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明昧见他来了,也没抬一下眼皮,只把玩刚买到的一柄折扇。常非常仍在发呆。宋鸣珂在室内站了良久,见宁明昧和常非常都没有招呼他的意思,于是低头道:“宁长老,您别和游鱼一般见识。她只是担忧余袅和郑引商,心急了。”
他听见宁明昧意味深长地一笑:“看不出你们心急啊。”
宋鸣珂何等玲珑心肠,他沉默片刻道:“宁长老……”
他深深鞠了一躬。
宋鸣珂终于把烟云楼弟子们瞒着的事情老实交代了。整个事情走向和宁明昧猜的八九不离十,除此之外,他还把放任郑引商、隐瞒实情的责任等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最后,他表示尽管已经羞愧得无地自容,但事态紧急,于是只能来请求宁明昧帮助。
宋鸣珂:“求两位长老帮助!”
他低头很久,终于等来宁明昧一句回复:“收拾一下,今晚一起出去。”
然后宁明昧又补了一句:“烟云楼其他两个弟子就不用带上了。”
宋鸣珂迟疑了一下,揣摩宁明昧的意图:“若是去找人,自然帮手越多越好吧?”
宁明昧高深莫测,宋鸣珂只能老老实实地离开了。
月明星稀。
“宁长老这局棋下得不错,我认输了。”
常非常把棋子随意一摆,棋盘呈黑方大优势状。灰衣少年打了个哈欠,道:“我先回去睡会儿……什么时候出发?”
宁明昧:“出发时叫你。”
常非常像是只灰猫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地离开了。只留下一个棋盘。
系统见宁明昧盯着棋盘看,意外道:“你还会下棋?还能把这儿的土著杀得片甲不留。”
“说什么话。”宁明昧从棋盘上捻起常非常落下的那枚白子,“我只会下五子棋。这人要输给我,也很费一番功力。”
半晌,他皱眉道:“少了一颗黑子。”
皓月当空,常非常坐在高楼上。他以黑子遮蔽明月,如天狗食月般,将白玉盘咬得只剩几线微光。
……
系统:“考虑到常非常的师尊是上一任执剑长老。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把你当成他的师尊的替身。”
宁明昧评论:“你重启一下试试。”
系统:?
系统花了十分钟才明白,宁明昧是在说它脑袋有问题。
直到宋鸣珂,穆寒山与林鹤亭都到齐后,宁明昧才同店小二一起过来。看着眼前三名心腹弟子,宁明昧让店小二扔给他们三个面具:“戴上。”
顺便把剩下一个面具扔给了姗姗来迟的常非常。
这几日店小二从宁明昧手里收了不少赏钱,鞍前马后地照顾宁明昧出行,殷勤备至得恨不得蹲下来给宁明昧垫脚。这场景若是落在别人身上,看了真得叫这几个弟子牙酸。可落在宁明昧身上,几名弟子都觉得自然而然……自然而然得让他们午夜梦回时,都为自己这习以为常的想法一抖。
车辇行出几十丈,宋鸣珂悄悄撩开帘子看周围景物,仍是一头雾水:“宁长老,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宁明昧:“银花巷。”
哦银花巷。
银花巷??
宋鸣珂先是惊诧,然后是欣喜:宁长老终于带他们出来找人了啊!
“宁长老。”他发自真心地说,“我……再替游鱼抱声歉。实在是误会您了。”
他心中充满感激。
车辇驶入银花巷,道路两侧灯红酒绿、莺声燕语。有男人逛的秦楼,也有女人喜欢的牛郎店。听着外面的喧闹声,秉性正直的穆寒山有些坐立不安。向来喜欢表现得“见多识广”的林鹤亭这回也红了脸。
他小声道:“师尊……”
至于宋鸣珂,则是想起前两天的经历,心中不安涌动。
“到了?”宁明昧问小二。
“到了。”小二赔笑道,“这儿是咱们银花巷最出名的赌场,您且看吧!”
宁明昧带着三名弟子和常非常下车,自己走在前面,泰然自若。
系统问宁明昧:“这也是你们学术出差的一部分??”
这也太不纯洁了吧?
宁明昧说:“有的人是这样的,但我从来不去。”
系统:“为什么?”
宁明昧推了推眼镜:“有空玩这个,不如多回几封邮件。”
……行吧。
“宁长老来过这里?”
还有个人提了同样的问题。宁明昧泰然自若道:“没有。”
或许是因为宁明昧的姿态实在是过于镇定。以至于所有人都跟着他瞎转,最后又是常非常赖洋洋地开口:“若是要去雅间,得走这条路才是。”
本来该负责引路的店小二这才如梦初醒。
原本以为到处乱转是宁明昧的意图呢。
一群冤大头进了赌场收费最高的一层。宁明昧没玩几把,系统就发现他手气极臭。他索性打发几个弟子去玩。
趁人都走了,系统:“你看你像话吗?”
宁明昧看着自己的手:“这手气确实差得不像话。”
系统:“你一个清冷师尊,怎么带着徒弟和同事上这种地方!”
