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若非有江之野的陪伴,沈吉根本就不可能回收到这些心印,更不得到现在所知的任何情报。
江之野没有回答。
沈吉慢慢放下冰淇淋盒子,努力表达:“而且这个世界对我很重要,所以我一定会查下去,希望你相信我。”
车外的街道流淌着霓虹,那些属于城市夜色的明光,让人们根本看不到星星的存在。江之野望着即明亮又昏暗的街景,过了很久才回答:“我当然相信。”
*
说一千道一万,那几个心印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除了妙染曾霸占过天垣一些能量,势必要被它抢夺回去之外,其他心印看起来与它根本毫无关联,甚至都不太清楚天垣的存在。
如果天垣一直在引导着自己行动,究竟是要实现怎样的目的呢?
——沈吉的脑袋子被这些问题充斥着,他于睡前趴在床上,翻着母亲留下的那本心印画册,想要从中找到一些提示痕迹。
但似乎并不可能。
就像白尘子说的那样,沈奈是绝不愿沈吉涉足这些危险当中的,又怎么会给他留下线索呢?
小猫咪呆呆一直被主人忽视,显眼包似的凑了上来,直接趴在画册上,抬头朝沈吉喵喵叫。
沈吉忍不住揉了揉它的头,使劲亲了好几下,郁闷道:“呆呆,你知道为什么吗?”
呆呆缓慢地眨着眼睛,当然不会给出答案。
沈吉疲倦地趴倒旁边,小声叹息:“总觉得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却没有人愿意让我涉足其中。”
呆呆蹭了蹭他翘挺的鼻梁。
沈吉的微笑:“但我有感觉,最后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只能是我。”
*
梦境在记忆里蔓延,身在梦中的人,又岂知自己是梦中人?
沈吉在浑浑噩噩之间游荡,穿越进一处阴暗狭窄的走廊里迟疑前行,他感觉自己又变成了个极幼小的孩童,全身没有半点力气,心里装满了恐惧。
那些蛰伏在黑暗中的恶鬼蠢蠢欲动,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忽然袭击出来,把他拖进噩梦的深处。
如果沈吉醒来,便会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梦见这个地方了。
但这次的梦境中,却出现了从前未曾有过的景象。
一处温和的白光笼罩在不远处,而立在白光下的,是抹高挑美丽的身影。
她穿着白色的裙子,长发及腰,面容模糊,语气却无比温柔:“阿吉,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沈奈……
“妈!”沈吉在梦中忍不住喊出了这个陌生的称呼,他无需任何提醒,便意识到了:站在前方的正是他消失已久的母亲。
心潮涌动间,沈吉忍不住向前快步靠近,可无论他怎么拼命狂奔,那个身影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愿接受沈吉的触碰。
最终,那幻影挥手用无形的能量阻挡住沈吉,又淡淡开口:“别再管心印的事情,那不是你的责任,你要过自己想过的人生,这是我唯一的期望。”
如果说前面一切言语都似想象,这句话未免太过现实了。
沈吉不由愣在原地,过了会儿才问:“妈,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对不对?天垣把你困在了什么地方?我去救你出来!”
幻影并不回答,依然坚持:“放弃这件事吧。”
沈吉对她的自说自话有些愤怒,忽然抬高声音:“我怎么放弃?如果真不想我接触,就别让我知道啊!我已经走到这里了……求你告诉我真相,好不好?”
幻影并不回答,反而越离越远。
沈吉着急表态:“我不会听你的话,我一定要走下去!”
他这样大喊的同时,忽然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自己仍躺在熟悉的床上,刚才只是在噩梦中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而已。
呆呆被主人吓了一跳,凑过来闻闻他的鼻子。
沈吉抹着额头上的冷汗,吃力坐起,恍惚之间竟有不少记忆碎片毫无预兆地涌进了他的脑海。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童年时发生过的往事。
年轻的沈奈为了躲避天垣的骚扰,带着沈吉住在了一个破旧的筒子楼里,她更姓改名,打些零工,低调生活,承受了很多从未有过的辛苦。
筒子楼的条件极差,又潮又冷,所以沈吉小时候常常生病。他每次发烧,沈奈都不敢带他去医院,只能一夜一夜地坐在床边,用毛巾帮他擦汗降温。
由于手里能支配的钱不多,沈奈买鸡买肉,只会留给沈吉吃,最后剩下一点汤,才要掺着水给自己下面条度日。
沈吉的小衣服几乎都是沈奈亲手缝的。她的手很巧,喜欢在衣服上刺绣各种可爱的小动物,每次带沈吉出去,被精心打扮的他总会受到嬢嬢们的夸奖。
那时的沈吉连事情都不懂,他不觉得苦,他只知道自己跟着的这个女人是唯一的依靠,她是他最爱的妈妈。
所以那段日子在沈吉心里还是很幸福的。
唯一灰暗的是,沈吉生而便与众不同的体质,常让他看到各种诡异的幻影,那些幻影潜藏在人类身后,像一只又一只由欲望化作的妖魔,让他无比害怕,只剩自己在家时,常常大哭到情绪崩溃的地步。
“人要尊重自己的恐惧,但恐惧都源于未知,你必须亲眼看到答案,再决定那是否值得畏惧。”
这是沈奈告诉他的话,当时沈吉并不理解,只觉得有妈妈陪在自己身边,自己便看不到那些东西,所以他永远都不想离开妈妈。
可惜一切终是事与愿违。
天垣再度杀来,沈奈什么都没顾得上收拾,便带着沈吉一路波折回到了东花,送到了年画店里。那时的宋丽娟还年轻着,看到小沈吉又惊又喜,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受到沈奈的托付后,也全没犹豫便答应了。
为了避免引来灾祸,沈奈很快便选择了离开。那天她出门很早,宋丽娟还睡着,但沈吉却有所感应,在屋里趴在玻璃上,沉默地瞧着母亲往外迈步。
沈奈无声地回头,眼角湿润,给沈吉留下了一个苦涩的笑容,而后便闪身而出,小心地关上了木门。
那是沈吉最后一次见到母亲。
他本来完全忘记了,此刻却全都想了起来,无尽的怅然和心酸在心头涌起,逼得他蜷缩起了身体。
呆呆感应到主人的情绪,用头蹭了蹭他的手。
沈吉温柔地抱住了小猫咪,轻声道:“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我肯定能做到的,对吗?”
