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摄政王那略带寒意的声音,李太医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将榻上那位少年帝王的手放回被子里后,李太医才斟酌地开口道:“陛下的脉象十分奇怪,微臣才疏学浅不能看出陛下是何病症,若是换做梅鹤先生可能有办法。”
“梅鹤先生?”萧衍蹙着眉心念出了这四个字,以往先帝还在时曾向他提过这个人,是个当世神医,只不过深居山林,每三年出山游医一次,是个很难寻到的人物。
福公公听见李太医的话却是立马道:“梅鹤先生如今也不在长安啊!他为陛下寻药去了,没有三年五载怕是回不来。”
说完,福公公便沮丧着一个脸,即便现在想找梅鹤先生也找不到啊。
“陛下以前可用过梅鹤先生的药?”站在一旁的萧衍开口问道。
“有,只是陛下不愿意吃。”福公公苦着脸道。
先帝若是还在,陛下勉强还能吃点,先帝不在了,陛下便是连吃都不吃了,他也只能祈祷那些宫殿里燃的安神香能够帮陛下稳定心绪。
“拿药,本王盯着他吃。”萧衍看着躺在病榻上却仍旧容颜不得舒展的姬昭道。
福公公闻言一喜,有摄政王盯着,他也不必日日犯愁了。
很快,福公公便取来了药方交给了李太医,宫人则是按照李太医抓的药开始熬药。
一个时辰后,一碗汤药熬好,福公公立马试了试温度便准备给姬昭喂下,然而白瓷勺子放到姬昭嘴边却怎么都喂不进去。
“我来。”
话音落下,萧衍接过药碗将躺在床上的姬昭揽起,让他靠在自己怀中,然后掐着他的下巴将手中的药给姬昭灌了下去。
见药碗见底,萧衍松开了掐着姬昭下巴的手,只见姬昭白皙的脸上赫然出现了两个指印。
萧衍见此皱着眉头伸手摸了摸姬昭脸上的两枚指印道:“娇气。”
说罢,萧衍又向福公公要来了止血化瘀的药膏,亲自涂抹在了姬昭的脸上。
福公公见摄政王将姬昭放下后小心翼翼地道:“殿下,您去休息吧,这里有老奴看着。”
“不必。”萧衍看了眼卧榻上昏睡的少年道,“本王就在这里守着他。”
福公公闻言已经,连连点头道:“是,殿下有什么吩咐尽可向奴婢说。”
只见萧衍眸光微冷犹如鹰隼锁定猎物一般看向福公公道:“陛下究竟生的是什么病?”
福公公闻言大骇,只能将自己知道的尽数托出。
“奴婢虽为服侍先帝和陛下的老人,可是真正知道陛下究竟得了什么病的就只有先帝和梅鹤先生。”说罢,福公公也是一脸无奈。
而萧衍则是凝眉拨弄着手上的佛珠,这是他心情极为不好是才有的动作,他想姬恒真是留了一个天大的麻烦给他,这个孩子比他想象得更不好养。
“陆拾。”萧衍转身背着床榻上的姬昭出声道。
“属下在。”候在外室的陆拾立刻应声道。
“去查梅鹤先生的踪迹,务必从他口中问出陛下所患何病,竭尽全力帮他拿到他为陛下所寻之药。”
“是。”陆拾领命而出。
吩咐完这些,萧衍回头再次看向卧榻上的姬昭,忍不住叹一口气。
“心有鲲鹏之志,却生了这么一副孱弱的身体,难怪先帝要将你托付给我。”
否则,这样的少年帝王迟早要被朝堂上的豺狼虎豹吞吃得干干净净。
这样想着,萧衍不由生出了几分怜爱。
月至中天,姬昭挣扎着醒了过来,只见室内一灯如豆,光线有几分昏暗,姬昭刚想问siri什么时候了?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一碗泛着苦味的药碗递到了他的面前。
“喝药。”姬昭听见萧衍低沉的声音如此说道。
姬昭愣住,他抬头看向萧衍道:“我病了?”
