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的疯狂步步紧逼,又无处可逃,只能看着他又一次拿起了手语书,目标依旧是我的额角。
我在阵痛中醒来,发现自己依旧被绑在椅子上,浸了水的尼龙绳将我的手腕绑缚出红痕,隐隐有了破皮的迹象,我微微抽了口气,下意识地偏过头。
我身上的衣服已经干透了,蹲在我面前的是靳重,他被我看过来的目光吓了一跳,拿着棉签的手一歪,险些戳进了我额头上的伤口。
“你是什么时候醒的?”他压低声音,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我微微垂下眼,看到他手里拧开瓶盖的碘伏,棉签浸满了深色的药水,再覆盖上伤口时,带着很轻的力度。
我没办法比划手势,也没办法开口,只能在最大范围内耸了耸肩。
靳重看懂了我的无奈,他好半天没吱声,先用碘伏消毒后,重新拆开一块纱布,用绷带帮我裹好了额头上有些发炎的伤口。
他瞟了一眼我打了石膏的右腿,犹豫再三才说:“许钦言是个疯子,你别跟他计较,我替他向你道歉,我也可以向你保证,短时间内他是不会伤害你的,你对他而言还有着很重要的作用。”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靳重。
他知道许钦言现在的精神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徘徊不定,也看得到我被绑架的事实,是怎么做到用这么泰然自若地态度面对我,让我不要跟许钦言计较的?
他又有什么立场能够代替许钦言给我道歉?
靳重对我的惊讶不感到意外,他勾了勾嘴角,看上去挺无所谓的,眼睛里有些落寞:“他现在除了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如果我不站在他身后,那他又靠什么坚持下去呢?”
我看着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一时间无话可说。
靳重沉默了一会儿,他将棉签扔在地上,我努力放松身体,直直地看向了靳重的眼底。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很突然地问道:“按照中国的法律,参与绑架会判死刑吗?”
我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靳重是自愿过来给许钦言当这场荒谬至极的绑架案的帮凶,比起精神状态不太好的许钦言,他看上去更像一个有着基本对错观的正常人,我知道自己没办法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自救,却也没想到靳重会在这个时候成为唯一的突破口。
也许许钦言之前说得对,靳重后悔了。
我歪了歪脑袋,想在暗淡的光线中看清靳重的表情。
他抬起眼,打量着我身上的伤口和绳子,沉默了很久,说话的声音居然有点沙哑。
“我很爱许钦言,这个是不可否认的,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不希望许钦言走到这个地步,他会为此搭上了他的前途、未来、所有,最后可能什么都得不到。就算我还是答应了帮他,我也觉得害怕。”与其说是靳重在询问我的意见,不如说他在自言自语,“如果他肯跟我回加拿大就好了,靳家只有我一个独生子,我可以让他进入靳家,让他跟我住在一起……”
靳重还没说完的碎碎念被开门声打断,他猛地收声,回过头,笑了起来:“许钦言。”
如果不是我把他刚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我都要以为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许钦言一身水,额头上的头发湿漉漉的,走进来时将身上的雨衣扔在地上,打湿了满是灰尘的水泥地。
他冷冷地瞪了我一眼,嘴里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脏话。
贴在我嘴上的胶布边缘有些开胶,我轻轻地舔了舔,粘腻的胶水味让我有些恶心。
我重新垂下了眼睛。
靳重帮他把雨衣捡了起来,放在一旁的箱子上,疑惑地问道:“许钦言,怎么了?”
许钦言的脸色很难看,看着我的目光就像在看仇人。
我努力让自己心如止水,却还是在听到“许衷”这个名字时变了脸色。
许钦言的语气里带着十足的怨气冲天:“我跟许纭谈判,说我要控至少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股份,他不能追究我绑架沈涣的责任,也不能把你牵扯进去。”
我来不及在心里感慨他真的是狮子大开口,靳重先愣了一下:“不牵扯我?”
许钦言不耐烦地瞟了他一眼,没有给他的这句反问一个答案,而是盯着我继续说:“许衷在电话那头让我洗个冷水澡冷静冷静€€€€他不是最在乎你的存在吗,不是在这个世界上非你不可吗,怎么这个时候不装深情了?”
靳重并不在意什么股份,他更关心许钦言的安危:“许衷没有报警吗?”
“他敢报警?”许钦言的眉毛高高地挑起,他斜着眼睛看向我,“哐当”一声扔出一把开了刃的水果刀,薄薄的刀刃被反射出银光,靳重的脸一下就白了,“我跟他说过,如果让我在这里看到警察的影子,我就把刀插在沈涣的心脏上。”
靳重高声道:“许钦言,你没跟我说过你会动刀子,你是不是疯了?!”
