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声鸟 第37章

我看清了浑身是水的陈渡,他脸色很差,眼圈也有点红,看不太出来原先在许衷怀里颐指气使的神气模样,怎么看怎么仓皇。

他抹了抹脸,看到伞柄上挂着的塑料袋上“便民药店”四个字:“许衷生病了?”

“许衷”这两个字被他说得含混不清,就像多么难以启齿一样。

我跟陈渡本来就不熟,心里又记挂着发烧的许衷,不想跟他多做纠缠,点了点头,绕过他准备回家。

“等下,”陈渡一把抓住我的外套,又觉得不合适,赶紧松开手,他盯着我,不知道是不是冷的,“我听谢远说了,他……许衷现在还在你家里。”

我又点点头,不明白他拦下我说这些废话是为了什么。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很重要的事情。”雨没有变小的趋势,我撑着伞,看到陈渡身上的卫衣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看上去狼狈不堪,却还是倔强地盯着我,补充道,“关于许衷。”

第58章 “他的弟弟”

我攥紧了伞柄,缓慢地扭过头看着陈渡。

他仓皇地抹了一把不断从脸上滑下来的雨水,额头上的碎发被打湿成一绺一绺的,神色变得恳切起来:“其实是应该跟许衷说的……但是我现在没什么立场站在他面前,”他努力让自己只是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装着药盒的塑料袋,喘了口气,继续说,“他会想知道的€€€€如果你听完之后,肯把这件事情告诉他的话。”

我担忧地看了看时间,我已经出来二十分钟了,许衷还躺在床上发着烧,不知道他伸出手去拿床头柜上盛水的杯子时,会不会手一抖,就一不小心摔碎了。

陈渡生怕我会选择离开一样,挡在我身前:“就十分钟……不会耽误你去照顾许衷的。”

我在原地犹豫不决,淋了一身雨的陈渡已经开始发抖了。

我看着他身上滴滴答答的水,最后还是同意了:我们去咖啡馆聊吧。

陈渡立即点头,看上去害怕我会反悔,跟在我身后,往咖啡馆的方向走了。

我再一次来到那家咖啡馆,上次来这里,是许衷说他喜欢我,并且跟许志国断绝了父子关系,只身一人地跟着我走进了那间出租屋。

我收起伞,在最角落的地方坐了下来。陈渡找收银台的咖啡师要了一条毛巾,把头发上的水擦到没再滴下来后,才往我这边走了过来。

他摸了一下头发,坐下来后,有点局促不安地抬起眼睛看着我,结结巴巴地说:“嗯……我不知道你喝不喝的惯咖啡,就点了两杯拿铁€€€€我已经付钱了。”

我没有告诉他,我没喝过咖啡,第一次来这里还是许衷给我点了一杯巧克力奶。

我飞快地打字,手机屏幕因为冷热不均起了一层雾,打字的时候容易打滑,我摩挲了一下屏幕:你叫我过来是为了跟我说关于许衷的什么事情?

陈渡舔了舔嘴唇,他微微发抖,有些不适应咖啡馆的暖气一样,抽了抽鼻子:“我跟你说这些事情,跟我和许衷之前……嗯,之前发生过什么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不是许衷把我删了,又不出门,我想尽方法都找不到他,我也不会……不会在看到你的时候,托你带话给他。”

我眯起眼睛,隐隐察觉到不对劲:你不是要跟我说关于许衷的事情吗?为什么要告诉他?

“我要说的那件事情是跟许衷有关,我想让他知道,让你知道也没关系,”陈渡害怕我误会,摆了摆手,他扯了扯贴在身上的衣服,看上去挺不舒服的,“因为我觉得,你肯定感兴趣。”

我的心提了起来,打字的手却没颤抖:到底是什么事情?

“你知道许衷有个弟弟吗€€€€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弟弟。”

我点点头,许衷不太喜欢提起许家的事情,我也识相地没有多问,因此当陈渡提起他那个弟弟时,我感到格外茫然。

陈渡放在桌上的两只手纠缠在一起,没来得及剪短的指甲在手背上留下了几道月牙状的红痕:“我通过不少渠道才打听到的,关于他和他弟弟的事情。”

我松了口气,打字时都有些轻松:他弟弟怎么了?

