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昭今年才登基, 去年的衣服都是太子常服,是他今天早上才叫福公公给他翻出来的, 都是上好的料子,有些才穿过一两次,姬昭便叫福公公不必给他裁新衣了。
福公公闻言感动得泪流满面,直呼姬昭是明君,知道爱民如子。对于福公公的夸赞,姬昭只能心虚地移开视线,他知道封建帝王根本无法真正做到爱民如子,即便他的壳子里装的是一个现代人的灵魂。
面对姬昭的阴阳怪气,被点名的大理寺卿干脆利落地认错认罚。
“陛下教训的是,臣以后一定会与诸位同僚厉行节俭,只穿去岁的旧衣,黄河水灾不绝,臣等绝不添置新衣!”
话音落下,一旁的官员不由狠狠瞪向大理寺卿,明明是对方做新衣太过铺张浪费,但这厮却拉他们所有人下水,让他们都做不成新衣。
“甚好。”姬昭勾起唇角,心情不错。
这些人少浪费一些钱,自己到时候抄家也能多抄出些财物。
于是,姬昭起身退朝,群臣见此纷纷松了一口气,弯腰恭送道:“臣等恭送陛下!”
散朝之后,群臣三三两两地走在宫道之上,身边的仆从替他们打着雨伞,一边走一边道:“摄政王在时,我觉得他把控朝政,大权独揽,有弄权之象。”
说话的是一名寒门出身的官员,自诩纯臣保皇党,自然看不惯萧衍摄政不肯放权给小皇帝的模样。
“如今殿下不在,却觉得格外想他是吧。”一旁的同僚开口补充道。
之前开口说话的官员面露窘色,最后轻微地点了点头,小皇帝行事乖张,即便是他们这些寒门出身的臣子凑到他很前去也讨不了好,更别说现在小皇帝脾气越发莫测,每次上朝皮都要绷紧了。
“要是摄政王在……”
他们上朝何须如此提心吊胆!
“谢相,您怎么一直不说话啊?”
雨幕之中,官员们看向了一直默默行走并不搭话的谢左相。
谢盛看了一眼身后的官员又看了一眼乌黑的天色道:“我只是觉得,事与愿违。”
先帝时期,他以寒门出身登顶相位,本以为太子继位之后能够靠着多年来的政治手腕压制住新帝,然而没想到却是被当今轻而易举地分权。现在新进官场的寒门子弟也不像以前一般聚集在自己身边,而是被留在了陛下手里,以陛下的旨意为先。
寒门已经被分成了两团,无法再团结起来,而他又要面对世家的有意打压,当真是精疲力尽。
谢盛不由想起了自己在先帝时期世家畏惧自己的样子,现在才明白,他不过是被先帝捧了起来而已,不过是一个打压世家的工具。世家畏惧的并不是工具,而是手持工具得罪先帝。
跟在谢盛身后的群臣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而谢盛则是快步登上了自家的马车回了家。
谢府之中,谢檀书正指挥着锦衣卫搬走自己母亲留下的最后一批嫁妆,内院里是自己妻子的哭声和尖锐的诅咒声以及二儿子的骂声。
谢檀书搬走自己母亲的嫁妆,对于谢夫人来说可谓是要了她的命,享受了那么久荣华富贵的生活,一朝却是不能享了,那简直是从云端跌落泥地,这比让谢檀书杀了她还难受,更别说她早就把谢檀书母亲的嫁妆当做是自己的了。
只见谢檀书坐在谢府的大门口一边翻看着账本一边道:“十几年了,我母亲名下的铺子田产收益也不少,也一起拿走吧。”
话音落下,刚从马车上走下来的谢左相闻言差点站不稳身子,他几乎是怒不可遏地走到谢檀书的面前道:“你当真要将此事做得如此狠绝!”
带走自己母亲的嫁妆也就算了,为何还要这十几年里田庄铺子产生的收益!谢檀书这是要掏空整个丞相府!
只见谢檀书将账本合上,秀雅绝伦的脸上露出一个嗤笑道:“不过是我应得的。”
谢盛闻言压低了声音道:“谢檀书你这本尽心竭力为了小皇帝,你可知他是将你架在火上烤!”
