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捧着包子,一边低头往前走,一边呼呼呼地吹气,才咬了一口,就瞥见眼前一抹白,吓得他顿时魂飞魄散,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匆忙间,摔了一跤,还把包子也弄丢了。
他顾不得心疼包子,也顾不得膝盖疼,一头扎进了路边的一个大缸里,旁边还有破木板以及一辆马车遮掩,想来常衡不会发现的。
孟梨蜷缩在大缸里,两手紧紧捂住嘴,连大气都不敢喘,周围一片寂静,并没有脚步声传来。
他生等着两腿完全蹲麻了,才敢悄悄探头左右观望,果然常衡没追过来,顿时大松口气,刚两手扒着缸沿,准备站起身来。
眼前一晃,那抹熟悉的白影,形如鬼魅,瞬间晃在了眼前。
孟梨一抬头,就刚好看见常衡冷冰冰的脸。
短短几天不见,常衡的脸色更白了,连唇色都寡淡得很,一点血色都没有,白生生得吓人,要不是胸口还能起伏,真的跟死人一个样!
半点活气都没有!
孟梨瞬间就被吓到失语,腿脚一软,又跌回大缸之中。
“你还想往哪里逃?”常衡看起来非常冷,眼神中满是晦涩难懂的情绪,“若是,我不出来找你,你就打算一辈子躲着我,再也不回去了么?”
孟梨哆嗦得厉害,跟鹌鹑一样,蜷缩在大缸里。
被常衡单手揪着后领,直接大力拽了出来。孟梨腿脚又麻又软,脚才一沾地,就不受控制地贴着常衡的腿,跪了下去。
他一跪下,常衡就愣住了。
“你……看来,你已经知错了。”
常衡的语气软了下来,看着面前灰头土脸的孟梨,原本滔天的怒火,此刻也平息了不少。短短几日不见,孟梨就瘦了好大一圈,本来就显小,现在瘦了,就更显小了。
显得眼睛就格外大,黑黝黝的,此刻因为恐惧,还微微发红,看起来十分可怜。
孟梨恨自己,早不腿麻,晚不腿麻,偏偏这个时候腿麻!
他想站起来,却又因为饿,而体力不支,摇摇晃晃的。
常衡再度单手揪他衣领,轻而易举就将人拽了起来,刚想开口,哪知孟梨突然推了一把旁边倾斜的柱子,顿时积压在一旁的木板,哗啦啦倒了下来。
孟梨趁机逃跑,两腿麻了,跑起来踉踉跄跄的,一边跑,一边龇牙咧嘴,跑了还没几步,常衡就又追了过来,这回直接从背后揪住他的衣领,语气也沉,呵了句:“还往哪里跑?!”
“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抓着常衡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常衡一愣,随即更怒:“你还敢耍花样!”他愈发拽紧孟梨的衣领,呵斥,“随我回去!”
“我不回去!我死都不回去!你这个疯道士!”孟梨大力挣扎,使劲捶打常衡的手臂,试图挣脱。
可常衡一向力气大,此刻又是带着怒气的,任凭他如何挣扎,就是挣脱不开。
孟梨看见旁边有路人经过,就赶紧求救:“这个道士疯了!他要杀我!救命,救我!”
路人停是停下了,可看了看常衡,又看了看孟梨,随即又看向常衡,惊问:“敢问这位道长,你是不是白云观中的那位常道长啊?”
“是我。”
“哎呀,还真是你啊,常道长!”路人面露喜色,“一年前,我家孩儿随我上山撞了邪,多少大夫来看都不管用,幸好常道长施以援手,要不然我那孩儿,哪还有命在!”
他声音一大,又一吆喝,立马引来一大群百姓,围着常衡,一口一声常道长,满脸都是感激之色。
可见,常衡这些年来,没少下山为民除害,所以百姓十分感激,还纷纷邀请他回家做客。
这让本来喊人求救的孟梨,十分尴尬。
他看着常衡跟会变脸一样,冲着周围的百姓笑容浅淡,说话也温声细语,恍惚间又想起,曾经常衡也是这么对待自己的。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常衡慢慢就变了。孟梨也彻底明白,自己一旦落入常衡手里,绝对跑不掉。
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常衡是个大好人,也都会帮着常衡抓他。
只要常衡想,孟梨根本躲不掉。
“抱歉,各位施主,贫道还有些要事。”
常衡礼貌捏指颔首,然后拽着孟梨离开了是非之地,他得赶紧找个地方,好好给孟梨洗洗,换身干净衣服。
不,应该先填饱孟梨的肚子。
吃饱了再洗干净。
“你,你要带我去哪儿?回道观吗?”孟梨声音颤颤,怕得要命,眼眶再度红了,“我,我不要当你徒弟了!”
“当不当我的徒弟,这由不得你!”常衡一口气将人拽到客栈里,吩咐店小二准备饭菜,还有洗澡水,而后就拖着孟梨上楼。
将人推到房间之后,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孟梨怕得很,一进门就赶紧找地方躲,他个子又小,一溜烟就钻床底下去了,任凭常衡怎么喊,就是不肯出来。
“好,你不出来是吧?”常衡好不容易平息的火气,又上来了,沉声道,“我可以先在这里,狠狠教训你一顿,再将你带回去。”
他这么一说,就恰好戳中了孟梨这连日以来,担惊受怕的脆弱神经,他哇的一声就哭了,边哭边道:“你就会打我,你除了打我,你还会做什么?”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一直埋怨我,觉得是我把那个姑娘赶走的!所以,才稍有不顺心,就对我连打带骂!”
