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皇帝被迫内卷 第70章

“没什么,”齐子元回过神来,将笔收进盒子里一起放进行囊,“也收拾地差不多了,趁着天还没黑,我去看看母后,也跟她老人家告个别。”

陈敬愣了一下,连忙应了声:“是,奴婢这就让人先去通传。”

母子二人上次见面还是因为齐子元在奉天殿外晕倒,周太后匆匆忙忙地赶来,虽然不知道齐子元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但眼见他并无大碍,也不追问缘由便又放心离开。

却怎么也没想到,再见面竟是要告别。

一路往慈安殿走去,齐子元的心情都十分复杂——将皇位还给齐让,于他自己一直是理所应当的事,却不知道周太后能不能够理解并接受,尤其对她来说,好不容易盼回都城的儿子现下又要分离……

虽然已经知道了周太后并非原主亲生母亲,但既承受了对方付出的关爱,齐子元还是希望尽可能地维系这段母子关系,想要哄着周太后开心。

可是人生在世,总有些事难以两全。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得了通传的缘故,慈安殿内格外的安静,内侍宫人们不知去向,偌大的寝殿里只有周太后一人,正坐在书案前专心致志地抄经。

听见开门声,她抬起头来,目光落在齐子元脸上,露出一点笑意:“皇儿来了。”

“母后,”齐子元走到书案旁,垂眸看了一眼纸上娟秀的字迹,才又开了口,“我来看看您。”

“行囊都收拾好了吧,”周太后提笔蘸了墨,“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一早,”齐子元在书案前慢慢坐了下来,“儿臣……儿臣不孝,让您失望了。”

“失望?”周太后抬起头来,目光凝在齐子元脸上,“那皇儿,你如实告诉哀家,将皇位让给你皇兄是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还是不得已?”

“那皇位本就是皇兄的,于儿臣来说只是负担,”齐子元立刻回道,“所以还位于皇兄是儿臣的决定,并非不得已。”

“那哀家便没有什么可失望的,”周太后低下头,一边继续抄录佛经,一边道,“起初把你送到皇位上的时候,哀家或许是存过一些期许,希望你能一直坐在那个位置上,希望你能当一个好皇帝,可时日久了,哀家也想明白了。虽然这其中有许多事哀家并不清楚,但既然这是你的决定,哀家便能够理解……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哀家只希望你能平安自得。”

“母后……”齐子元咬了咬唇,“儿臣明日就要离开都城,岭南路途遥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看您。”

“岭南是远了些,却也更自在,你能远离都城这些事端,哀家高兴得很,”周太后弯了唇,眉眼间带了温柔笑意,“按大梁的惯例,你本也该是在封地生活的,能有这大半年的时光,看着你长成今日这幅样子,哀家已经心满意足了。”

话是这么说,周太后却不自觉地红了眼眶,直看得齐子元也跟着难受起来,喉头哽了哽,突然冒出个很离谱的念头:“不然……”

话说了一半,他又犹豫起来,这里毕竟是古代,不管是交通还是生活都不算方便,自己连岭南到底是什么情况都还不清楚,周太后又常年生活在都城,习惯了饮食起居有人照顾,跟着自己不仅要一路颠簸劳顿,说不定还会水土不服,若是染了病,在外面又不比皇城里有太医和各类珍稀药材。

这么想着,他便又改了口,“等都城的事端了了,儿臣定会时常回来看您的。”

“好,”周太后笑了起来,指了指旁边的砚台,示意齐子元帮自己磨墨,“这经书哀家抄了有几日,再有一会就抄完了,你明日走的时候一起放进行囊里,就当是哀家陪着你一起了。”

齐子元拿起墨条,轻轻点了点头:“好。”

说是再有一会,等周太后彻底抄完整本经书,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夜色笼罩着整个皇城,齐子元怀揣着那份饱含着心意的经书,不自觉地就放慢了脚步。