“当你得罪完所有人,他再也压不住群臣的愤怒时,你猜猜他会杀谁!”
谢盛为官二十余年,他见过太多被先帝弃之如履说杀就杀的酷吏了!那些酷吏哪个不是为了先帝鞠躬尽瘁,可是先帝呢?可曾有过一点怜惜之情。
今日朝堂之上,锦衣卫所做之事让群臣更加忌惮谢檀书,一旦谢檀书稍有行错差池,或是陛下表现出冷淡,那群家伙便会疯狂地反扑,将谢檀书打入十八层地狱。
然而谢檀书却是不甚在意地道:“那又如何?”
谢盛闻言怔住,谢檀书不应该让他救他吗?只有谢檀书愿意听从他的话,让他重新积攒势力,朝堂之上他的话才有举重若轻的效果,这样才能在陛下厌烦谢檀书之后保下他一命来。
然而,谢檀书早就愿意成为陛下杀人的刀,至于结局好不好,他早就不关心了。
这般想着,谢檀书笑了起来道:“比起我的结局,谢丞相还是想一想自己的结局吧。”
说完,谢檀书看着最后一箱嫁妆被人抬出起身道:“谢丞相准备好银子,我明日会来取。”
话音落下,谢檀书便策马消失在雨中。
宣室殿中,姬昭收到了从北离
探到的消息,北离王突然驾崩,北离太子贺兰舜双目失明已然被废,二皇子以自己年长强行登位,三皇子五皇子带着各自的追随者自立为王。一时间,北离内部四分五裂,自顾不暇。
姬昭收到这个消息后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大昱黄河改道内患不平,若是北离不乱,此刻攻打大昱,边境的安危和受灾的难民他必须要做一个取舍。
幸好,他不用面对这样的困境。
姬昭捏住手中的消息看向已经黑透了天空道:“也不知道萧楚之那里如何了。”
此刻,雨水已停,浓厚的云层中露出几点星子,姬昭看着只觉得沉闷。萧衍走后,他已经三天没有睡好了,也不知道萧衍何时回来。
“陛下,天色已晚,还是早些休息吧。”福公公走到姬昭跟前催促道。
“是吗?”姬昭恍神,一看时间居然已经子时了。
于是,姬昭任由福公公帮忙解开了发冠,换上了寝衣。
福公公给姬昭盖好被子道:“老奴就在外室守着陛下,陛下有事叫我便是。”
“知道了。”姬昭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双手抓着被子道。
萧衍不在,没有人抱着他入睡,他只能把自己团在一起。
福公公见此只能安慰道:“摄政王殿下很快就会回来了。”
话音落下,福公公灭了灯火退出了内室。
姬昭在黑暗之中却始终睡不着,好不容易有了几分睡意,却是被突然惊醒。
一只手捂了他的嘴,少年从身后抱住他道:“小陛下,是我。”
温热的气息,熟悉的音调,让姬昭梦回那日被萧驯卸掉下巴压着不能动弹的样子。
姬昭瞪大眼睛,狠狠张嘴咬了萧驯的手一口,紧接着一脚将人踹下床。
整个过程,萧驯并没有反抗,他只是从地上站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腰道:“陛下待我和叔父当真是不同。”
他敢肯定,若是萧衍夜里爬小皇帝的床,小皇帝绝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只见好不容易快睡着了但却被萧驯惊醒的姬昭怒不可遏地道:“萧无桀,你是不是恨朕啊!”
第七十章
黑暗之中, 床榻之上面色苍白的小皇帝因为怒火脸上泛起一层薄红,略显清瘦的十指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仿佛在忍耐一刀杀了萧驯的冲动。
萧驯在夜色中也是耳聪目明, 他看着又被自己惹得发怒的小陛下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那些人只知道陛下脾气暴戾行事乖张, 却是忽略了对方极盛的容貌,尤其是在盛怒之下本就昳丽的容貌越发秾丽。
萧驯是爱极了姬昭发怒时眼尾泛起的薄红, 不由地想要伸手去摸。
“啪”的一声, 姬昭毫不客气地将萧驯的手打开, 他看着面前的萧驯只觉得后怕,一个能够在隐雪卫严密守护之下能潜进自己宫殿的人,那是不是说明对方想要杀了自己也是轻而易举。
姬昭看着萧驯对着他露出的虎牙面色凝重, 他越发觉得萧驯对他所表现出来的一些顺从,只是为了逗弄他,就是猫逗弄老鼠一般,若是自己轻信了对方, 下场只会比老鼠还要凄惨。
“狗东西, 朕的隐雪卫呢?”姬昭伸出手弯腰掐着自觉跪在自己床榻边的萧驯。
只见萧驯略微歪头露出茫然的表情:“谁知道那群废物在做什么?”
