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哦,那你说什么废话。”宁明昧面无表情道,“说出这段话,至少还能在死前戳戳你的痛点。”
少年于是沉默。好一会儿,他笑了,声音天真无邪:“我们来做个选择题吧?”
“选择题。”宁明昧重复最后三个字。
少年说:“是。只要你猜中我母亲是怎么死去的。这对于你来说,应该很容易。”
宁明昧推推眼镜:“选项呢?”
“一,因剑中凶煞怨气侵蚀,衰亡而死。”
“二,祭剑之后发现被利用、被背叛的真相,愧对自己的孩子,自戕而亡。”
“三,被怨恨自己的孩子,亲手杀死。”
三个选项,一个比一个寒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惨白双手紧紧攥着宁明昧的腹部,始终不曾放开。风暴呼啸,门缝狭窄,若是被那双手抱着、强行被挤入门缝。
只怕会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烂泥。
可宁明昧只说了一句话。
“这三个,都不是选项。”
“你想玩花招,避免回答吗?”少年说。
“你不是在设置选项,你是在讲述你自己的处境。”宁明昧道,“第一条,剑中凶煞怨气侵蚀。剑中的风暴里藏着的那些声音,正是被神剑斩杀的怨灵吧?被神剑斩杀者不得超生,可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完全魂飞魄散。那些残余的、满是怨念和怨恨的灵魂,被吸入神剑中,成为神剑的一部分。”
“你被锁在白玉门后,却依旧能听见他们的声音。他们日日尖叫,不得安宁。”
“第二条,愧对孩子,自戕而亡……你们祭剑的目的,是铸成神剑。神剑应当杀死邪物,劈开天门,拯救苍生。”
“神剑最终被用来做了什么?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怨灵在神剑中?什么是你们的被利用和被背叛?”
“第三条,被怨恨自己的孩子,亲手杀死——在前两条内容发生后,在这把剑中,你的母亲,又做了什么?”
“她曾听信旁人的鼓吹,为了救世,让自己的孩子下剑炉——她爱你,更爱魔族、正义和光明。当然,她也心怀愧疚。因此,她抱着你一同跳下此处,只为让你不要挣扎、也不要害怕。”
“但事实非她所愿。神剑中处处是风暴,甚至如今,还需要多重封印来压制神剑。你是神剑的剑灵。在这种情况下,她又对你、或打算对你做什么?”
“与此同时,你想以此动摇我的道心,使我恐惧、害怕、被怨煞侵蚀,甚至如从前的那些人一样,走火入魔。”
玉门之后,寂静无声。
宁明昧说出自己的结论。
“你真正想要的,不是我留下来。而是我替你,去查清这三个真相。”宁明昧从容道,“你想要天下人知道这三个真相。”
“……”
“放开我,我去完成你的任务。”宁明昧说,“这远比玉门后多出一具尸体有用,不是么?”
“这是同情,还是交易?”少年问。
“交易。”宁明昧道。
玉门后,传来少年的声音:“你说得没错……”
可话锋一转。
“若是一千年前有人对我这样说,我会帮助她。”
“若是五百年前有人对我这样说,我会放过他。”
“可现在……”
即使你说再多,一切也不会改变。即使你撕心裂肺地将故事喊出来,世界也没有回声。
“我只要你留下来陪我。你那么聪明,和你在一起,一定很让人高兴吧?”
瓶中的魔鬼终于发了狂。
宁明昧脊背撞在白玉门上。双臂动作暴烈,几乎要把他活生生地压成肉泥。宁明昧听见自己骨节的咔嚓声,就在此刻……
忽然有人从天而降。
那人身着掌门白衣,穿越风暴,全身伤痕累累,面貌却模糊,像是刻意遮掩了形貌。一道剑光闪过,刻在惨白手臂上。可那人的手中分明没有剑。
发出剑光的,似乎只是他手臂的一部分,来自血肉模糊的手臂里的经脉。
……
“天哪,禁地……”
“这是数百年以来从未有过的!”
禁地之外,所有清极宗长老都聚集在了此处。眼前的异象让他们既紧张、又恐惧。
整个禁地看起来,马上就要炸开了。
明明是下午,可整片天空都变成了紫黑色。乌云压顶,隐隐间有电光闪烁。禁地四维的空气烫得吓人,其上蒸汽涌动,如末世来临之前才会有的死亡征兆。
“那群人到底对神剑做了什么!”
“宁长老和齐掌门……难道封印神剑失败了?”
“要是失控了……整个清极宗都会被夷为平地!”
“常非常!”
