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声鸟 第35章

许衷在看到来人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握紧了我的手,没看他,而是直勾勾地看向了我:“他是谁?”

男人扯了扯身上的西装,他一只手提着牛奶,袖扣闪着银光,目光停在我和许衷的衣服上。不等我告诉许衷,先自我介绍道:“可能你不知道吧€€€€我是沈涣的朋友,周博远。”

“朋友?应该不是很亲近吧,”许衷有意无意地晃了晃我的手,他依旧不看周博远,“否则我怎么没听沈涣提起过?”

他大大方方的,丝毫不在意让男人看到我们俩交握在一起的手。

周博远清了清嗓子,他不愿意理会许衷明晃晃地挑衅,转而微笑着对我说:“你也是来看望院长的吗?”

我客气地点点头,他继续说:“真巧啊,我也是。”

“不太巧,”许衷一句话就顶了回去,他不松开我的手,冷淡地开口,“他跟你不熟。”

周博远皱起眉,他还想再说什么,“哒哒哒”高跟鞋落地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

就连许衷都没有再说什么,他微微侧过头朝我笑了一下,像是在安抚我。

我对院长没有特别的情感,许衷应该也心知肚明,只是当我看到院长脸上更深的皱纹时,心还是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许衷在院长将我们和周博远带进了办公室后,也没有松开我们俩握在一起的手。

院长倒是没说什么,她给坐在沙发上的我们倒了两杯茶,再有点疑惑地问周博远:“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过来€€€€你第一次过来的时候,我不是说过最好提前跟我预约一下时间吗?”

许衷不加掩饰地发出一声嗤笑。

周博远就像没听见一样,将牛奶和水果篮放在茶几上,他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容:“我上次跟您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院长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瞥向许衷的目光带着点意味深长。

“我说过,想领养孤儿的话,需要当事人亲自来这里,确定好准备领养的孤儿的性别和年龄段,具备领养孤儿的资格,进行正规的领养手续,还要跟我交换联系方式,确保后续联系。不是你提点礼物,说是你养父想要谁,就可以带走谁的€€€€我记得你当时被领养的时候,走的程序也同样繁琐正规,怎么这个时候不记得了?”

周博远的脸涨红了,他争辩道:“我也跟您说过我养父目前的状态……”

我没再听他在说什么,因为许衷凑了过来,悄悄地跟我咬耳朵:“他的西装没熨好,版型不对,不是二手货就是他养父的老古董……袖扣上的宝石也是假的。”

我没想到许衷还注意到了这些,有点惊讶,在周博远的争辩声中打字问道:你是因为这些才跟他针锋相对吗?

“怎么可能?”许衷低低地笑了一声,他说,“他在终云孤儿院的时候就趾高气扬的,就像被领养了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成年之前每年都要回孤儿院炫耀一次,还专门在你面前炫耀€€€€真觉得自己成了枝头凤凰啊?”

我连眨了几下眼睛:你怎么连这个都调查到了?

“他自己大张旗鼓的,”许衷瞟了一眼水果篮里的水果,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想调查清楚也不难。”

我对周博远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他和我同岁,我不止一次地听他说过,他母亲将一岁半的他扔在孤儿院门口后,第二天就跳了楼。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的这么多细节,而且这些细节还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多,故事情节也越来越丰富,就好像他还保留着一岁半的记忆一样。

他很少搭理我,主动找我聊天的时候,十有八九都会提起自己未婚先孕的母亲,并且笃定地告诉我,他是一个亿万富翁的私生子,总有一天他爸爸会因为他的才华出众而将他接回去的。

他在十二岁的时候被领养,我经过院长办公室的时候,看到过那个男人,怎么都不像一个亿万富翁。

周博远还在跟院长争执:“彤彤才七岁,她肯定会为自己多了一个爸爸和哥哥而感到高兴……”

“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许衷在旁边,笑容很假,“我记得周浩收养你的时候是四十二岁,给的理由是自己丧妻无子。今年他应该五十三岁了€€€€你确定这个叫彤彤的小女孩如果被领养,多的那个亲人不是爷爷?”