要不是周围人来人往,它又要狂电宁明昧。
宁明昧:“虽然我的目的并非如此。但在我那儿,烂成这样的师门还是有的。尤其是在工地上做工程的,呵。你要是不一起去,还会受到排挤。”
……宁明昧到底是从什么鬼地方出来的啊。
宁明昧说:“你且看,林鹤亭那几个小子都把筹码输完了。只有常非常,还赢了一点。你说,一个清极宗教授,怎么在这种地方混得如鱼得水?就好像他过去曾在这里渡过漫长岁月一样。”
系统:……
宁明昧安排人到赌场来,除了“找人”,难道还有试探常非常的目的?
宁明昧:“这里混完就赶紧走了。这种地方的水,我都不敢喝的,谁知道他们给我加点什么料。唉,本可以在宾馆里吃团子喝甜水的我,为他们做出多少牺牲。”
……肯定是它想多了吧。
宁明昧招呼几个人离开赌场——照例,是林鹤亭记的账。这几日林鹤亭越睡越不好,眼下都多了一圈乌青,想来也和这份账本有关。
出了赌场,又去几家酒馆,又去几家茶室,几家剧场。宁明昧来去极快,全程冷淡。
今天宁明昧没发什么赏钱,和前几天四处撒币的行为大相径庭。小二于是心惊胆战,生怕哪里得罪了这位大能。
要知道,对于绝大多数大能来说,一生气扇死几个凡人也是常事。
小二很有觉悟,他把宁明昧的舒适体验放在第一位。他思来想去,在路过一片秦楼楚馆时道:“仙长要不要……”
然后就被林鹤亭、宋鸣珂、穆寒山三人同时瞪了一眼。
林鹤亭:怎么敢让我师尊去那种地方?
穆寒山:怎么敢让我师尊去那种地方?
宋鸣珂:怎么敢让烟云楼弟子去那种地方?
小二:……
其实他说出口时就觉得不妥了。宁明昧兴趣缺缺似的背对着他,道:“这就是瑶川城里最后的、好玩的地方?这趟出来,本是久闻瑶川城盛名,想长长见识,看来也不过如此。”
听着像是赚钱的机会彻底要飞了。小二连忙道:“还有一个地方,是瑶川城里最出名的,初来乍到的人都不知道呢。但仙长若是要找什么最有意思的东西,那里都是。”
什么地方?
销金楼。
宁明昧跟着小二七拐八拐,才跟着小二到了那传说中的“销金楼”。穿越一处时,宁明昧说:“我感觉我被蚊子叮了一下。”
系统说:“那东西叫禁制。此处有大能坐镇。”
宁明昧说:“有多大?”
系统说:“化神后期,比你高一个小境界。”
如果说筑基是大部分修真者能达到的境界,能到达结丹的,都是有天赋的修真者。再往后,越上一个境界越难。金丹众人中有资质或机缘能结婴的万中无一。元婴到化神更是一个宛若天堑的坎:惊世才华、惊世机缘与惊世运气缺一不可。
可以说,筑基及以下是一个坎,金丹、元婴各自是一个坎,元婴以上,就是只能让人遥遥仰望的了。
而化神期的境界分为前期、中期、后期与大圆满。每一个小境界,都足以甩开身后之人一大截,尤其是被称为“圣人”的化神大圆满。若前、中、后期之间只是隔了一个小阶梯,那大圆满则足以让后期望尘莫及——大圆满者,随时可能、也可以冲击练虚期。
练虚期,中境界的开始,从此真正进入至人、真人之列。
宁明昧一介化神中期,只能被称为“仙人”。齐掌门是化神大圆满的圣人。在那场动乱中,他为救各派弟子于水火中,强行越级突破至合体期,虽设下封印、救下了众人,却也身死道消。宁明昧临危受命,以一种自毁般的方式强迫自己变得冷酷、狠绝,在尹希声夺权、清极宗一片混乱时,斩杀数名叛徒,掌握掌门之印……
宁明昧:“我听到了什么?我师兄的死因?”
系统:“所以你要救他……”
宁明昧:“还有我的发财之路?师兄那房子我是挺想要的。”
……就知道宁明昧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系统:“事情可没那么好。你一没背景,二无积蓄,升任掌门后,每日光顾着在党争中凭一身冷酷四处救火、疲于奔命地为清极宗争取声名去了。到头来在男主的算计下,门派对你的严苛怨声载道。你被男主斩杀时,不仅没人敢上前救你,还有一些弟子私下讨论,说这是天降正义。”
宁明昧:“……啧。”
还真是个理想主义者。
心知自己是炉鼎体质,燃烧着自己的命,拼了一身的伤,做着众人眼中名不正言不顺的严苛“代掌门”。没有后台,只能靠武力威慑众人,拼尽一人之力斩妖除魔、匡扶正道。
到头来却被人认为是争名夺利、不近人情。
最后人死了,骨头被扒了,还成了别人口中的“天降正义”。
宁明昧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雾霾沉沉,老人站在楼上。
系统等着宁明昧开口。可宁明昧“啧”完这句后,就没别的反应了。
奇怪,按平时的情况,宁明昧怎么都会再吐槽几句的。
“这儿就是瑶川的销金塔。”小二说,“这儿是瑶川最大的拍卖场和交易所!最好的最稀罕的东西,都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