我不认为许衷会对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弟弟感兴趣,他提起自己母亲和姐姐时顷刻就温柔下来的神色,比起他说起许志国的态度要好得多,我甚至都没听许衷说过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什么名字。

“他那个弟弟被许志国藏的很好,谁都知道是个出身见不得人的私生子,但是他还是被许志国送出国镀了层金。”陈渡舔了舔嘴唇,在看到咖啡师送过来的两杯拿铁后,微笑着说了声“谢谢”,把其中一杯推到我面前,“我打听到了他的名字,他没有改姓,叫许钦言。”

我默默地在心里想,这个名字没有许衷好听。

陈渡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拿起那杯拿铁暖手,焦虑不安地对我说:“本来许衷在国内,许钦言在国外,两个人一直相安无事,其实也没什么。”

我的眉毛微微一动,陈渡一直在打量着我的神色,见我没露出除了疑惑之外的表情,失望地抿住了嘴:“但是现在事情不一样了,许衷为了你跟许志国断绝了父子关系,不给他一点希望,所以许志国准备把许钦言从国外接回来。”

我皱起了眉:这不行吗?

陈渡的神色变得激动起来,他往我这边探身,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还没弄清楚吗,沈涣?许志国能有现在在建海市一手遮天的雄厚财力,是因为他的妻子姜月沉和她身后的姜家给了很大的助力。”

我僵了一下。

陈渡深吸口气,像是要鼓足勇气才能把话说下去一样:“后来许志国出轨,姜月沉病逝,姜家又落败了,可以说,现在的许衷除了‘许家小少爷’这个身份之外,其他的所有都是许志国给他的。可是他为了跟你在一起,放弃了继承许家的机会,许志国就要把机会留给自己的私生子了!”

我被陈渡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见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才问道:许衷不是有一个在国外留过学的姐姐吗?许志国想找人继承家产,一定要选择那个私生子吗?

我连“许钦言”这三个字都不想打。

陈渡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焦虑不安地扣住了桌角,尖锐的木头戳进了他的掌心,他一无所察。

“许志国重男轻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他眼里的继承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许衷,另一个就是许钦言。你以为许纭为什么宁愿在国外留学也不愿意回国?因为她和许衷都知道,如果她选择在国内念书,而不是在英国的大学考金融学的学位证,那么许志国一定会给她找一个对许家有益的联姻对象把她嫁出去,怎么可能会把好不容易把姜家的名号换成许家的承志集团留给她?”

我头一次看到陈渡用这么急促紧张的语气说话,原本就高高吊起的心更悬了起来。

我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陈渡苦笑一声:“有钱能使鬼推磨,再说这种豪门秘辛本来就不算什么很难调查的事情。”他又喝了一口拿铁,咖啡沫在他嘴角留下了一圈很淡的痕迹,“你知道,许衷给我的那张卡里的钱够我用一辈子。”

我把手机收了起来。

陈渡又搓了搓被冻僵的手,没被暖气烘干的衣服湿答答地黏在身上:“你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许衷,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他推开门,冒雨离开了。

第59章 “痴心妄想”

我盯着面前的两杯咖啡,陈渡走得太匆忙,以至于连咖啡都没有带走。

靠着妻子起家又背信弃义的许志国,许衷那个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弟弟许钦言,为了避免联姻而出国留学多年的姐姐……我不自觉地回想起许衷提起姐姐时流露出来的开心模样,他很少在我面前掩饰对母亲和姐姐的喜爱,就像他从来都不遮掩自己对许志国的厌恶一样。

难怪陈渡会笃定许衷一定对这件事感兴趣。

我咬住下嘴唇,坐在椅子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猛地想起还在床上发烧的许衷,也不在咖啡馆里久留,撑着伞走向了和陈渡离开时截然相反的方向。

我回到家时,许衷还没清醒过来,我放伞时发出了不小的动静,小心翼翼地回过头以为他被我吵醒了,却只看到许衷烧得通红的脸。

我重新烧了水,犹豫了一会儿,才敢轻轻地扶起许衷,从领口处扒开了他那层被身上的高温侵袭过的衣服,将温度计插了进去。

他身上很烫,细腻的皮肤蹭过我的手指,触感有点像刚被剥离开蛋壳的蛋白,我的呼吸几乎要停在这一刻。

许衷微微皱着眉,可能是冷空气的突然侵入让他感觉不舒服,原本舒展开的眉眼紧皱在一起,我听到他模模糊糊地喊了我的名字,声带颤动发出的声音有点哑:“……沈涣?”

