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中,最让人恐惧的则是宁明昧。众人皆知,他是五常组织背后的发起人。在那一刻,修仙界的所有人都留下了一个共识。
——惹谁都不要惹宁明昧。
还好,宁明昧只醉心学术,对权力毫无欲望——他推举白若如,成为下一任清极宗掌门。在这件事发生时,很多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第二件事,则是浑沦的研究和治疗。
事态如此眼中,浑沦之事即使想压也压不下去。宁明昧索性将此公开。在五常的口中,“浑沦”成为了一种可怕的邪物。它会让所有生灵走火入魔,失去自我。
人们固然想要变强。可人们变强的目的,十之八九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想要以浑沦锻炼自身、愿意饮鸩止渴的人,终究是少数。
而且浑沦也不是大路货。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触到浑沦。
因此,五常将浑沦定为了“禁物”与邪物。小门派禁止接触浑沦,只有五常等大门派拥有对浑沦进行研究的权力。对此,宁明昧提议,对于浑沦这样的可感染修士的邪物,修仙界应该出台危害物分级策略,并以此规定不同实验室的级别,只有被定为拥有最高的防护安全的实验室,才拥有研究浑沦的权力。
这个想法不出意外地被全票通过了。修仙安全委员会的副主席,将由宁明昧担任,形同摄政主席。
浑沦的治疗也在各位医修的帮助下紧锣密鼓地进行着。齐免成从秘境里带出的桃树有奇效。宁明昧借机推广了桂陶然的扦插技术,将部分枝条大方地分给各个大门派。从此,桂陶然也获得了一大笔专利费。缥缈峰科研之名再度响彻世界。
原本看不起桂陶然的、明华谷的一些人,也为之震惊。
第三件事,是星火岛。
“我们绝不能将星火岛余孽之事说出去。这将带来的连锁反应……难以估量啊!”
令叶归穆没想到的是,所有的掌门都在这件事上,选择了沉默。
他们不打算向修仙界宣布,星火岛的余孽归来了。他们的成员炮制了东疾山之事。他们掌握了使用浑沦的新技术。他们在东疾山附近图谋不轨。东疾山下的秘境里有着星火岛的遗迹。
这命令甚至不止来自掌门,更来自各个门派高高在上的太上长老。
大多数的太上长老,都是充分参与过千年前星火岛之事的人。大多数的长老掌门,都是充分经历过妖妃之乱的人。在那些事变中,他们或多或少地都做过一些事情。
其中一名太上长老甚至说:“那已经是千年前的事情了。”
既然是千年前的事,就让它彻底被埋藏吧。无论它是正义,是错误,还是伤疤。
不过显然,直至今日,所有人仍将当年对星火岛的围剿视为正义。如今乌合众的反扑,则是余孽们的错误。
叶归穆道:“我们能瞒住一时,难道能瞒住一世吗?”
一名太上长老答道:“难道他们能掀起什么风浪?”
六界从未太平过。战乱与危机,早就是六界的常态。当年的清烟大比与如今的东疾山事件,看起来危险,可放在历史的长河里,甚至只能说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哪场战争没有死过几个人?哪些修士一辈子没有得过一次病?
而且,你们在这时候又提起星火岛,翻出陈年旧事的细节,又有什么好处?
什么乌合众,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邪道组织罢了。修仙界这样的邪道组织,多年来难道还少了吗?
太上长老们态度坚决,清极宗的无空真人,也如此表达了清极宗诸位太上长老对于此事的态度。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来。秘境可以说,其中星火岛的遗迹可以说,秘境的裂缝可以说,齐免成舍生忘死的事情可以说。
乌合众不能说。常清是乌合众的叛徒这一点不能说。使用浑沦的组织是星火岛余孽的这件事,也不能说。
引起宁明昧注意的是,在这件事情上,无为真人始终保持沉默。
他不出场,不开口,一如往日一般在闭关。即使清极宗已经向太上长老们汇报过:那座秘境里,有星火岛的痕迹,也有翁行云的遗迹。
他回避得像一块岩石。
十分刻意。
而最后此事的罪责便被这样定义:抱朴寺叛徒常静因嫉妒叛离宗门,与一众邪修厮混。最终,他在魔界找到了一种使用浑沦的方法,并在东疾山开展了他的恐怖实验,与贪婪的凌风派一起造成了如此惨烈的后果。
邪道组织被一笔带过。所有罪责焦点,只要聚集在常静的身上就好了。
人们没有必要知道星火岛的遗迹,也没有必要知道乌合众的由来。扼杀一件东西的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人无从讨论它。
所有人都对这一套处理方式驾轻就熟。
而最终揽下所有罪责的常静,此刻也没有完全死去。用宁明昧的话来讲,如今他处于植物人的状态。宁明昧于是提出,他要将常静带走,关进清极宗的牢狱里。
对于他这样地位的人而言,这句话不是“提议”而是“通知”。
抱朴寺那边沉默很久。据说,抱朴寺的太上长老们对此极为反对,他们认为,这有辱抱朴寺的主权。常清是抱朴寺的叛徒,自然该由抱朴寺的人来清理门户。更何况,他还是佛子的弟弟。他的身份如此敏感……
可最终将此事答应下来的,竟然是佛子常清。
他同意宁明昧的要求,不过他希望,由宁明昧过来,亲自带走常静。
宁明昧自然是同意的。
如今各大门派都在东疾山周边安寨扎营。宁明昧没花多长时间,就到达了抱朴寺的驻地。抱朴寺住在岩华寺遗址中,寺中荒败,却有好大的一棵梧桐树。宁明昧让弟子们拖走装着常静的箱子:“留着他的脑袋,我有用。”
老五和老七闷不做声地扛着箱子离开。老七走在后面,老五走在前面,于是,他能看见常静的脸。
灰白的、属于死者一般的脸。
他看着他,想到医修对他说:“真奇怪,他给所有人都下了毒,却没有给你下毒。”
为什么呢?
