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定监护制度 第2章

苏殊认为王笠案子,法庭那一巴掌打得惊世骇俗,属于要被写进白家族谱的百年大耻。

又一想,白轩逸在首都住的是国防重地,一只蚱蜢跳进去刚抬腿就能被电死。苏殊怀疑他被洗脑教育了,不能接触外界,是不是连上网冲浪都受到天网监控,不然咋这都给忘了?

真的有可能,白轩逸连自己市中心住宅的钥匙,都还在组织部保险柜里锁着。

这是真的把人上交给国家了。苏殊想知道,那些体制内的心理专家,给白轩逸塑造了一个怎样的世界观?是说他是粘杆处的血滴子吗?一点社交生活都不负责介绍吗?

苏殊提供的回答,已然是最实诚的了,他大概不是第一个被迫谈及何意羡的人。

其他三位受害者,连麟内敛地评价道:“怪幽默一人,蛮有能力。”

还有便是前两天,白轩逸致电市中院的时候,刘院长正在与哈琦坐一排快乐分香蕉吃,两个人胖得就像合裹着一床蚕丝被,养乐多怎么就一口就没了?

不巧与白轩逸说到一个案子了,因为被林启明启蒙过,现在再说及黑道白道两手“抓”,两手都很“硬”的某律师,呃……刘院长头顶光亮光亮的,像一只60W的电灯泡,手指头不停地在桌子边缘上弹拨,文字干净削铁如泥:“这也是个妙人儿啊!”

以及现在离开公安局的时候,蒋韫也说了几句。蒋韫知道他们自幼养兄弟关系,远洋班轮上的生离死别,证明了哥哥对弟弟有着爱逾性命的亲情。但是北京的专家反复强调,现阶段如非必要,对病人不要给予太多过往的刺激,防止再出现心因性问题。北京天坛医院就有个情况相似的病人,因为别人灌输,猛然想起来坐在地上狂扇自己巴掌,后半辈子精神失常。

所以人事关系这方面,他也不好说得太多,顺其自然吧!蒋韫只道:“你说的这个小何律师,和大何律师的关系,可谓非常不一般。”

刘院长也是一同出来的,又想起仙去的老林的教诲,犯了替别人尴尬的毛病,挽尊道:“不一般,不一般,哪吒父子皆英豪嘛。”

蒋韫神奇地看了他一眼,才继续道:“何峙那边,我们上个礼拜检控他涉嫌触犯《香港国安法》,危害国家安全是非常严重的罪行,特区政府会全力打击,追究到底。当然,惭愧,这种检控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十几年前就开始了。但这一次,我们的目的只是用尽办法把他留在香港三个月,这期间你在内地尽可能地破伞打网,这样他继续下去就是做困兽之斗。至于罗刹娑,他们的势力主要在泰国的暹罗古城和湄公河一带……”

白轩逸点了点头:“我已经向公安部申请展开全面的调查,要求泰国、缅甸、老挝等国联合破案,加强边境巡逻,打击毒品犯罪。最快的话,一旦有了域外执法效力,三个月后我也会出一趟境。”

一行人刚要上公务车,忽听身后传来一声:“白检!”

跑得快得像恐怖袭击,跟随着白轩逸的几个便衣马上就冲上来保护了。可是回头一看,只是一名叫柯翎的小刑警,长得圆头圆脑,就像疯狂动物城里的可爱豹警官。

大体上的来意,是他说亲哥犯了事。几个月前,有人淘宝联系他哥,修改某小众应用增加几个功能,奈何产品后被用于实施电信诈骗,数额巨大。长宁分局现已立案侦查。

说实话,一审判得有点太狠了。估计是找法官运作过,黄泥巴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一个月后,即将上诉二审,检察员换成了白轩逸。

柯翎说了一车话,但求情也没这么当面的吧?白轩逸还能给他一个实实在在的承诺吗?只要你们俩个人心里有数就可以了,没有必要搞得像司马昭之心。

除了白轩逸,大家的表情都比较趋同,一致嫌弃。况且碰到这种事,白轩逸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表态的。在这个岗位上,就得如履薄冰,否则一失足下面就是老虎夹子。

刘院长做了几下扩胸运动,装模作样捶了捶腰散着步走了,坐进一辆印有法院字样的奥迪。今天下午书记要来视察工作,明天的新闻报道要配照片,这事是绝不能大意和耽误的。他在这上面有颇有见地,上上届书记脸上有痤疮,民间有个段子:书记做报告,群众观点。刘院长当年还是立案庭的小豆丁法官,审稿未经处理,把特写照片发表了全版面的大头条。谁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不久便把到居委会挂职锻炼的机会给了他,硬是让他跟那里的三姑六婆打了几年交道。

这几个头头脑脑哪里惹得起,柯翎去拦苏殊,苏殊饶也不弱:“柯警官,该怎么判就是怎么判,公道自在人心,白检只会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你有这个壮着胆子求包青天的时间,还不如去和辩护律师仔细沟通一下。但现在刑事辩护全覆盖,你请律师的意义在我看来就是能有人给嫌疑人送个衣服,意义也不大。”

柯翎把头一昂:“我请的可是何意羡何大律师!”