那一刻我才算真正停止了呼吸,一边怨恨自己说不出话,没办法让许衷知道我就在他身旁,一边将被子重新盖在他身上,伸手碰了碰许衷的脸。

这个时候的许衷安静、温顺,躺在床上任由我放肆地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他的呼吸因为没退的高烧而显得有些急促,不言不语的样子,像极了童话故事里一睡不醒的睡美人。

我半跪在地上,凝视着许衷的脸,我能够在脑海里回想起他微笑着看向我时的表情,他的手捏过我的下巴,嘴唇蹭过我的脸颊,态度亲昵而自然,总能让我觉得,他其实是爱我的。

我被烧开的开水壶发出了声音惊回了神,才意识到自己盯着许衷盯了这么久。从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来时,我发现自己的膝盖几乎要跪麻了。

许衷还没醒,我先将温度计从他的衣服里拿了出来,扫了一眼,三十八摄氏度。

我不想把高烧拖成肺炎,建海市这几天的天气不好,雨连绵不断,就急匆匆地晾凉了开水,隔着被子拍了拍许衷的肩膀。

他睁眼的速度很快,也看不出来不情愿的样子:“嗯……怎么了?”

我把杯子和胶囊递给了他,许衷伸手接过去,吃药之前先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我发烧了?”

我点点头,将枕头竖起来,免得他被冰冷的床板硌到,再帮他把滑下去的被子拉了上去。

许衷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就在我以为他又想闭上眼睛睡过去的时候,他突然笑了一下。

我疑惑地看着他。

许衷轻轻拍了拍床沿,示意我坐上来,才继续说:“我都忘了上一次发烧是什么时候了。”

我有点内疚:如果我当时让你先洗澡,你就不会发烧了。

许衷捏着胶囊,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将药就着水咽了下去,见我这么说,他轻轻地哼了一声:“你当时都淋雨了,我怎么可能让自己先洗澡?发烧是我自己身体素质不行,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听得出来他话语里宽慰的意思,重新给他倒了一杯开水,把杯子塞进了他手里。

许衷吃完药后,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我怕他出汗了,衣服黏在身上不舒服,想问又觉得不太好意思,于是就坐在床沿上看着许衷小口小口地抿着杯子里的水。

他抬眼看了看我,突然皱眉:“你外套怎么湿了?”

我摸了摸牛仔外套,果不其然,指腹上留下了潮湿的水迹。

我当时出门太匆忙,随便从衣柜里扯了一件衣服,遇到陈渡的时候,雨下的正大,落在地上时溅在裤脚上,自然而然也会落在浅色的外套上。

我没打算欺骗许衷,于是实话实说:家里没有退烧药了,我出去给你买药了。

许衷盯着备忘录上的几行字,他想起了什么:“那你是看到我买的那两盒胃药了?”

我含含糊糊地回答:差不多吧。

许衷提起我的事情时,显得精神多了:“我问了姜约翰,他说你就是胃有点毛病,没到胃溃疡那个地步,但是如果一直不认真吃饭,也吃药调养,小心得胃炎哦。”

他拖长了最后的语调,笑得眉眼弯弯,看向我时,语气都温柔了不少。

我很轻地点点头,告诉他我知道了。

许衷轻轻地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有点困:“我记得小区周围好像没有药店吧……其实我觉得下雨天还这么冷,你叫一个跑腿的就行,要是你也发烧了,那多难受啊。”

我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还想着这件事,许衷没等到我的回答,就扬了扬眉毛:“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不是想睡觉?

“没有。”许衷有点不舒服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他轻轻抽了口气,听上去就像在深呼吸,“你怎么怪怪的?我只是发烧了,没生什么重病。”

我不太想把陈渡告诉我的事情在现在就告诉许衷。

他几乎不跟我提许志国,也没说过那个叫许钦言的弟弟,我猜得到他其实并不喜欢他们,就像我能从许衷的一些态度里看出他对我的在意。

我不受控制地想,如果许衷知道许志国会把遗产留给许钦言,他会抛下我重新回到许家吗?

我知道自己在许衷这里没什么安全感,即使他在住进了出租屋后就没有再提过要离开,也从来没跟陈渡或者是其他人有过联系,甚至出门都只是为了接没有带伞的我回家。

可是我看着许衷耐心地等待我回答,总会希望他永远都待在我的身边。

第60章 “言不由衷”

许衷注意到了我的心不在焉,他费劲地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摸了摸我的脸颊。

他没怎么用力,动作很轻柔,我伸出手,下意识地想把他的手按下去,迎上许衷含笑的目光时,顿了顿,盖住了他因为高烧而发烫的手。

他的手温度很高,又细又长的手指被我包裹进自己的掌心里,我就着这个姿势低下头,想对他笑一下,但是没笑出来,嘴角有点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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