这竟然是他在这皇城里的最后一晚了。

过去的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一直觉得这皇城宛若一个牢笼,森严、冷漠、处处泛着沉沉的死气,却在这一会,生起了几分不舍。

想想倒也能够理解,自己虽然要离开了,可穿过来之后遇到的最重要的人却还在这里。

这么想着,齐子元便做了决定,他转过脸,看向身边提灯的陈敬:“皇兄这会在做什么,我想去见见他。”

“太上皇他……”陈敬顿了顿,稍稍提起手里的灯笼,朝不远处照了照,“您看那儿。”

“嗯?”齐子元回过视线,顺着灯笼的方向看过去,昏暗的巷口凭空出现了一个高大清瘦的身影,不由愣了愣,“皇兄?”

“是我,”齐让应了声,“他们说你来了慈安殿,我便想着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碰上了。”

第一百零三章

入夜之后在幽深的皇城里闲逛的感觉十分神奇,尤其身边是齐让的时候。

四下里是一片昏暗,倒显得头顶的月亮分外明亮,让齐子元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仰头看了起来。

齐让也不催促,跟着停下脚步,却没有看月亮,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齐子元脸上,缱绻而又温柔,似乎要在这一瞬借着手里那盏不甚明亮的灯笼散发出的微弱光芒将身边的少年牢牢地刻在心底。

又或者,早就刻在心间了。

化解大梁的危局重新拿回皇位是前世留下的心结,也是齐让重活这一世的唯一目的,可在达成所愿的当下他却没有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倒不是因为北关和辽东的战事还未结束、朝堂之中世家各怀鬼胎隐患重重,毕竟与前世相比这些都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问题,好歹重活了一世,再面对和处理这些问题,齐让已经十分游刃有余。

让他不知道如何面对的,从来只有眼前的这个少年。

重生以来,不管是朝局的走向还是北奚人的动向都在齐让的掌控之中,唯独齐子元的出现带来了种种始料未及。

他的单纯善良和通透让肃清朝纲平定乱局的路变得更加顺利,却也给齐让增添了许多从未想过的挣扎和纠结。

没人知道走到今日这一步他下了多大的决心,也没人清楚最后决定放这人离开皇城的时候他有多痛苦。

其实有那么一瞬,齐让也想过干脆就将齐子元留在身边,都城的局势再混乱,多费些心思也总能庇佑的了他的安危,可当对上那双澄澈而又明亮的眼睛时,不自觉就会想起过往很多次对坐闲谈的时候,这人也是这样,双眼亮晶晶地畅想着有朝一日可以离开皇城去看看大梁的万里河山。

“皇兄,”就在齐让思绪飘散的间隙,齐子元终于从那轮圆月上收回视线,落在身边人身上,“这几日朝中可还顺利?”

“嗯?”齐让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温声回道,“和预料的差不多,被牵扯进许励案的几家都不太安分,但有信阳侯那两万大军作为威慑,他们也闹不出多大的阵仗,过段时日等河东的战局稳定下来,我便找个由头将被许励蒙骗的那几个放了,小以惩戒之后再给各家一些安抚,此事便也差不多了结了。”

“那周家……”齐子元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开口提醒道,“周潜放不得。”

“我知道,他既以对我动过杀心,便再留不得了。况且不管是这次参与逼宫,还是先前指使人给我下毒……纵使要了他的命,也不算冤了他,”齐让略沉吟,而后继续道,“至于周家其他人,我会看在母后的份上,适当给予宽宥,以免赶尽杀绝反倒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齐子元听完,轻轻点了点头:“果然皇兄要比我思虑周全,处事也更妥帖。”