“我到底有没有疯,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许钦言将刀捡了起来,他拿着刀,走了过来,在灯光的照耀下,他嘴角勾起来的笑衬得他神色阴沉冷漠,像是神话里背负着怨恨行走在世间的恶魔,我颤了一下。
他用刀背轻轻拍了拍我的侧脸,冰凉的触感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许钦言冷笑着将刀下移,尖锐的刃尖碰上了我的尾指。
我以为他要将我的小拇指砍下来,给许衷寄过去时,许钦言却抬起头,好奇又得意的眼神在看到我有些惊慌的神色时变得越发明显。
靳重僵硬地看着他,我险些停止了呼吸。
“我会让许衷后悔对我步步紧逼的举动,也会让他和许纭付出代价,既然他不肯为了一个哑巴让出股份,那么永失所爱也是他活该。”
靳重的目光从许钦言手里的水果刀移到了我脸上,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但是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格外狼狈。
“许钦言,”靳重上前,他按住了许钦言的手腕,很慢地将水果刀从他的手里拿了出来,他像是在给一个无望的承诺,又像是想用这把刀将自己的心剖出来,说话的语气格外艰涩,“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别动刀子,行吗€€€€许衷争不过你的,你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许钦言没说自己信还是不信,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任由靳重把刀放在了沙发上。
我感觉一阵口干舌燥,这才想到自己从恢复意识到现在,还没有喝过一口水。
许钦言和靳重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在一旁低声说话。
我听不清楚他们说话的内容,只看到靳重的眉头越皱越深,反而是许钦言满不在乎地笑出了声。
“不会有事的,”许钦言像是在鼓劲,他的目光坚定,“靳重,我会给他两个最好的选择。”
什么选择?
我有些警惕地竖起耳朵。
靳重往我这边看了过来,他侧过身,挡住了我窥探的视线。
我舔了舔唇缝,贴在嘴上的胶布发出的味道萦绕在我的一呼一吸间,很难闻。
我想起了从许钦言透露出有关于许衷的只言片语中的消息,他应该远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除非……他真的不在意我的死活。
我回忆起许衷给过我的承诺,落在我额头上的吻,他在车载电话的视频里朝我微笑时难掩疲惫,却能在看清我的那一瞬间亮了眼睛……我对情爱一事涉猎尚浅,却也不是对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小孩。
我被绑架的这段时间,他要应付承志集团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私人医院里还有许志国要他照顾,也不知道宋箐对许钦言绑架我这件事是否知情,会不会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给许衷添堵。
许钦言想得到的太多,事关承志集团,别说许衷不可能点头,就算是他答应了,许纭也一定会反对。
我知道承志集团对于他们俩的重要性,不太笃定自己能成为被选择的第一顺位。
我也不清楚许衷会为了我放弃什么,此时此刻我困在方寸之地,挣脱不开绳索,也无法从靳重嘴里套话。
他原本因为许钦言的疯狂行径而隐隐有些松动的态度,又因为许钦言的倦怠和劳累而重新变得坚定。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沙发上的那把水果刀,兔子急了尚且都会选择咬人,再加上许钦言本来就不是一个善茬,他的疯狂和冷漠远远超过我的想象。
我不希望这把刀的刀刃插在自己身上,同样也在心里祈祷它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许钦言揉了揉眉心,他叹了口气。
靳重犹豫地俯下身:“你要睡觉吗?我给你拿枕头。”
许钦言摇摇头,他拍开靳重伸过来的手,把水果刀扔在了地上。
“你先去休息吧。”
废弃的工厂里唯一算得上干净舒适的地方就是沙发,靳重也没想到许钦言会这么做,愣了一下。
许钦言却没再说一句话,他站了起来,走到一旁。
单看他这副模样,很难把他和绑架犯联系起来。
我不能理解,许钦言非承志集团不可吗?
靳重说过,他希望许钦言能跟他回加拿大,他可以把靳家的公司交给许钦言。
许钦言不可能不知道靳重有过这个打算,但他还是选择了剑走偏锋。
就算将自己的未来当做最后的筹码,他也拒绝了靳重的援手。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许钦言走上前,一脚踹翻了椅子。
无论是我还是靳重,都没有料到他会发火,我失去平衡,顺着椅子倒在地上,后脑勺磕在椅背上产生的撞击感无异于当时的车祸,我在那一瞬间明白了眼冒金星是什么感受。
“许钦言,他的伤还没好!”
许钦言就像没有听出靳重在劝阻下的警告,他不回头,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狠狠地抽了口气,晕眩和疼痛交织在一起,让我有那么一时半刻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我没有拿刀已经是给你面子了,”许钦言朝靳重笑了笑,“靳重,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呢?”
靳重说不出话。
我躺在原地,缓缓地吸气,再呼气,直到下巴被许钦言掐住,他的指尖陷进我脸颊的肉里。
我还是没能从疼痛中缓过神。
太疼了。
“手机给我。”
靳重默默地把我的手机放到许钦言手里。
他强硬地将我已经失去知觉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按在手机屏幕上,试着用指纹解锁,在打开手机后毫不犹豫地忽略了接二连三弹出来的消息和电话,点开了相机,把摄像头对准了我。
我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靳重伸手要拿我的手机:“你威胁不了许衷的。”
许钦言躲过去,朝靳重晃了晃手机,再朝我挑了挑眉:“真的吗?”
我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像被我的沉默扇了一耳光;“我问你呢,你真的觉得你对于许衷而言,是可以弃如敝屣的存在吗?”
我思考了很久,才果断地摇摇头。
我的本意是表达我不知道许衷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许钦言却没看懂。
他不再顾及靳重的劝阻。
“长话多说,我只给你两天时间去考虑,”可能是冷静下来了,又或者是他的摇头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许钦言出奇地平静。
他一字一句地说,居然还能看着我笑。
“许衷,要么你答应我的要求,把白纸黑字的合同寄到我发给你的地址上,要么我把沈涣的心脏寄到许家,大不了到时候一命赔一命,我死了无所谓,你以后怎么办呢?”
许钦言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他在试探许衷的弱点。
“是成为许纭的拖累,每天都吸她的血,找个像乔卉那样的女人联姻?”他甚至嘲讽到,“你对女人会有所谓的生理反应吗€€€€不会还要吃药吧?”
“你的选择晚一分钟,我就在沈涣身上划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