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吏一脸无所谓:“大概一年前吧?它说好奇,很久没到人世间走动了,没想到会出现我这种怪东西。我没他厉害,只能忍住气跟他多聊了两句,没想到那家伙还真挺有意思的,教了我不少有用的知识呢。”
一年前……当时沈吉快高考了,很少关注周遭社会的变化。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时的东花绝不像现在这般混乱绝望。
言吏继续道:“我问了它的名字,还问它之前是不是被关在博物馆,才不能自由自在的。它说不是,是被个叫沈奈的女人缠住了,最近才脱身。”
沈吉张圆了眼睛:“什么意思?”
“那我就不清楚啦,它就说沈奈会一直在它的副本里待到死,然后就走啦。”言吏摊手,“沈奈嘛,心印们都认得的呀,我也很想八卦好不好?”
沈吉眨眼:“还有吗?”
言吏摇摇脑袋:“这还不够啊,我只接触过这么一次。”
沈吉蹙起眉头,忽然转身冲到瞧热闹的白瓷瓶子面前:“你遇到天垣又是什么时候,你上次说十几年前?确切点!”
照骨被吓得往后飘了飘:“十六七年是有的啦,太久了。”
那个时候沈奈还带着自己东躲西藏呢,神秘的天垣究竟在搞什么鬼?沈吉摸住下巴沉思。
照骨倒是很聪明,赶快竹筒倒豆子:“你肯定明白的,我们心印都需要有一个实体物用来寄身,这个东西是我们存在的基础,一般会藏在比较隐秘的地方用能量遮掩住,平时四处溜达嘛,近一点的可以仅靠能量,远一点的就需要再找载体。”
沈吉多少明白,譬如嫣然的线香,金银舫的赌场,这些心印不能平白存活于世,它们是精神和物质的寄生物。
照骨解释:“但那个天垣应该不太需要什么载体,它好像可以随心所欲地去任何地方,肯定和我们有所不同。”
蓝色章鱼从青铜鼎爬出来,用懒惰而冰冷的语气说:“当然不同,星仪诞生时,世界上还没有心印。”
沈吉很惊讶:“你也知道天垣?”
梦傀:“青铜心印存在的时间都很久远,快问问它!”
“知道又怎样?”章鱼时锈毫无精神,“那都是老黄历了。”
沈吉走到青铜鼎旁边:“但这东西和我妈妈的失踪有关,我一定要查。”
章鱼舒展了下触手,而后才说:“星仪是沈家用来占卜的东西不假,但比起一个工具,它更像是被沈家用来精神崇拜的对象,所以一直都受到很好的保护。只不过有一次,星仪演算出了个可怕的预言,之后就疯了,连带着沈家也遭了殃。”
……可怕的预言?沈吉脱口而出:“不会是世界末日吧?”
“兴许差不多,你看现在的世界,不会觉得它很有希望吧?”章鱼哈了声,“我也就知道那些,毕竟它被毁了后我才诞生的,偶尔遇到几个沈家后人,道听途说。”
沈吉眨眼:“毁了?被谁毁的?怎么回事?”
章鱼摇动触手:“当然是沈家的家主毁的,具体我又没看到,你这么感兴趣,不如去亲自问它啊,我猜现在的天垣只是个残体罢了。”
沈吉环顾周围的心印:“你们还知道什么?”
心印们顿时鸦雀无声。
沈吉又问:“你们觉得,馆长的能量和天垣很像吗?”
照骨最先回答:“完全不像呢。”
言吏点头:“截然不同。”
这答案多少让沈吉放下心来,只要馆长没有牵涉其中,任何难题都不至于惹他心生畏惧。
梦傀:“看来这些心印对你还不错,你赶紧问问副本的事。”
沈吉回神:“所以天垣的副本位置会移动吗?或者说我去哪里才能找到它呢?”
言吏思考过后迟疑道:“副本应该不会动的,还在藏地。”
“但寻找天垣不太可能,以它的能量,能隐藏自己到世界末日。”照骨轻笑了声,“除非让他主动来找你。”
或许,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沈吉点头过后,认真地微微鞠躬道谢,而后才离开了收容室。
言吏呆在原处,过了会儿才问:“沈家人都这么客气吗?”