“其实很多事上你比我要通透明白的多,我以前太急躁,觉得世家碍了事,就恨不得一口气把他们都清出朝堂,而后就遭到了反噬,”齐让提着灯笼,一边向前走,一边说道,“经此一遭之后我才明白,打压世家也好,开创盛世也罢,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实现的,很可能直到我离世的那一日,这江山和朝堂也还是现在这副样子,没什么长进,但只要我竭尽所能,能保住现世的安稳,便已经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皇兄会做到的,”齐子元脚步微顿,语气认真,“其实在我心里,皇兄一直都是最契合当下大梁局势也是最了不起的皇帝。”

“你……在你眼里,我总是好的,”齐让弯了眼睛,轻轻笑了一声,把手里的灯笼往齐子元脚下照了照,声音低了几分,“难得这会得了清闲,能这么漫无目的地逛逛,不该说朝中这些纷乱的事的,平白搅了兴致。”

“其实我还好,并不觉得烦,”齐子元垂下目光,看着脚下灯笼映下的昏黄光晕,“那皇兄想聊些什么?”

“我……”齐让提着灯笼的手慢慢握紧,“行囊都收拾好了?”

“嗯,我想要带的东西都装好了,额外陈敬又准备了一大堆,”齐子元声音里带了笑意,“幸好马车够大,才装得下这些东西。”

“前去岭南路途遥远,虽然一路过去也有驿站,多备些东西总是好的,”齐让缓缓道,“白日的时候,维桢去太医署选了不少药,现下正在殿里调配,等晚些时候让人送过去,你明日一并带上。”

“麻烦江公子了,”齐子元回眸看向齐让,“皇兄记得帮我向他道谢,也顺便和阿咬道个别。”

“放心,”齐让又道,“阿瞳也备了东西给你,是她亲手做的桂花糕,但我瞧着样式实在有些惊人,所以一会送过去你看看就好,不要尝了。”

“没关系,江姑娘的心意我收到了,”齐子元笑着应了一声,“皇兄还有要嘱咐的吗?”

“还有……”齐让脚步微顿,“明日韩应会带着我的亲卫随你一同出发,另有一队宿卫会一路同行,负责你的安危,直到你抵达岭南。”

“好,”齐子元耐心地听完,停下脚步看着齐让,“就这些了吗?”

齐让看着那双在夜色之中依然明亮的眼睛,好半天才点了点头:“是。”

齐子元轻轻点头,语气里带着了然:“看来那日说好了等尘埃落定之后说的事皇兄是不打算再说了。”

齐让一滞:“我……”

“我明白,皇兄是觉得此去路途遥远,说不定就再无重逢之日,有些话若是说了,反倒徒增惦念,我跟皇兄不一样,越是这样,我越是要开口的。先前觉得日子还长,有些话可以慢慢说,可到了今日若还不说的话,会是要抱憾终身的。”齐子元开口打断齐让的话,语气坚定,“这几天我断断续续地想起了那日酒后我说过的话,发现自己已经将最后的秘密都已经托出了,就更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所以,齐让……”

他说到这里,慢慢弯了眉眼,微踮脚在齐让唇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声音不高却是难得的认真:“我喜欢你。”

少年的满腔心意一字一句地落入齐让的耳中,他下意识抬手,在唇上轻轻摸了一下,似乎还能感觉到那一触即分的凉意。

明明是早已心知肚明的事,听着对方用这样认真的语气郑重说出口的时候,只觉得五味杂陈。

虽然过了这大半年,经历了朝堂中的种种,这人却好像没有丁点的变化,还保持着那颗纯稚的心,而后毫无保留地交给了自己。

齐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唇边漾出了温柔笑意:“话都到了这个地步,我若是再不开口,也配不上你这句话了。”

“没关系的,”齐子元弯着唇,笑意盈盈,“现在说也不晚。”

“其实我一早就知道齐子元并不是我父皇的血脉,所以在一开始与你相处的时候,也从未拿你当过弟弟,而后更是发现,你甚至都不是原来那个齐子元。起初的时候,我只是庆幸大梁的江山落到你的手里,最起码不会变得太糟,到后来我开始慢慢庆幸,是你出现在我的身边。”齐让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了口,“过往我的人生里只有大梁的江山,直到你出现之后,突然多了很多期许和可能,我甚至曾经想过……”

