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们都知道,老皇帝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不可能好转,回光返照还差不多。
“怎么办?”叶安年看完了请帖,问江竹道。
江竹盯着请帖上的字,沉默了一会儿。
才道:“这副场景,总让我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想来, 当初谢逍公赴宴, 恐怕也是这样的情形。
“那……”
“去。”江竹道,“我自己去吧,你就在斋里等我好了。”
叶安年却皱了眉:“不行, 要去就一起去。”
他态度坚决,江竹知道自己拗不过, 只好答应了。
事情定下,第二日两人就一起进宫赴宴去了。
老皇帝的宴席设在了御花园,正是春暖花开之日,园里各种花卉争奇斗艳,五颜六色的吵人眼睛。
两人一进宫就有小太监引路,将他们送到御花园之后,就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御花园假山林立,小路蜿蜒曲折,不少身穿粉色蓝色纱衣的宫女端着托盘来回穿梭。
叶安年和江竹沿着小路找到了宴席所在的位置,又有宫女领着他们在对应的席位上坐下。
两人来的早了些,此时排列讲究的席位上还空了大半,只有几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和少年落了座,看位置应该是老皇帝的其他几个子女。
不过时,其余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到了。
卫之淮和被封为淮安王的二皇子卫秉哲先后入座,然后是一位长相端正,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
江竹伏在叶安年耳边低声告诉他:“那就是大皇子,如今的定远王,卫泓辉。”
叶安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那人一番,点了点头。
说话间,下面的席位几乎都坐满了。
叶安年正想着什么时侯开席,就见一个须发皆白的首领太监,手里拿着拂尘走了进来。
他将手里的拂尘一甩,尖声喊道:“皇上驾到!”
顿时,下面席位上的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叶安年瞥了一眼身边的江竹,见他也跟着众人一起行一跪三叩礼,便跟着有样学样。
“都是自家人,都起来吧。”
忽听得一道低沉苍老的男声响起,衣袖被江竹拉了一下,叶安年才跟着起身。
待到重新坐回席位上,他才瞥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在主位落座。
可能是久病的缘故,那道身影瘦得有些单薄,头上的旒冕微微摇晃,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朕病了许久,这几日才觉得有所好转,叫大家担心了。”
“这几日经御医调理用药,朕这身子已经好多了,又逢朕的两位儿子凯旋回京,便把大家都请来热闹热闹。”
“大家不要拘束,江声晚是朕的师侄也不算外人,听朕的师弟说他娶了夫郎,早就想见见,今日便请他们两个都来了。”
“旁的朕也不多啰嗦,开宴吧。”
他的话音一落,立时便有衣着艳丽的舞姬抱着琵琶上场,丝竹管弦之声悠悠响起。
歌女歌声悠扬,舞女翩翩起舞,穿着粉蓝两色宫装的宫女端着盛菜的托盘如流水一般穿梭在各个席位之间。
叶安年和江竹两人的面前很快就摆上了两盘样式精致的菜肴。
但叶安年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这里,他微微坐直身体,借着江竹的遮挡,一个劲去瞥坐在上位的老皇帝。
江竹发现他的动作,凑近了低声问:“看什么呢?没见过皇帝啊?”