他将手机朝周博远一晃,我看到上面是一个小女孩的照片,圆圆的脸,眼睛很大,看上去格外可爱。

我猜到是明叔给了照片。

院长正在翻看人事档案的手一顿,她看向顿时不说话的周博远:“我从一开始就说过,周浩达不到领养条件,更不明白为什么你和周浩一定要执着于彤彤?”

“因为彤彤年纪小,长得还讨人喜欢。”

院长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她疑惑地问道:“终云孤儿院里符合这两种条件的孤儿也不止彤彤一个……”

“你可能不知道,”许衷看了一眼不在状态的我,手机噼里啪啦地打了几个字后,再开口,“周浩有一个刚出狱两年的弟弟,至今未婚、无子,出狱后一直跟周浩住在一起€€€€我记得有过犯罪记录的人在终云孤儿院是不能领养孩子的,对吗?”

院长点头道:“是的。”

周博远的脸色更白了。

许衷就像没看到他的脸色一样:“我找人调查了一下周浩这个弟弟进监狱的原因,他涉嫌猥亵、强暴不满十四岁的未成年少女,被判处十二年的有期徒刑。”

我睁大了眼睛,一下就明白周博远过来的用意,不由地一阵恶寒。

院长也反应过来,她嫌恶地皱起了眉,指了指茶几上的水果和牛奶:“我不想说什么太难听的话,带着你的这些东西回去吧,我不希望以后再在终云孤儿院门口的监控里看到你和周浩的身影。”

周博远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他抓住牛奶盒把柄的手背上暴起了青筋,在院长的注视下摔门而去。

“孤儿院的宿舍和教学楼里都有经过挑选后来工作宿管和保安进行监督管理。”院长正色,她说,“这次的情况是意外,我之后也会对领养人的背景和家庭状况进行更深入的调查。”

“举手之劳,这是我应该做的。”许衷没把这件事当回事,他对院长微笑,“我来这里,只是想了解一下沈涣。”

第55章 “他失控了”

院长脸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她用已经不那么明亮的眼睛看看我,又看看许衷,眼睛周围的皱纹很深,因此就显得格外疲惫。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尾音有一点不易察觉地颤抖:“你……您想了解他什么呢?”

许衷扭过头看向我,他自始至终都没松开手,态度亲昵又自然:“在孤儿院里没发生过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院长为我重新斟满了茶,我嗅到了那股龙井的清香。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表情却暴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心绪:“我以为凭借许家的能力,是没什么不能查清楚的。”

许衷轻轻地“哼”了一声,没有否认。

我担忧地看着许衷。

他捏了捏我的手心,收起了手机,语气平铺直叙:“我记得我母亲的遗嘱里提过孤儿院的事情,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我也是在得知了她的遗嘱这么久之后才第一次来这里。”他一面说,一面打量着院长沉下来的脸色,笑眯眯的,“终云孤儿院的控股人是我,资金链同样是由我控制。”

院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这件事:“我参加过你母亲的葬礼,也看过被公开的遗嘱。”

我感觉许衷周身的气息一下就冷了下来。

他抬起下巴,院长贸然提起他母亲的葬礼这件事让他有点不耐烦:“这不重要。我只希望发生在我男朋友身上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你能明白吗€€€€就像领养人的社会关系也需要进行再三排查一样。”

这回是我惊异地看着他了。

许衷花了一个多小时和院长商讨了终云孤儿院的发展前景和相关管理措施,他把明叔的微信和电话给了院长,又开始翻厚厚的一叠人事档案。

“如果你的母亲还活着,她会很欣慰看到你这么……”

院长奉承的话被许衷打断了:“没有‘如果’这个前提。”

院长只好讪讪地笑了笑。

许衷找到了我的档案,我看着那几张薄薄的纸上潦草的字迹和已经有点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发现自己早就不记得当时发生过的细节。

少年时的我抿着嘴看向镜头,五官眉眼的细节除了比现在更稚嫩一点之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我感觉有点羞耻,许衷的眼睛却一下就变得亮晶晶的。

院长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档案袋,又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机,一副不在意我们俩的模样。

我拉了拉许衷的衣袖,他扭过头,问道:“怎么了?”