一路上,他就没有惊动那群隐雪卫。
姬昭面色难看起来, 一字一句道:“你还真的把朕的皇宫当做无人之地了。”
萧驯在皇宫来去自如, 一直盯着他寝宫的隐雪卫却恍若未觉, 究竟是萧驯武艺高强,还是对方是主角, 只要想做什么便会成功。
就在姬昭神色凝重之际, 萧驯将姬昭掐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握在手中把玩, 小皇帝的手就如同上好的玉石雕刻出来的一般,握在手中透着冰。
而且, 这只手纤弱无力,明明是凶狠的掐下巴,小皇帝做出来却如同抬下巴一样。
“我连夜从江汉郡赶回来,只为见陛下一面,陛下便这般对我?”萧驯故作可怜地说道。
爪牙收好的萧驯倒是不怎么疯了,乖巧的模样看起来就让人可怜。当然,如果姬昭没有看过萧驯不管不顾发疯的模样,或许他会信。
“连夜赶回?”姬昭垂眸看着拉着自己的手跪在自己身前的萧驯轻声道。
只怕是得知了萧衍离开长安,京中无人压制他,所以连夜赶回来惊吓他。
“是啊。”萧驯点头。
他骑了两日的马,跑死了五匹马,还冒着雨,这才在萧衍走后的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就在萧驯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有人打开了殿门,夜风吹进,带着潮湿的水汽,让姬昭身体不由轻轻一颤。
只见谢檀书提着灯带着锦衣卫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福公公。
萧驯见到谢檀书不由“啧”了一声,知道是福公公在知道自己来了之后直接去叫了谢檀书过来。
谢檀书走进内室之后,伸手将被子替姬昭拢上之后才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萧驯道:“萧驯!夜闯天子寝宫该当何罪!”
夜闯天子寝宫罪同谋逆,被当场拿下便是要诛九族的。然而萧驯的九族是萧衍,姬昭不可能对萧衍玩九族消消乐。更何况,萧驯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若是主角死了,那么这个世界会不会跟着一起崩溃?
一直只想活下去的姬昭不敢赌这个结果,所以他对萧驯的犯上一直都是惩戒,并没有想要真正杀了萧驯。
而被谢檀书问责的萧驯却是露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并不将谢檀书放在眼中。
谢檀书皱眉道:“来人,将他押进天牢,听候发落。”
“慢着。”姬昭开口道。
于是,谢檀书身后的锦衣卫停下了脚步。
只见姬昭指着萧驯道:“你给朕去外面跪着。”
萧驯看向姬昭试图讨价还价道:“陛下不如让我跪在您的榻边。”
姬昭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枕头扔在萧驯身上道:“滚!”
萧驯低着头额边的碎发垂落,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真想问问面前的小皇帝,为何叔父能够搂着他入睡,而他不能。
最后,萧驯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姬昭道:“那我便跪在殿外为陛下守夜。”
话音落下,萧驯自己走了出去。
众人见此,纷纷退出了姬昭的寝殿。
殿外,萧驯笔直地跪在殿门口,此刻的他两夜未曾阖眼,更别说在路上几乎淋了一路的雨。
谢檀书拾级而下走到萧驯跟前道:“夜闯天子寝宫,你这是要做什么?”
萧驯闻言抬起头看着谢檀书毫不客气地嘲笑道:“待在陛下身边三日,你连守在他床头的资格都没有。”
三日的时间,谢檀书连小皇帝的手都没有摸到,而他却是已经爬过一遍小皇帝的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