“我是不如女儿家娇贵,可,可我以前在家的时候,也是被父母亲人捧在手心里,娇宠长大的!”
“你,你凭什么那么打我?你凭什么?呜呜呜。”少年哭得很伤心,这几日他在外头提心吊胆,一点都不好过。
食不果腹,风餐露宿,还都是小事,可他时刻担心自己会被抓回去,夜里睡觉都草木皆兵。结果怕什么就来什么。
常衡居然还要教训他,居然还要!!!
他是变态吗?还是真的疯了?
“……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就放我走不行吗?”孟梨哭道,“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你到底为什么,既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又要死死困着我不放?我……我都已经,已经和你……你怎么可以这么欺负我?你这个坏道士,你忘恩负义,你没有良心……”
轰——
常衡单手将整张床抬了起来,吓得孟梨赶紧手脚并用往另一头爬,可还是被常衡伸长胳膊,揪着衣服扯了出来。
“你不要动我!我,我现在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就当我们从来都没遇见,也不认识!!”
“没见过?没关系?不认识?”常衡冷笑,“你喝了我的血,吃了我的肉,又砍了我一刀,断了我一根骨头!现在说你和我没关系?”
孟梨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自己那一刀砍下去,居然砍断了常衡一根骨头!
怪不得当时地上那么多血!
他一瞬间就颓了,可随即想起,这一路走来,自己也付出了很多,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常衡是喂他喝血,也喂他吃肉了。
可自己不也同样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连第一次都献出去了!
这么算起来,他们也算是恩怨两清,不亏不欠!
孟梨一抹眼泪,大声道:“那是你自愿的!我又没求你那么做!砍你一刀,是我不对……可你之前也打了我!还有,你,你怎么可以背地里那么说我……”
“我说你什么了?”
“你别不承认!我都听见了!你和那个牛鼻子老道说我桀骜不驯,顽劣不堪!还说我任性!你说,你不喜欢我的性格……”他越说越难过,攥着拳头抹眼泪,哽咽着道,“我告诉你!我也很讨厌你!我最最最讨厌的就是你!”
常衡这下总算明白,孟梨为什么气得逃出道观了,居然是因为这个。
可是笨蛋阿梨,明明平时那么机灵,怎么总是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
对,桀骜不驯,顽劣任性,这确实是他亲口说的,可他如果不那么说的话,师伯师叔他们,又怎么容得下阿梨呢?一定会想方设法,逼阿梨自己离开的。
“我是下任掌门,我的亲传弟子,将来自然要继承我的衣钵,你的资质差,师伯本就不同意我领你入门。若是我格外偏爱你,那么他们只会对你严加管教。”顿了顿,常衡又道,“但你生性散漫爱自由,不喜被繁琐的规矩束缚。我只好出此下策。”
孟梨愣了愣,没想到常衡居然跟他说这些,但他也发现了问题的关键,那就是——
“你,你真的要当掌门?”
常衡点头:“对。”
孟梨更难受了:“你从来就没有打算还俗,是不是?”
常衡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嗯。”
他这一个“嗯”,瞬间把孟梨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委屈,尽数点燃了。
孟梨瞬间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猛然扑了过去,发疯一样冲着常衡又捶又打,一声声质问:
“那我算什么?我和你之间发生的事,又算什么?”
“你怎么能那么欺负我!”
“你怎么可以辜负我!!”
“我在家的时候,也是爹妈捧在手里的宝贝!你怎么敢那么作践我!”
……
“哇!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让我回家,让我回家!!”
少年崩溃大哭,一手揪着常衡的道袍,一手狠狠捶打他的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渐渐就脱力地往地上坠。
常衡伸手捞着他,想将人捞到怀里抱紧,只觉得孟梨整个人又小又瘦,好像快碎掉了。他不知道孟梨的家,到底在哪儿。
就算知道,他也不会放孟梨回家的。
他抱着孟梨,将人往怀里按,六天六夜提心吊胆,胆战心惊,夜不能寐,终于在此刻,心有了着落。
耳边持续传来孟梨凄惨的哭声,常衡觉得心都快疼碎了,他一遍遍地抚摸着孟梨的后背,低声安抚他,让他不要哭了。
却惊讶地发现,孟梨自从跟了他之后,个子长高了些,但也越来越瘦,背上的骨头哪怕隔着几层衣服,也能摸得清清楚楚。
少年的嚎啕大哭,逐渐转成了沙哑模糊的呜咽声,他一点力气都没有,瘫软在常衡怀里,脆弱得像刚生下来的小兽。
最终哭晕在了常衡怀里。
常衡的菩提心,都要疼碎了。
第63章 你可以作践我,我愿意
常衡脱了孟梨的衣服,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除了膝盖和手心,有新的擦伤外,倒是没旁的外伤。
心里稍安。
为他清洗了身体,又换了身干净衣服,就静静守在床边等。
孟梨瘦了好多,脸上已经没什么肉了,脸色也不好,看样子这几日在外过得并不好。连睡着了都在啜泣,一声声喊着,我讨厌你,我要回家,我再也不要来这个鬼地方了。
听见他这么说,常衡心痛如绞,喉咙一阵腥甜,连右肩上的刀伤也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