我把手机上的时间给他看:我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现在已经快八点了。

许衷把档案袋放了回去,怎么看都有些依依不舍,我抿着嘴看他回过头朝我笑笑,再礼数周到地向院长告别。

她把我们送出了门外,许衷在手机上搜索回家的地铁,我回过头看着孤儿院。

院长还站在大门后,似乎没有准备离开的打算,刺眼的白炽灯照亮了她身侧的地道,身影比以前更佝偻一点,我记得她现在已经是五十岁,并不年轻了。

她客气地朝我笑了一下,可能想说什么,但是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偏过头,和我一起看着身后的建筑。

孤儿院的外观和五年前我离开时没发生什么改变,宿舍楼里亮着光,能看到走廊里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十年如一日的安静。

我会忍不住去想,在院长眼里的我究竟是什么模样,她会为以前没有理会过被孤立的我感到愧疚吗?

“你在发什么呆呢?”许衷叫我,他朝我晃了晃手机,“坐地铁回去的话,要换乘两次€€€€你不是急着回家吗?走吧。”

我突然就觉得以前遭受过的不公和孤寂都不算什么了。

至少此时的我有自己这一生最爱的人,他不动不摇地站在我身侧,恍惚间会让我觉得自己拥有能够抵御所有风雨的勇气。

回到家后的许衷靠在沙发上,我疑惑地问他怎么不准备洗澡。

许衷低下头,他盯着茶几上最后一个苹果:“周博远跟你很熟吗?”

我立即摇头:不熟。

许衷的脸色有点奇怪:“不熟的话,他在孤儿院门口看到你的时候,态度那么热络干嘛?”

我老老实实地比划:我也不知道。

他就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我的脸。

我坐在他旁边,许衷看着很不高兴:“我应该让明叔去调查一下他,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我其实不太明白许衷为什么要这么问我,我不会拒绝他的任何决定: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

“我觉得最有必要的事情是把你关在家里,只有我看得到你的脸。”许衷轻声嘀咕,他看上去有些焦灼,周博远的出现让他有了危机感,“他看着你的眼神就很奇怪,谁会对久别重逢的同学露出那样的表情?”

我不知道在许衷眼里的周博远看向我时是什么表情,我拼命回忆,也只想起他西装上的那对袖扣。

“你真迟钝,”许衷捏着我的下巴,他凑上前,手指点了点我的嘴角,“说不定别人给你递情书,你还以为他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我察觉到许衷的态度很奇怪,在我的印象里,他总是游刃有余的模样,无论是一开始在咖啡馆里主动提起跟我同居,还是在柏林夜里对我扬起笑脸时的样子,都像万事万物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个时候的他突然开始恐慌。

我有点手抖,舔了舔嘴唇:为什么要这么说?

许衷不肯再看我,他不说话,脸色一下就苍白起来。

我担忧地看着他:怎么了?

许衷不回答,他一把扒开我的卫衣,手指按住了那块布料,露出了那一片久不见阳光的皮肤。

没开暖气也没开空调的房间里有点冷,我垂下眼,看到许衷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指尖。

他凑近了我,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拂过了我的锁骨。

我僵硬地盯着他的发顶,他的头发有点长,几簇碎发挡住了他的耳朵,我被属于他的气息扑了一头一脸,正晕晕乎乎的时候,侧颈上的疼痛让我猛地回过神。

许衷的牙齿咬住那一小块皮肤,不知道在那里吮吸了多久,痛意和温度让我不知所措地皱起了眉,想挣扎开,又觉得这个时候许衷跟以前截然不同的样子实在是难得。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三分钟,也许是五分钟,他才松嘴,手指轻轻地按压着脖颈上那一块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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