说到这儿,他微微顿了顿,而后笑了一下,带了自嘲的意味,“我这辈子不会再娶妻,自然也不会有子嗣,百年之后这皇位或者传给许戎或者在宗室里挑个可靠的,那这几十年里,是你又或者是我坐在这皇位上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可你后来发现我不喜欢这个皇位,”齐子元眸光微闪,声音里带了笑意又带了些许无奈,“也不喜欢皇城。”

“你生性烂漫而又自由,本就不该被束缚在这皇城里,这江山本就是我的责任,自是该由我来承担的,”齐让弯着眼睛,喉头却微微哽了哽,“等以后,都城的事端了结了,你在岭南也待得无趣了,便送信给我,我亲自去接你回来。”

“一言为定,”齐子元伸出手,将齐让的手拉了过来,小拇指勾在一起,“拉过勾就不能再变了。”

“嗯,”齐让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拉到自己怀里,下颌轻轻压在对方肩上,格外用力地点了点头,“明日有早朝,不能送你出城了,一路顺风。”

“好,”齐子元将脸埋在齐让胸口,寂静的夜色里,能够清楚地听见那强有力的心跳,这让他心底里涌起的那份酸楚消散了些许,眼底闪烁的水光也慢慢淡去,再开口时,声音也坚定了许多,“齐让。”

“怎么?”齐让微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年。

齐子元仰起头,看着齐让的眼睛,一字一顿缓缓开口:“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我保证。”

第一百零四章

晨光熹微,一辆马车在宿卫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驶出了皇城。

齐子元半趴在车窗上,顺着敞开的车帘一眨不眨地看着越来越远的城门,思绪恍惚。

过去的大半年里,他无时无刻不想离开这里,到真的离开这一刻,竟没觉得有多高兴,满心满眼剩下的只有不舍。

舍不得的倒不是这金碧辉煌的皇城又或者是极近优渥的生活,而是那些曾让他觉得欢愉的回忆,和留在那些回忆里的人。

齐子元隐隐地生起一种预感,外面的世界辽阔而又自在,但自己终还是会有回来的一日——因为这里留下了自己的牵挂。

所以前夜他和齐让说的话确是发自内心的,当下虽然要别离,终会有重逢之日。

但有些事情虽然想得明白,在当下这一刻难免还是要难过。

“公子,”眼见齐子元一直面色黯淡地看着窗外,马车另一端的韩应忍不住开了口,“我看您面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唔,没有,”齐子元摇了摇头,掩着唇打了个呵欠,“就是前夜几乎没怎么睡,所以有点乏。”

说到前夜,他眸光暗了暗,唇边漾出些许笑意,却又难掩苦涩。

前夜在皇城里转了大半圈之后,齐让和他一起回了仁明殿,手拉着手一起宿在了那张他睡过大半年的床榻上。

这是他们定情之后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晚上,而后就要面对漫长的不知道尽头的别离,所以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的话,也一度一言不发,就那么看着彼此,直到天光乍现,才各自起床,一个去上早朝,一个踏上这条漫长的旅途。

齐让……

齐子元抬手轻轻摸了摸心口,隔着衣物似乎都能感觉得到里面氤氲起的种种情愫,有互通心意的甜蜜,更有面临别离的酸涩,满满涨涨地累积在其间,无法消散,也不想消散。

从小到大他都算是生活在比较幸福的氛围里,感受着来自父母、亲戚、同学、朋友关系不同方式也不同的关爱,也极尽可能地给与回馈,却从未体验过和齐让之间这样的感情。

他们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人,不同的年岁、不同的出身、不同的性格甚至是不同的时代,却互相了解、彼此信任,什么都不用说,只看着彼此就能达到灵魂上的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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