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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
宁明昧醒来时,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一点狰狞:“疼。”
熟悉的宿醉方醒的头痛。
酒局向来是宁明昧最讨厌的东西,毕竟宁明昧是出了名的酒量不行。
他收拾了一下出门。院子里一片风平浪静,连昨天在院子里发文艺癫的桂若雪都在下半夜,爬回房间里去睡了。
只有门口站着一个人。不出宁明昧所料,果然是副城主的人。
邀请他到府上一叙。
宁明昧让那人等着,自己对着桂若雪那边的窗户叫:“假发。”
……桂若雪好半天才冷着脸探出头来:“什么假发?你叫我?”
宁明昧:“一会儿其他弟子醒了,你告诉十一,昨天和他说的别忘记了。今天记得出门,在烨地多转转,回来写个调查报告给我。”
桂若雪:“所以说假发是什么?”
宁明昧玩了一个此世间无人知晓的梗,独自坐上副城主家的马车,去了。
城主府在城东,副城主府靠西,规制比城主府差一些,但也算得上富丽堂皇。
宁明昧先是跟着领路的下人,然后是跟着在堂屋里等待的副城主,最终,两人在待客的书房里坐定。
在书房里,而不是在堂屋里,显然,副城主希望这是一场非公开的谈话。
宁明昧说:“副城主看起来,昨晚没睡好啊。”
对方脸上这黑眼圈,快赶得上组会前一天熬夜赶due的林鹤亭了。
副城主苦笑:“在下所为何事,想必仙长也该明白。”
宁明昧不聊他的话题:“副城主这府上的气派,比起城主王爷的府上,也差不了多少啊。”
副城主解释:“这宅子规制如此,是因它是四百年前,随着城主的宅子一起封下来的。”
副城主将原委娓娓道来。原来,当年勤王的将军王烨锋手下,还有五名副将,个个骁勇善战,是打仗的一把好手。他们几乎都与烨锋是同乡,从战争开始,就和烨锋一起走出烨地,征战沙场,情同手足,随后,又一起获封,解甲归田,终老烨地。
五名副将的宅子,也是在那时,和将军王的宅子一起被修建的。
一王五将,衣锦还乡,锣鼓喧天,何等光耀。
即使副城主只是简简单单一提,宁明昧也能感觉到四百年前,烨地人的欢庆鼓舞与骄傲自豪。
烨锋,是人界的英雄,也是烨地的英雄!英雄创造传奇,英雄凯旋归来,英雄,在战场上挥洒热血,为烨地争取和平与荣耀,英雄回到生养他的土地!
一王五将,只有烨锋得到了仙丹,可其余五人,也度过了美满的一世。五人逝去,留下的,只有他们的后代——这些后代,也是被烨锋看着长大的。
副城主就是其中一名副将的后代。
这是气势恢宏的一段史诗,就连前来奉茶的侍女的眼眸,也因此湿润。
显然,她也为这段光辉的历史感动。
可宁明昧只说了一句话:“将军王始终是将军王,副将的后代是副城主。烨地还真是……‘薪火相传’的一段佳话啊。光荣的血脉,一代代流传。”
系统看了宁明昧一眼。
这话里怎么透着几分嘲讽?而且一点感动都没有。
宁明昧对系统说:“从烨锋跑单开始,我就不可能为他有任何感动了。”
系统:……
睚眦必报,什么人啊!宁明昧!
副城主显然只以为宁明昧在赞美。见侍女下去,他说:“仙长谬赞了。今日请仙长过来,也是厚颜……只是,这件事不得不求仙长。”
宁明昧:“哦?”
副城主:“对于烨地闹鬼之事,王爷年老体衰,许多事力不从心,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前些日子,我们已经说服了王爷,可王爷昨日见仙长们到来,又突然改变了决定。但这事儿,为了烨地百姓的安危,已经不能再拖了。因此,我们厚颜再来请仙长偷偷调查。”
戏肉来了。
宁明昧先是喝了口茶,直到副城主忍耐不住要开口,他才道:“烨地发生了什么事?”
副城主说:“仙长您是知道的。四百年前,发生在烨地的那场战争,妖魔入侵,尸横遍野,就连绿色的河流,都被染成了红色。战争中死去的生命,何止数万?尽管战争结束后,我们在焦土上重新建起、并扩大了我们的烨城。但纠缠此地的恶鬼,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出现的,而且近年来愈演愈烈,如今百姓们夜间,都不敢出门……”
他说得夸张,宁明昧道:“有多烈?”
副城主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宁明昧:“恶鬼是何时开始出现,杀了多少人,杀人的手法是什么,杀人的频率如何,尸体的分布如何,死者年龄、职业、性别的统计数据如何?随着年代变化,这些图表和曲线是否发生变化?你们有没有想过,影响死亡的因素有哪些?”
副城主:……
宁明昧显得很失望:“连这些都不知道?看来,副城主求助的心根本不诚啊。”
他放下茶杯:“这样吧,你先写个报告给我,评估一下恶鬼作祟的影响面,下周之内交给我审批。记住,要有详实的引用文献,写在竹简上,不要宣纸,不要有涂改痕迹。”
副城主原本打算把此事混过去,没想到宁明昧一番话下来虽然诡异,但句句戳中痛点。
而且宁明昧起身,竟然真的要走!