*
城市的另一处角落,宣纹正和杨茉飞速收拾着酒店里的行李。
杨茉显得很郁闷:“真是可笑,废那么大力气培养的心印,怎么会这般没用?事情刚刚开始就被沈家收走了?”
刚传来的消息同样让宣纹受了打击,她把各类电子用品打包装上,而后才说:“是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否则他们找不到副本位置,只会淹没在谣言当中罢了。”
“有叛徒?”杨茉清秀的脸庞浮现出阴色,而后坚决否认,“不可能,吴家的傀儡都对家主绝对忠诚,吴弥尔那种小祸害是特例!”
宣纹冷眼看向她:“给吴家办事的,可不止是吴家的傀儡。”
杨茉愣了下,恼道:“你不会怀疑我吧?”
“我没这么说。”宣纹果决道,“现在没有进一步行动的筹码了,先离开东花再说,如果特勤部抽出人来,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的行踪。”
“那接下来怎么办,吴格予也已经被限制入境了。”杨茉追在她身后,“你我又不能露面,还有谁指望得上?”
宣纹没直言这个问题,只道:“名单上的心印,还有个没被收集。”
杨茉点头:“所以呢?”
“那心印的用途非常特别。”宣纹微笑,“我知道该让谁去了,他会行动的。”
话毕,她们就带好了口罩和帽子,一前一后地离开了空荡无人的神秘酒店。
*
一夜过去,那些几乎要将东花市淹没的谣言已如退潮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原有的热度。
疲倦地洗过澡后,沈吉呆坐在床边刷了会儿手机,终于稍微放下心来。
虽然捕捉言吏不在计划之内,但如此也算做了件好事,更何况还意外地得到了些沈奈和天垣的消息,让他更生出许多寻见母亲的期望。
正发呆时,江之野忽推开卧房的门。
沈吉眨眼:“忙完了吗?玩家都恢复正常了吧?”
江之野颔首,走进来问道:“先不说这件事,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沈吉将心印们的话如实以告,而后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妈妈肯定还在坚持,我得去救她,我得去藏地。”
“如果去那里就能找到副本,就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消息了。”江之野坐到沈吉身边,温柔地揉揉他的短发,又扶住他的后颈,“心印只有在捕猎时才会打开副本,那个天垣,恐怕不会轻易这么做的,傀儡对他没太多意义。”
沈吉心情沉重:“虽然我妈对我来说是个很虚幻的存在,但她毕竟……毕竟是给与我生命的人,我现在坐立难安。”
“我理解,我来查,而且我有些眉目了。”江之野的态度挺认真,“虽然没搞清楚缘由,但我相信,把这些副本送到我们面前的就是天垣。”
沈吉诧异:“为什么?”
江之野摇头:“也许它在拼凑一副拼图,但随着我们经历过这些,天垣的轮廓也不可避免地被我们拼凑出来了,我敢笃定,暴露言吏位置的并非吴弥尔。”
即便有些迟,但沈吉还是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吴弥尔之前在拍卖会冒险给我传消息,让我没摆脱妙染前不要进副本……是不会再告诉我副本位置的。”
“嗯,他的性格你应该了解。”江之野说,“吴弥尔不会随便改变心意,肯定是天垣利用你的心态误导了你,没任何证据证明那账号是吴弥尔注册的。”
沈吉不由站起身来,焦虑地原地走了几圈:“可是收集这些心印放进博物馆里有什么用呢?难道集齐了,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江之野摇头,而后问他:“你愿不愿意冒险把最近的心印都搬出来,重新送回特勤部的实验室研究?”
没想到这么严肃的问题竟要自己做主,沈吉愣过几秒才点头:“想知道答案,总归要冒点险的。”
“好,我来安排,到时候需要你配合取出心印。”江之野拉住他的胳膊,“别乱走了,好好补个觉,今天下午不是还有课?”
