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中一片寂静,内室的灯火已经灭掉,只可借助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见室内的景象。
萧衍一踏进宣室殿便闻到了檀香的味道,新燃的檀香和水沉香长久留下的气味相互交缠,像极了昨夜他与姬昭在水池之中气息交融,他们的身上互相染上了对方的味道。
萧衍的眸色越发深沉,缓缓地走向被层层纱帐所包裹的床榻。
帝王所用的华帐是最好的轻纱,轻盈透气,在月光的照耀下宛如流动的月华,帐子中的少年背对着他,依稀可以见到对方瘦削的肩头和脊背,那白皙的肌肤在月光下也越发莹润。
萧衍伸出手将面前的轻纱一层层撩开,轻盈的质感从他指尖滑落,他只觉得自己在拆什么礼物一般。
撩开最后一层薄纱
,萧衍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姬昭的脸颊。就在此时,锦被之中露出一点寒芒,原本在熟睡中的少年猛地起身握住匕首向面前人扎去。
萧衍立刻反应过来,随手一挥打掉了姬昭手中的匕首,然后将他的双手紧紧钳住。
那一瞬间,萧衍脑海中涌出诸多思绪,他甚至在想早在那一晚姬昭便已经察觉到自己对他的心思了,因为觉得恶心,所以才让福公公请他入宫借机杀他。
然而下一刻,萧衍便对上了姬昭满是泪水的脸,他道:“萧楚之,你混蛋!”
为什么要吓他?为什么要突然回来?为什么……
姬昭的情绪在一瞬间崩溃,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别哭。”萧楚之将姬昭抱在怀里道。
略带薄茧指腹将姬昭脸上的泪水轻轻拭去,然而却带出了一片薄红。
“萧楚之。”姬昭哭着喊道。
“臣在这里。”
“萧楚之,你真的好讨厌!”
姬昭从来都是醒着的,手中的匕首也是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才藏在被子下的,当萧衍踏入室内一点点走近自己,姬昭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可是萧衍却偏偏慢腾腾掀开纱帐,姬昭只觉得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
姬昭抱着必死的决心拿着匕首往来人身上刺下,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来的人是萧衍。
一时间,姬昭想哭又想笑,萧衍来了他竟然觉得安全了。
“萧楚之,抱紧我。”姬昭在黑暗中低语。
如果这是毒药,他愿意饮鸩止渴。
第四十章
在姬昭出声的那一刻, 萧衍知道在匕首刺向自己时的诸多猜想都是虚妄。怀里的少年信赖着他,从未想过杀了他。
无声的黑暗之中,萧衍将怀中的少年抱紧, 任由对方的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衣襟。
而被萧衍抱着的姬昭用自己细长苍白的手指紧紧抓住萧衍的衣领,恨不得将自己蜷缩得更小一些, 让自己彻底被萧衍的怀抱包裹住,就像雏鸟将自己藏进父母的翅膀一样, 他试图以这种方式来获得自己缺失已久的安全感。
坐在床榻上的萧衍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匕首, 他伸手轻轻拍打着怀中少年的脊背, 让少年的身体慢慢地不再颤抖。最后,他才伸手挑起姬昭的下巴,一点点擦干姬昭脸上的泪水。
“陛下, 怎么哭成这样了?”萧衍语气低沉地问道,手指却是梳理着姬昭颊边的碎发,一点点地滑落在姬昭的脖颈上。
少年的脖颈纤细、柔弱,肉眼便可以看清苍白肌肤下的青色血管, 再往下便是散开的衣领和露出的锁骨。而他手中的是对方纤细的腰肢, 意识到这一点后萧衍的呼吸不由微微加重。
昨夜之后,他已经无法将面前的少年当做晚辈和孩子了, 想要掠夺的欲望逐渐加深, 一如他眼眸中所遮掩的东西一样浓厚深重。
黑暗之中, 姬昭闻言仰着头一字一句道:“萧楚之,我害怕。”
“害怕?”萧衍看着地上的匕首, “害怕什么?”
萧衍有些不解, 是什么让姬昭怕到即便睡觉也要手握匕首。
姬昭将头埋萧衍怀中闷声道:“你不在, 我害怕。”
话音落下,萧衍略微愕然, 只是因为他不在吗?
说完,姬昭又指责埋怨道:“你进来为什么不出声,我以为……”
他以为是有人潜入了他的寝宫,他害怕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想着如何杀掉对方,可是在发现来人是萧楚之的时候,姬昭忍不住想哭。
面对姬昭的指责,萧衍不敢泄露之前自己一丝一毫的心思,他不出声进入内室,想要做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所以,我不在,陛下便在被子里藏了一把匕首?”萧衍伸脚一踢,地上的那把匕首腾空飞起,然后落在了萧衍的右手中。
雪白的刀刃映照出萧衍俊美锋利的眉眼,以及他那暗色的有着诸多情绪的眼眸。
“嗯。”神经得到放松的姬昭趴在萧衍怀里轻声应道。
萧衍把玩着手中锋利的匕首,他沉声道:“陛下,我教你用刀好不好?”