所有人中传来尹希声的叫喊。他面白如纸,是被弟子们推到这里来的,咳着嗽,仍在勉力维持大局。
“我现在进去。”常非常说。
此刻进入禁地内部都能被烫掉一层皮,更不要说是随后的风险。常非常向来没什么精神,可他此刻进入此地时,眼皮眨也不眨。
“不能光让常非常进去。”白若如道,“得找……得找人……”
她四下观望,忽然想起来:“师尊呢?”
沈立万说:“无为真人在闭关……”
“都快出事了还闭什么关!他的两个亲传弟子都在这里面呢!”白若如急道,“我去……”
一人握住了她的手臂。
“师妹,我去。”项无形说,“在师尊闭关时打扰师尊,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冲击。这件事,让我来做。”
“可是……”
“师兄一介莽夫,正适合干这个。”项无形道,“你心细,留在这里主持大局。”
白若如愣愣地看着他。向来粗枝大叶的男人,看着自己的师妹,竟然对她温柔一笑。
“我很快回来。”他低声道。
项无形走了。留下白若如和一众人等。白若如只愣了一瞬,就开始吩咐众人布置结界。
即使禁地出事,也要把事情控制在可控的范围内!
保安长老气喘吁吁地在旁边帮助。面对白若如的疑问,他说:“那几个小贼像是偷走了什么东西。”
“那几个小贼人呢?”
“还在……还在追捕。”保安长老的额头上落下一滴汗来,“其中一个人被禁地长老重伤。他肯定逃不出清极宗!”
“啧……”江盈在旁边说。
“可他们究竟从禁地里偷走了什么?怎么会导致这样的后果?”白若如自言自语道,“等师尊出来了,我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原本在洞天福地中睁开眼的那人,在听见白若如这句话后,又闭上了眼。
似乎他原本已经打算起身,借着弟子的台阶离开。此刻,却因决心隐瞒,而只作闭耳塞听的模样。
天边异象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剧烈,似乎濒临爆发的临界,白若如手心的汗也越来越多。
此刻,异象忽然平静了。
一切结束了。
白若如怔怔地看着远处,不敢放松。
她身后的其他人,亦是。
……
宁明昧在呼啸的风暴中睁开眼。
有人单手拉着他,顺着一条小路,在向着神剑外走出。一路上,他不断挥手,将身边扑来的怨灵打走。
宁明昧好像缺失了其中一部分记忆。他只皱着眉头道:“封印完成了?”
这好像是最重要的事。
“是。无论他怎么做,你都不曾破掉自己的道心。这很好。”握住他的那人说,“我也很想知道,你的道心是从何而来。”
宁明昧低头。他注意到那人的手臂上已经没有了血肉,只剩骨头——像是被人硬生生削干净了一样。
可他也只说:“那就好。”
那人背对着他笑笑。继续用手切开附近的怨灵。宁明昧走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你是齐免成?”
“是。”那伊v索人说。
原来是齐免成。宁明昧又道:“为什么你可以进剑里来接应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你和剑灵交战了?”
不是说没有剑骨的人,进了剑,都会被瞬间排斥、灼烧殆尽吗?
“那不是剑灵。”齐免成的回答驴唇不对马嘴,“这把神剑确实分为剑身、剑骨、剑灵三个部分。如今留在这里的,只有剑身。方才和你说话的,不过是神剑血肉里的怨念而已。”
除此之外,齐免成没有回话。两人行至神剑边缘时,齐免成忽然说:“神剑是极为强大的力量。”
“是。”宁明昧说。
“在你之前的执剑长老,在得知自己的命运后,又或无需得知自己的命运,他们总想要掌握神剑、融合神剑、利用神剑强大的力量为自己争名夺利,或是复仇。权力,是最好的东西。它不仅能夺取财产,还能定义话语权。幽暗的复仇需要权力,正义的推广需要权力,私人的君临天下是权力,天下大公的规则定义也是权力……力量,就是权力。最肮脏,最有力量,是权力。”齐免成道,“若是想要实现梦想,拥有权力,是最简单的路径。拥有权力的最简单的方式,是拥有力量。权力,始于贪婪。人类所有欲望的本质,也是贪婪。因此,他们都疯了。”
风暴声幽幽,四境传来鬼怪的啼哭声。宁明昧向来不爱开口,此刻齐免成也不曾期待,宁明昧会开口。
可宁明昧说:“不。”
声音如穿云裂石,如一块冰,冷冷地落在暑夏的瓷盘里。
“不什么?”
“人类的大部分欲望,源于贪婪。但有一种欲望,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