天知道馆长怎么把课表背得如此滚瓜烂熟,沈吉想到塌了房子的学校,便不太愿意去面对,顿时露出鸵鸟表情
江之野安抚:“已经过去了,言吏被你关着,流言蜚语也会慢慢消失,先让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轨,嗯?”
沈吉不愿意去思考同学们的所作所为,转移注意力追问道:“太平庄的副本里,到底谁是玩家啊?我这次完全没有去标记他们,光顾着剧情了。”
“这样挺好,你要学会逐渐摆脱梦傀的幼儿辅助,自己去做判断。”江之野把他拽到床上,“玩家的事,等你睡好了自然告诉你。”
沈吉忽然跌躺到软绵绵的枕头上,终于感觉脑袋天旋地转,原来是真的累了。
他小声叹息说:“这样忙一圈也挺好的,能让我忘记讨厌的妙染。”
江之野靠在旁边淡笑称赞:“吴弥尔不让你进副本,是怕你被两种能量卷进去无法控制自己,被毁坏可精神稳定,但你做得很好,你比别人想得要强大的多。”
他永远都在鼓励,并且无比真诚。
沈吉抽了下鼻子。
“睡吧。”江之野吻上沈吉的额头,“不管星宇能不能把妙染带回来,或是说你灵魂中有多少种能量存在,对我而言,你永远都是你。”
越靠近过去的岁月,越了解那些已经逝去的秘密,沈吉就越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平凡与渺小。而如此的自己,却遇到江之野这样的存在,也足以称得上是奇迹了。
沉默对视片刻,沈吉抱住了馆长:“其实我今天特别害怕心印们告诉我,你就是天垣……”
江之野失笑:“为什么?”
“因为所有关于天垣的描述,都很像你。”沈吉索性把心里的忧虑都讲出来,“而且在因果巷之前,主持人要你去集市上选人生之物,你拿回来的东西我从未见过,它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可以预知未来的星仪啊。”
话音落下,少年有点紧张,好在江之野并没有生气,只笃定说:“我不是它。”
沈吉赶紧嗯了声。
“说不想找回记忆是假的。”江之野难得讲起了些平日不愿提及的内心,“当时沈聿青找到我的那个心印,完全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在那里,稍微长大点后,我也可以去过些比较古老的副本,可惜从未发现过自己的踪迹。”
沈吉眨眼:“你原本的样子,完全不是现实中存在的动物啊,倒像是上古神话里会出现的,可我从未见过类似的……沈家也没有任何记载吗?”
江之野摇头:“沈家的历史早就被遗忘了,沈聿青摸索了一辈子也没结论,我更无从去研究。”
沈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江之野微笑:“所以找来找去,一点进展都没有,我也就考虑着放弃继续纠结了。如果我真经历过什么,不至于任何片段都想不起来。”
“也有一种可能。”沈吉推理:“你本来就没有记忆,你就是那时那刻诞生的,刚巧被我外公遇见了。”
江之野:“嗯,所以比起经历过什么,其实我更想知道,我为了什么存在。”
沈吉不知该如何代入馆长的感受:不要提亲友,他甚至没有同类,强大到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但始终不知自己的过往与未来。远远看去很完美,可一旦真正靠近他,又觉得他无比的寂寞。
江之野被沈吉的表情逗笑了:“干嘛这么看着我?也不必同情我吧?”
“不是同情,就是很心疼。”沈吉瞬时抱得更紧了些,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我也想帮你搞清楚你为什么存在,但我总有种预感……那肯定和天垣、沈家有关系,如果结果是不好的,你接受吗?”
江之野反问:“什么叫不好?”
沈吉道:“比如你发现,其实你的立场和我们是对立的。”
江之野:“那不应该是你考虑的问题吗?如果是那样,你接受吗?”
沈吉想了好一阵子才回答:“其实也没有什么对立不对立的,只要不伤害大家,我随你去哪里都可以。我可不想花一辈子努力当英雄,我更想……跟你好好过完这一辈子。”
虽然听起来挺任性,但或许这便是他此刻所能给出的最完美的答案了。
江之野没回答,只把沈吉禁锢在怀抱里,缓缓地闭上了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