盖着。

“你是不是好久没剪头发了?”林€€抓着他的发丝往手心拢了拢,发现都可以扎起一个小揪揪了。

钟翊回头看了林€€一眼,关了会议的麦克风,大方承认:“嗯,有点想留起来。”

林€€眼睛亮了一下,忘了摄像头能拍到钟翊的脸,手里的动作愈加放肆,一路摸到了鬓角。

“打算留多长呀?就留到耳朵后面能扎个小马尾好不好?你头发长得快,应该再留三四个月就够了。”林€€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心情不错,嘴角微微翘着,身体都不自觉又朝钟翊凑近了几分。

钟翊的头发原本就是猜到他喜欢才留的,当然一口答应:“好,听你的。”

两人没说几句话就被那头的徐枫提醒打断了。

钟翊是财务部出身,厘清全部账目的速度比林€€不知道快多少。非常人的效率逼得徐枫腿在桌下都不自觉发抖,很多之前被疏忽掉的漏洞逐渐补齐,徐枫自己都没想到能在短短三个小时就干完之前预估要一周才能干完的活。

会议结束后,徐枫满头大汗地走出办公室,门口的助理见了惊讶地问:“老大,你办公室的空调坏了吗?我现在去报修!”

徐枫摆摆手,他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低头拿起助理桌上一瓶还没开封的奶茶,把吸管插进去猛吸了几口,等血糖升起来后朝助理绝望一笑,“我原本以为干我们这行已经够卷了,现在发现自己之前的工作效率跟人家比起来简直是个躺平摆烂的咸鱼!”

林€€早就窝在钟翊背后的沙发上睡着了,身上搭着一个钟翊从旁边扯过来的薄毯。

这个沙发不够长,林€€只能蜷缩着,手松松地握着拳放在肩膀旁边,脸埋在钟翊的背沟处,额头抵着他的蝴蝶骨,睡得很沉,像个小孩。

边几上的半碗姜汤早就凉透了,钟翊摸了摸林€€的额头和脖颈,体温是正常的,他稍微放下一点心,于是专心盯着林€€的脸看了一会儿。

现在已经晚上7点多,但启东纬度偏南,窗外还亮着。

晚霞正盛,连天的火烧云染红了碧蓝的海水,酒店内部的沙滩上有零星散步的游客,落下纷乱的脚印被涨潮的浪花卷走,棕榈树上歇着几只海鸟,树下好像有小孩拿着面包伸手在喂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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