怀中的少年虽然力道不足,但是只要对匕首足够熟练,可以依靠速度和巧劲来弥补力道上的不足。
到时候,对方若想割断他的喉咙也更加容易了,萧衍盯着手中的匕首漫不经心地想道,若是姬昭真的想杀他,他也……
就在萧衍看着匕首出神的时候,姬昭用细若蚊喃的声音说道:“萧楚之,不要丢下我。”
是不是教会他用匕首,萧楚之就不会留在他身边了?对他那么好,就不要丢下他,如果非要抛弃他,那也要等到真相被戳破之后,而且他可以装一辈子的小皇帝,所以不要抛弃他。
话音落下,萧衍眼神微颤,失神间锋利的匕首已经割破了他的掌心。轻微的刺痛让萧衍回神,姬昭越这样,他便越难压住自己的那些心思。
“陛下……”萧衍闭目,忍不住伸手将姬昭按进自己的怀里。
最后,萧衍轻声道:“睡吧,陛下,臣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得到保证的姬昭闻着萧衍身上的檀香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未曾察觉身旁的男人在自己的右眼落下一吻。
“昭昭……”萧衍轻声低喃。
宣室殿外,福公公听着里面的动静没有进去,待听见陛下细细的哭声逐渐平息后,福公公嘴角露出笑意。
陛下果然是因为没有见到摄政王才生气,摄政王一来便忍不住委屈哭了,需要人哄的样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天色大明,姬昭从睡梦中醒来,微卷的长发犹如水藻一般散落在身后,身边躺着的萧衍已经不在,姬昭下意识地用视线去寻找。
此刻,萧衍已经穿戴整齐站在窗户前,右手是昨夜掉在地上的匕首,听闻床榻上的动静,萧衍回眸,正好与穿上少年的视线交汇。
只见萧衍走到榻前,半跪于地上摊出掌心的匕首问道:“陛下想学如何用匕首吗?”
姬昭闻言垂眸,只见锋利的匕首已经收入了华丽的刀鞘,昨夜雪白的寒芒仿佛被彻底遮盖。
姬昭拿起萧衍手中的匕首歪着头道:“教会朕,然后丢下朕对吗?”
说着,姬昭握着匕首的手越来越紧。
下一刻,他的手便被人握住,随后萧衍绕到他的身后将他手中的匕首换了一个握法。
就在姬昭想要挣扎的时候,他听见身后的萧衍道:“别害怕,臣不会丢下陛下。”
萧衍说完,姬昭的身体也没有那么抗拒了。
萧衍不明白姬昭为何害怕自己丢下他,或许是先帝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这才让姬昭害怕亲近的人离开他。
这般想着,萧衍对姬昭生出了诸多怜惜,可是不让他离开,真的是这个好选择吗?
或许,等到面前的少年再大一些,等朝堂的局面更好一些,等他彻底能够手握大权后,自己可以自请守边,永生不踏入长安。
萧衍垂下眼眸,将心底的情绪掩饰好。接着,他便握着姬昭的手教他如何挥出匕首最省力,匕首割向哪里能够一击毙命。
仅仅是一刻钟的挥出匕首练习,便让姬昭累得气喘吁吁。
萧衍上前稳住姬昭的身形道:“还不够。”
姬昭的身体实在是亏空太多,力度不够,速度不够,灵巧有余却没有多少杀伤力。
姬昭咬唇,想要继续坚持下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锦衣卫传来了消息,关押在牢房中的犯人都已经提审完毕。
“这么快?”姬昭闻言有些惊讶。
萧衍将姬昭手中的匕首取下后道:“怕是连夜审问出来的。”
谢檀书的确是熬了一个通宵,将夏勤业送进来的人全部审问了一个遍。
他们都清楚下药的手笔是夏太后的,
无论如何审问,这些人嘴里也吐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可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当郑家人看见谢檀书让他们在罪状上签字画押之时,他们不由破口大骂。
“谢檀书,你滥用刑法,残害无辜,丧尽天良,迟早会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谢檀书对着那群奄奄一息的犯人勾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他道:“要怨就怨你们得罪了夏太后,夏太后要你们死,你们不得不死。”
话音落下,郑家家主吐出一口鲜血,眼睛死死地盯着谢檀书,他抓住面前的栏杆,果然就是夏家想要害他们!
“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我是冤枉的!是夏氏那个毒妇自导自演陷害我们郑家的!”
“是夏氏蒙蔽了陛下!我要见陛下!”
“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攀扯太后罪加一等!”一旁的官吏大声呵斥道。
郑家家主闻言瞬间红了双眼,无论如何他都要把今日的事情传出去,今日郑家的下场便是其它家的下场!
谢檀书对于郑家家主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阻拦,任由他用身上藏的金瓜子买通狱卒往外传递消息。
夏勤业送进来的人不会全被定罪,毕竟还要给夏家埋下祸患,至于捞这些人出去的,便是外面那群兔死狐悲的世家。要怎么捞出去,也是他们所要烦恼的事。
朝堂之上,一场新的角力又要开始。谢檀书不经想笑,陛下刚登基之时,外戚、世家、寒门,各个都想拿捏这位未及弱冠的天子,而如今被耍得团团转的却是他们。
这般想着,谢檀书带着审问出来的结果来到了宣室殿。
宣室殿中,姬昭的长发只用素色绸带扎起,脸上带着一层薄红,汗水略微打湿了鬓角,显然是一副累极了的模样。
谢檀书一进宣室殿,他便明显感觉萧衍看陛下的目光变得不一样了,不像是看孩子,倒像是看情人。
然而,姬昭却对萧衍目光的变化毫无察觉,只不过似乎更加依赖对方了,这让谢檀书一时间不由捏紧了手中的奏折。
但是,他又在一瞬间平静下来了,陛下视你为父兄,可你敢将自己心底肮脏龌龊的念头告诉陛下吗?
谢檀书忍不住在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然后在姬昭看不见的地方用唇语问道:你敢告诉他吗?
你敢告诉他你的心思吗?你敢说喜欢他吗?你敢把他据为己有吗?
萧衍用权力威胁自己不能亲近姬昭,而萧衍自己也陷入了和他一样的境地。
第四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