萧衍刚想说不许不喝便看见了少年脸上茫然委屈的表情,于是他放缓了声音道:“你喝了碗,我便许你……”
未等他将话说完,姬昭便已经将他手里的药一饮而尽,丝毫看不出抗拒喝药的模样。
只有姬昭自己知道,他是因为先天性心脏病而被遗弃的,在做手术之前,他时刻活在死亡的阴影中,这个世界没有人比他更想活了。
现在他生病了,那就吃药,只不过一碗苦药,难道比做手术更难过吗?
一碗药喝完之后,姬昭的嘴边递来了一颗蜜饯,甜滋滋的味道很好化解了嘴里的苦涩。
就在这时,摄政王弯下身子平视着面前的小皇帝问道:“陛下白日为何发气。”
姬昭闻言一愣,片刻后才咬着嘴里的蜜饯道:“萧楚之,不如朕也赐你一对美妾可好?”
对面的男人闻言神色平平,他道:“臣是断袖。”
第十五章
萧衍的话对于姬昭来说无疑是一记惊雷,于是萧衍便看见眼前的少年露出了惊愕的神情,抵在齿颚间的蜜饯也因为嘴唇微张而露出了些许。
萧衍今年已经二十有八,及近而立却未曾娶妻,至今未有子嗣,不近女色,也不好男色,后院之中也无乱七八糟之事。即便姬昭猜到了萧衍可能和他爹有一腿,可是当他听见萧衍亲自承认后还是很震惊。
不过,姬昭很快便将震惊之色收回,他用被子将自己一裹依靠在床柱上懒洋洋的拖长语调道:“既然摄政王不喜欢女子,那朕便赐你一对少年吧。”
“莫要胡闹。”萧衍伸手将一旁的软枕垫在姬昭的身后让他靠好。
“胡闹?”姬昭偏着头看向萧衍道,“萧楚之,朕不过是见你孤家寡人房中空虚,无人对你嘘寒问暖,特意找了两个人为你暖床,你不记着朕的好,还说朕胡闹?”
萧衍看着面前少年神色凌厉不依不饶的模样,忍不住想,这就是姬恒说的,我儿子就是你儿子,他一定会把你当父亲尊敬。如今,萧衍再回想起姬恒说过的话,忍不住想要冷笑。
最后,萧衍直言道:“我不喜欢。”
姬昭闻言立刻高声道:“你不喜欢难道朕喜欢?还擅自替朕做主送宫女给朕!你怎么不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加九赐啊!”
姬昭最厌恶的便是萧衍这幅封建老男人的做派,后面剑履上殿的这些话则是他用刀在扎对方,权臣做到上面那些怕是已经离篡位不远了。
“说什么胡话?”萧衍脸色一凝,“这些岂能相提并论,陛下若是不喜欢直说便是。”
被人呵斥一番,姬昭别开了头不想再看萧衍。
“罢了。”萧衍看着生闷气的姬昭道,“宫女之事我不会再安排,陛下好生休息,明日不必早朝。”
说完,萧衍便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福公公掌着灯来到姬昭床前苦口婆心地道:“陛下啊,您怎么和摄政王吵起来了?”
还把人给气走了,要是明日摄政王不来监督陛下喝药可怎么办啊?
只见姬昭闷声道:“是他独行专断,擅自做主,朕不过直言事实而已。”
说完,姬昭便往下一躺,被子一盖将自己全部遮住,然后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唉。”福公公见此不由叹气。
…………
月华如水,夜深人静,然而没过多久这份寂静便被疾驰的马蹄声打破,本该大门紧闭的大将军府也瞬间忙碌了起来。
只见萧衍从黑色的骏马翻身而下,身上的墨色大氅随风翻动,身后几十骑兵整齐肃穆,而萧衍则是眉头紧锁,越发显得气势骇人,让人不敢直视。
大将军府的老管家连忙开门迎接,但心里却是止不住的疑惑,平日里殿下处理政务晚了便歇在宣室殿偏殿,今日怎么反而深夜回府了呢?