叶安年诚实的点头,他确实没见过。
江竹笑:“那等会儿你可有的看了。”
“为何?”叶安年奇怪。
江竹:“没听老皇帝刚刚说的?他今日为何要请我们来。看着吧,等会儿他肯定会叫你上前说话的,到时候你就可以趁机多看几眼了。”
叶安年:……
现在他可一点也不想看了。
果然,很快就应了江竹的话。
宴席开始没多久,老皇帝就遣了周公公来请他们上前续话。
叶安年这可是第一次近距离面见圣颜,还好有江竹跟在旁边,不然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两人规矩的给老皇帝行礼,老皇帝道了声“平身”,就叫周公公给两人赐了座。
两人就在距离老皇帝不远处的绣墩上坐下。
江竹原本不甚在意的朝老皇帝瞥了一眼,却突然皱起眉来。
他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正想再仔细看一眼,老皇帝却突然开口。
“一别多年不见,朕的小师侄都长这么大了。”老皇帝十分感慨,“如今也成了家,娶了夫郎,朕的师弟,若是在天有灵,也能放心了。”
对于老皇帝知道谢逍公仙逝的事,两人倒是都不见怪。
毕竟是一国之君,这点小事若他想知道,有的是办法。
“唉,朕这病怕是好不了喽。上次二师弟来看朕,还说起过你们。如今能见上一面,朕这心愿也算是了了。”
他说完,就看向叶安年,一双苍老中略显疲态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嗯,是个好孩子。”
叶安年端坐着,微微低一点头,听了这话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还好江竹开了口:“我二人如今琴瑟和鸣,皇上大可以放心了。”
“嗯……”老皇帝点了点头,长出了口气。
见两人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老皇帝识趣的没有自讨没趣,摆摆手,让他们回去了。
一回到自己的席位,江竹的神情就严肃了起来。
叶安年自然也看了出来,问:“你怎么了?”
“这个皇上有问题啊。”江竹悠悠道。
“有问题?”
叶安年一惊。
江竹摸摸下巴:“不过,我也只是猜测,还不敢确定。”
见叶安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道:“我刚刚观他面色,完全不像是一个病入膏肓,快要死了的人。”
听了这话,叶安年下意识朝老皇帝看了一眼,却没看出有什么不妥。
老皇帝虽说自己这几日有所好转,但他的脸上还是有一种抹不掉的灰败,精气神也很不好,此时他靠在身后的软枕里,正歪头跟周公公说着什么。
然后,就见周公公将定远王卫泓辉请了上来。
就跟刚刚请他们一样,老皇帝依次叫了卫泓辉、卫秉哲,还有卫之淮。
想来,是父子之间闲话家常,叶安年和江竹都没甚在意。
然而,等到酒过三巡,老皇帝却突然叫停,站起身,一脸严肃道:“朕这具破败的身体怕是撑不了太久了。朕知道,你们下面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朕,盯着这个位子。”
“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如此,朕今日就将这事定下,大家的心,便也都可以放下了。”
他说着,目光落在一旁的卫之淮身上,郑重道:“朕的第三子卫之淮,德才兼备,允符朕心。当兹重任,尔克胜任。尚其益修厥德,敬亲九族,尊师重道,保我邦家。若将来朕崩逝,就由他来继承皇帝位吧。”
事发突然,老皇帝这话一出,宴会之上突然寂静无声。
叶安年和江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和疑惑。
卫霆州明明最是不看好他这第三个儿子卫之淮的。
卫之淮的太子之位,是怎么得来的,他心里应该最清楚不过。
如今,竟然当众宣布要卫之淮即位?
这不对,太不对了。
哪哪都透着古怪。
两人斜对面席位上的淮安王卫秉哲,脸色也阴沉的厉害。
江竹朝他投去一个眼神,两人视线相撞,不知交换了什么主意,江竹突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江声晚?”卫霆州见此,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你有何事?”
江竹并不理他,直接开口道:“你到底是谁?”
“你把皇上弄到哪里去了?!”
他这话一出,下面席位上的众人都炸了。
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宴席顿时犹如闹市。
叶安年也是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眼见卫霆州的脸色越来越黑,他胆战心惊地拉住了江竹的袖子。
江竹站的背脊挺直,直接握住了叶安年的手,面上却是一丝不慌。
“江声晚,你可是对朕刚刚口述的传位圣旨有什么不满?”
卫霆州眉头紧皱,此时看向江竹的眼神冰冷中带着杀意。
“没什么不满,只是觉得你演的有点不太好。”江竹道。
片刻的宁静。
“来人!”
卫霆州压低了声音:“看来朕的小师侄是吃酒吃的失心疯了,把他带下去醒醒酒!”
话音才落,便有一队殿前护卫一窝蜂的涌了进来。
叶安年心中一紧,抬手把江竹护在身后。
然而就在这时,江竹突然抬了一下手臂。
一枚袖箭“刷”地飞出,径直扎在了卫霆州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