*
江之野知道沈吉着急得到进展,很快就安排了特勤部的警员和研究员来押送心印,一番忙碌之后,自头骨灵纹之后,所有沈吉亲手获得的心印皆被打包带走。他生怕路上出现什么意外,便和馆长直接陪送去了实验室。
负责搬运青铜鼎的梦傀累了个好歹,在路上唠唠叨叨:“我的能量又被消耗掉了,你可要补偿我呀。”
沈吉:“你的能量都是馆长分给你的,跟我说有什么用?”
梦傀:“他又听不到我说话,你要替我表达心声啊。”
沈吉:“行,我要告诉他你准备退休。”
梦傀:“……”
走神的过程中,那些心印已经被挨个送入不同的研究室,进入了保险柜。
沈吉在走廊隔着玻璃窗仔细观察过后,轻声问道:“这里安全吗?心印们会不会把危险引到实验室来,反而害了大家?”
江之野淡定:“有封印和防爆,也有警员会负责看守,但谁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不会出现问题。你说的,总该要冒点险,才有可能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立刻告诉我。”沈吉这般说完,立刻警告他:“不许偷偷瞒我粉饰太平。”
江之野捏住他的脸:“知道了,好好去上课吧。”
沈吉实话实说:“好没心情啊,现在我心思全在天垣上面……”
“研究心印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江之野无奈,“不过白尘子来了,多少能推动些进展,她很了解这类东西,之前喜福会一直想让她加入都没有劝动。”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穿着白大褂的白尘子竟然刚好出现在走廊拐弯处,她笑着打招呼:“呦,俩人感情这么好啊?到哪都形影不离的。”
“白姨。”沈吉立刻凑过去打听,“这些心印你会亲自研究吗?你要小心它们,有搞不定的随时给我打电话。”
白尘子安慰:“多谢提醒,不过我已经跟心印打过二十几年交道了,不至于轻易受到影响,别把我想的那么脆弱。”
沈吉忐忑地开口:“还有件事,我想请教你。”
白尘子眨眼:“怎么了?”
“星宇大师受伤了,你应该知道吧?”沈吉小声道:“特勤部没什么治疗办法,但我觉得你认识很多心印猎人,肯定认识些能人异士……”
白尘子是最近才知道了他们的父子关系,或许是因为沈奈的关系,她对星宇大师并没有好脸色,冷冰冰地说:“普通人类被心印反噬是没有办法治愈的,不过他的体质应该挺特别吧?”
沈吉点头。
白尘子虽讨厌星宇,却并不小气,立刻啧了声:“这就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但哪怕动用最尖端的科技,治愈的可能性也不高,我倒有个朋友鬼主意比较多,你可以直接去找他碰运气。”
说着她就在手机中翻出个名片,通过微信发给沈吉:“我先跟他打声招呼,你也不必客气,有要求直接提。”
江之野在旁看了一眼:“原来是他?”
沈吉立刻添加了这个叫“孟齐”的人,然后侧头疑惑:“你也认识?怎么不早说?”
江之野态度有些敷衍:“听说过而已,一位不走寻常路的医生。”
星宇受伤后,馆长表现的非常平淡,沈吉疑惑眨眼:“你不想救星宇大师吗?”
江之野反问:“当然不是,但你为什么非要救他呢?”
沈吉震惊:“为什么不救?”
“因为星宇并没有太多求生的意志,而且他本就应该为你做那些事情,不必觉得亏欠他。”江之野竟然给出如此冷酷,却叫人无法反驳的理智回答,“我和秦凯提出的治疗方案,他都拒绝了,哪怕是救命,也不能强加于人。”
“……”
沈吉想了想才坚持:“他是我爸爸,我要救他不需要理由。”
没有任何人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去死,哪怕他这位父亲,并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存在。
江之野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提醒道:“或许喜福会是条更好的出路。”
沈吉抿了下嘴角:“我自然也会联系骆离试试的。”
“你的性格和小奈一样,有的时候未免太过善良了。”白尘子摇了摇头,收起手机,“我得去忙了,晚上回年画店见。”
沈吉忙摆摆手:“好,白姨再见。”
等到白尘子进入了某间研究室,江之野才说:“如果你只是希望星宇继续活下去,我有办法可以帮他,但那样只会让他变得更加不像人类。”
沈吉缓慢地摇了摇头。
其实他也知道,馆长没有多提这茬,是因为他很清楚星宇大师多半没救了,也许他能在痛苦中多活几年,也许生命很快就消失殆尽,各有各的痛苦。
但沈吉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行,而且他不相信星宇不愿意活下去。
即便星宇这些年什么都没追求,也刻意远离了心印圈子的竞争,可他依然在努力活着,这个男人内心必定有所指望,特别在此刻这种快要找到沈奈的节骨眼儿上,他绝对不甘心在没有知道答案之前就离开人世。
梦傀:“大孝子,有爸爸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等他死掉,我可以当你的爸爸,你给我改个性别设置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