副城主连忙道:“自然不会让仙长们白跑一趟。从前承诺清极宗的六百万,我们照样会给。”
宁明昧道:“城主不同意,你们还能拿出这六百万?”
副城主:“这是自然。”
有意思了。看来这副城主的私库,不可谓不大啊。
而且六百万绝不是小数目。这说明,恶鬼于烨地作祟的事,对于他来说,的确是火烧眉毛的大事了。
联想到一路走来,副城主府上众人的衰败模样,宁明昧道:“我们修道之人下山,最看重的,从来不是黄白之物。解因果,寻仙道,见天地,见众生,这才是我们要做的。修仙之人,最讲究的,是心诚与心静。副城主这话,格局,实在是太小了。”
宁明昧起身又要走。副城主连连道:“宁仙长!宁仙长!实在对不住,我们凡人,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只是我们能拿出来的,也只有这些黄白之物了。昨日出尔反尔之事,也实在抱歉……仙长看,七百万如何?”
宁明昧不回头。
副城主:“……七百五十万?”
宁明昧轻轻叹气:“这些钱,原本也只是用来充入宗库,修葺清极宗的。修葺清极宗,为的是让天下修士,能在清极宗得到最好的修行指导,助天下学子皆登大道。副城主,你这话说的,倒像是这钱进了我的私库,而不是为了天下苍生似的。”
旁边围观讨价还价的系统:……
宁明昧,好欠扁啊!
用钱来给仙长带来羞辱,实在是抱歉。副城主低头,他实在是拿不出更多东西。
最终,他忽然咬牙,起身:“其实府上还有一样东西……是在下的传家宝,自四百年前传下来的。”
他转身离开,宁明昧看着他的背影,发现兹事体大。
如果是一般的宝物,副城主让心腹侍女去取就是了,何必自己亲自跑一趟?
这只能说明——这件传家宝,非同寻常。而且非同寻常到了,只有家主拿着它,不为外人知道这家人拥有此物,才能够放心的程度。
“宁仙长久等了。”
副城主回来。他打开手中的盒子,里面露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张骨质令牌。
宁明昧看着它,睫毛微动——因为这张令牌的形状,他再熟悉不过。
它是宁明昧如今拥有的、足以打开缥缈峰后山妖皇陵墓的那半枚骨质令牌的另一半!
两枚令牌结合,即可取出宁明昧的后山定期存款。可宁明昧并没着急。他只说:“这令牌上妖气很重。”
副城主:“宁仙长有所不知,据说,这枚骨质令牌是妖骨所制,能打开某处的上古宝藏呢。”
不好意思,这事儿我还真知道。
宁明昧说:“烨地与妖族之间早已结下血仇。你说你的祖先,也就是那名副将,是在四百年前得到的它。它是从哪儿被你们得来的?”
副城主说到令牌的来处,确是吞吞吐吐。他只含混道:“从一名叛徒……一名俘虏身上得来的。”
宁明昧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那叛徒,是人族吗。”他说,“是烨地人?”
副城主更加含混了:“哈哈,战争年间,什么都可能发生。”
疑云越来越重了。
宁明昧说:“肯拿出这个,说明烨地此事,对于你来说,实在是非常重要了。”
副城主说:“这对于烨地的百姓们也是……”
“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了。王爷出尔反尔,不只是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宁明昧忽然冷笑,“副城主,我看你是个小辈,不和你计较。只是如今再不说话,给你们留面子,倒显得是我愚蠢可欺似的——本尊给你一点面子,你自己开口,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旁听的系统:……
这宁明昧,吃拿卡要,昨天失去六百万,今天赚回七百五,还要了对方的传家宝。
如今居然还是咄咄逼人,活像又要出钱、又要出力的对方才是下下风似的。
副城主脸色发白,一时无言。半晌,他说:“仙长说得不错……王爷除了力不从心,其实还有……”
愧疚。
宁明昧:“这话倒是有意思。死在烨地作祟的,按你之前的说法,不是人界的敌人吗?王爷年轻时为人界征战沙场,斩杀妖魔与仇敌,年老了,反而对那些侵略者心生愧疚?”
这是怎样的反思主义者?
副城主咬着嘴唇:“此事,涉及四百多年前的一桩密辛……”
宁明昧:“什么密辛?”
步步紧逼,绝不让副城主有任何隐瞒物品交易情况,或者跑单的机会。
如今看来,烨城这场六百万的差事里面的水,可深得很。
换算一下,就是大瑕当全新出,还上网偷别人的商品图当细节图了。
副城主说:“四百年前,在烨地没有烨城。如今的烨城,当初不过是一个中型的城镇。城镇中住着人。在城镇之外的,烨地的山上,分布着许多小村落,那些小村落里,住着的,也是人。”
“但在那些村落中,曾有一只极为古老的村落。古老村落中居住的一族,被我们称为黎族,黎族人掌握着一种极为古老的秘法……”
宁明昧:“什么秘法?”
副城主吐出了那两个字:“巫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