“殿下,热水饭食皆已备下,随时可以享用。”老管家恭敬地开口道。
这些东西都是府中时常备着的,即便萧衍不回来,也要准备着。
“嗯。”萧衍走进屋内随意地应了一声后便将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扔在了衣架上,同时伸手去解开自己头上的发冠。
老管家见此便准备退下,谁知萧衍却突然回头叫住了他。
“老徐,本王记得,你有个十七八岁的儿子。”
老管家闻言应道:“回殿下,正是。”
“那你说,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到底在想什么?”萧衍踏进浴桶眼眸半阖,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敲着浴桶的边缘。
萧衍十四岁便从军了,长在边关,每日想的是怎么活下去,怎么杀了来犯的北离人,如何建立军功。十六七的时候更是带着三千骑兵直插北离腹地,斩杀北离左右贤王,所以萧衍对十六七岁的孩子在想什么一点也不清楚。
而他,也不过是在知道姬昭不知人伦之事后,按照长安高门世家的惯例让宫女教导对方人事。
“也不知道是在气什么?”萧衍伸手将被水沾湿的长发随意拨开而后叹息一般地说道。
“这……”老管家闻言沉吟片刻后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最为叛逆,不服管教,时常顶撞长辈。”
萧衍闻言心中颇以为然,的确是难以管教,若是换做他的侄儿,敢这般和他说话直接军棍伺候便是,可是换做姬昭……
萧衍闭目,有些头疼,别说是打了,便是骂也不能骂。
而老管家则是接着道:“我那儿子自尊心可强了,不服安排得很,最恨我替他做主。”
萧衍闻言睁眼轻声道:“自尊心?替他做主?”
“是啊。”老管家笑道,“可我替他做主也不是害他,但他……诶,不知父母苦心。”
萧衍好像明白了小皇帝为什么回那么气了,只不过这性子实在是不怎么讨喜。
“下去吧,本王知道了。”萧衍神色淡淡道。
老管家闻言只得稀里糊涂地退了出来,不知道他家殿下问他这些是何意。
而在另一边,长乐宫中灯火未息,夏太后没过多久便听闻了摄政王连夜出宫疑似是和皇帝吵了一架的消息。
宫灯之下,夏太后已经退去了妆容与首饰,乌黑的长发半挽,身后的宫女正在为她按摩头部,面前的菱花镜映出了夏太后艳丽的容颜,她已经不年轻了,在深宫蹉跎了二十年。
“陛下和摄政王吵了一架?”夏太后听见下人的来报声音不由提高了一下,“也难怪,陛下任性妄为,摄政王独行专断,不吵起来才怪。”
夏太后对于萧衍拔掉她安插在小皇帝身边的钉子这件事很有意见,如今自然乐得见到他们君臣不合,毕竟摄政王可是她垂帘听政路上的一块巨大绊脚石。
“想个办法离间他们君臣吧。”夏太后拨弄着手上的丹蔻道。
她在宣室殿还有个钉子没能被福全和萧衍拔出来,如今正好用得上。
夏太后对身后的掌事嬷嬷吩咐了几句后,才在宫人们的服侍下睡去。
第二日清晨,姬昭难得起了一个早,福公公给姬昭准备了甜粥和各式早点,还有一碗不知道该不该端进去的苦药。
福公公看着手里的苦药发愁,摄政王不在,谁能让那位祖宗喝药啊?
此刻,内室之中,姬昭坐在餐案前用汤匙轻轻搅动着面前的甜粥,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摄政王呢?”
昨日他不该和萧衍吵得那么凶,剑履上殿的话都说出来,要知道这些可是权臣的催命符,他现在和萧衍是盟友,他昨夜说的话怕是和刀子一般扎人心吧。
一旁布菜的内侍小声道:“昨夜摄政王殿下便出宫了,明明宫门已经下钥,禁卫军偏偏为他开了门,还有上次不过问陛下便擅自做主处理了宣室殿的人,真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啪”的一声,一碗甜粥盖在了内侍头上,粘稠的粥水流下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声音。
只见少年帝王那张昳丽的容颜陡然出现在眼前,少年的嗓音冷冰冰地道:“你是在挑拨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