为什么没有下毒呢?
那个看起来迷糊又热心肠的清秀青年,为什么和一个阴狠狡诈的魔头会是同一个人?在打翻那碗药时,他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想着别的什么事?
老五心里想着这件事。或许他终其一生,也没办法得到答案。
佛子始终有条不紊地主持了这件事。全程,他注视着远处的矮墙,像是始终没有看宁明昧的脸。
终于,在宁明昧告别时,他说:“宁长老。”
“我们可以去里屋谈谈吗?”
宁明昧并不推辞。他道:“好。”
两人进入里屋。这间里屋让人很难相信,这里是有人居住的地方。
里屋一尘不染。佛子请宁明昧坐下,转身去为他斟茶。空气里灰尘浮动得很慢。有光透过窗户,打在灰尘上,闪出一点又一点,像是来自记忆里的光晕。
他静静注视着宁明昧的五官。最终,他道:“你的眼睛像她。”
宁明昧不置可否。他又道:“你的眉毛……也很像她。”
“有很多人见过她么?”宁明昧道。
佛子像是知道宁明昧想说什么。他摇摇头道:“不。她们在出行时,常常会易容。”
“哦。”宁明昧道,“原来如此。”
两人之间像是没有什么话好讲。佛子沉默片刻,道:“人心有七窍。如今我的心,只有六窍。在她离开时,我把她需要的那一窍给了她。”
“很可惜,最后似乎也没能派上用场。”
宁明昧道:“原来如此。”
“在你离开后,我会回去闭关。这样,你大可放心,不会有人看出我与你之间的关联。至于如今修仙界……几乎没有人见过她。这一点,你也可以放心。”佛子说着,咳了几声。
宁明昧可以看到,他咳出了血来。
第190章 方无隅的跟随
“你……有病?”
宁明昧直到开口之后,才发现这话听起来不怎么友善。
不过这倒也无所谓。毕竟他是将芜与常清的孩子。显然,常清也对此余情极其未了。
“生来便带有的老毛病而已。”佛子只道。
这怎么可能是生来便带有的老毛病。若是如此,抱朴寺也不会选择常清来当这个佛子。很明显,这病源于他向将芜送去的那块心窍。
只是他不说,宁明昧也不会去问。
佛子从此将隐入抱朴寺的深处。正如他过去几百年来所做的一切一样。曾几何时,他被誉为七世佛子,只差这一世,便能功德圆满。佛门讲究四大皆空。可将芜与他的弟弟,却偏偏是两位红尘中人。
于是一朝前功尽弃。
“明昧。”佛子忽然唤住他,将一串菩提子给他,“万事小心。”
宁明昧也不客气,收下手串:“谢谢。”
他转身要走,却听见身后佛子说:“我托人将她葬在……明月崖上。那时我失去心窍,被关进禁地里,无法活动。而且,我以为……那是她的姐姐。”
“……”
“她喜欢铃兰。你最好,不要去看她。”佛子道,很明显,他知道宁明昧以自己如今的身份,若是去看将芜,若是被揭穿身世,会有怎样恐怖的下场,“但你如果做有一日想去看她的话,为她带一束铃兰去吧。”
宁明昧道:“好。”
明月崖在仙界与魔界交界处。他不知道此处对于这两人来说,有什么样的意义。不过宁明昧知道,他大概是不会去那里的。
至少在这十年里。
他离开时听见抱朴寺两名核心弟子的议论声。他们说几百年前,是佛子亲手将他的弟弟赶出了抱朴寺,而后佛子因重伤闭关隐居多年。没想到在东疾山时佛子还替弟弟求情。如今兄弟二人如此下场,倒是唏嘘。
宁明昧心想,比起这对兄弟,将蘅将芜姐妹二人,才更是唏嘘。
想到这里,宁明昧就想到了另一人。他来到清极宗的驻地,先是去看了一眼伤势尚有好转的温思衡,而后,他去了另一个院子。
属于潜圣峰的院子。
穆寒山的伤还没好囫囵,就已经指导着弟子们在院子里干活来干活去。宁明昧和他们打了招呼,往里屋去。
穆寒山有点阻拦宁明昧:“师尊他应该还睡着。”
他的眉眼有些忧愁——远比他自己受伤时还要忧愁。常非常只是出去一趟,又挂了彩回来。
宁明昧道:“我进去叫醒他。”
宁明昧推开房门,又将其关上。
果然,常非常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没有在睡觉。
而是专注地擦拭着自己手中的长剑。
一擦,又一擦,这把陪伴他多年的长剑变得明亮又锐利。宁明昧看见他右手臂上正包裹着厚厚的绷带。
宁明昧说:“穆寒山给你弄的?”
这东西的来源,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