苏殊一笑:“你请得起他?痴人说梦!”

何意羡多有钱,要让苏殊这种红楼迷来形容,那就是南安太妃每天要烧四十多斤香油。脂批说每月的开销单这一项三百多串钱,相当于仅仅为了供个佛,一年折合花费四千两雪花白银。然而王熙凤放一年利钱有多少,荣国府旗下八块庄田,地租撑死了五千五百两而已。何意羡拿缸点的灯,何意羡家里马车都能进卢浮宫撒欢。但苏殊坚信他的财富离不开党和国家的赐予,权力的货币化,总有一日要遭到反腐的整顿。

柯翎胸口别着一幅小小的过了塑的毛主席像,警帽一转,反过来戴:“何律师欠我一个人情,已经答应我了!我不是来求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我对你们整个系统已经彻底绝望了,带领中国人民跨过一道又一道沟坎的人,敢教日月换新天的时代都不存在了!现在人民法院的门越来越难进,与咱们普罗大众的距离反而越拉越远,然而,法官与特权阶层的联系却始终紧密相连,但我却鄙视成为这样那样的特权阶层!搞特殊!关系户!白组长像您这种出身的干部,要照顾的关系一定少不了,八百辈子也轮不到我。要么么,就得像挖一棵大树,硬摇硬拔是没有用的,得先把外围的土壤都给挖松,我倒也没有那个空挨个伺候!所以刘明基同志,白轩逸同志,我是来跟你们下战书的,一个月后咱们法庭辩论走着瞧!”

苏殊竟给他说得呆了。落后了好一截,才想起跟上白轩逸。不知道去哪里,总之先上车。

车子发动之后,白轩逸简单交代几句。苏殊连连点头,忙拨通鼎盛律所的电话:“这里市检察院二分院,麻烦转何意羡律师办公室,我们有案情需要沟通。”

要沟通的不是柯翎的案子,而是多年前的溪桥村纵火案,罪犯正是楚茗之父楚卫民。白轩逸在京期间,曾经听人提及,很可能判冤了,本案凶手应当另有其人。又知大约半年多前,一位何姓的律师曾经数次向两高调取案宗,后来却不了了之了。

从那起,白轩逸便想回到申城,会一会这位何律师。

何意羡€€€€只要是听到这个名字,心里突然呲出来一个滑得太高或落得太低的一个音符,白轩逸总是变得不大自在。

现在不论是为了那迦,还是诈骗案、纵火案,三件大事一齐落在一个人的头上,更是没有不立刻找到他的理由了。

见何意羡一面,几乎是第一优先级,否则工作无法开展。跟天意一样。

岂料对面的回答一万个离谱:“不好意思,何律师已经下班了。何律师特别强调过,非工作时间不谈工作。工作时间,也恕不接洽任何检察院相关人员。”

下班了?这才三点半。

懒,这也就罢了。但你一个律师,点明了不接待检察官几个意思?

纵观史册,律师在我国的社会地位历来较为卑微,委婉些可以称为“讼师”,直白点则是“诉棍”,一群地痞流氓。至于现代,公检法构成了幸福一家亲,公检法司,有公检法律的说法吗?

光是对公安机关,检察院的辖制权都很大,批捕、公诉,假释减刑审批,哪一项绕得开检察官?所以再牛的刑事律师,想把案子办顺溜了,都得对检察官点头哈腰。优质的案源被大佬垄断,剩下的人就卷那一点残羹剩饭。公检关系不畅通,会见难、调查取证难。法官关系不疏通,再比如当庭被打、被骂、被无故赶出法庭。搞得在西方社会地位非常高的职业,在中国普遍尊严感不强,这就是目前中国法治的一个怪现象,一个窘境。

虽然知道你何律师不是一般的律师,但对面也不是二流的检察官啊。

白轩逸即便被中南海关了小黑屋,但稍微有点政治眼光的,都晓得大难不死的份量。因为如果领导真心觉得你与他的战略意图不能保持一致,那你的名字早就从世间的每个角落抹得干干净净了。

所以这降职,就是战略性保护,让你龙场悟道,隐形晋升啊!

现在白高级检察官的话语权为什么可以很大?那就像唐僧带着通关文牒为什么就一路畅通无阻?因为你不让他过去,那李世民就过来。

但何律:我偏不!

白轩逸听完的反应,只是有点忍俊不禁,把苏殊看傻了:“这,这……怎么会有这种人?!”

“他可能一直这样。”白轩逸依然带着一点笑,自己都尚未察觉到。

尤其是看到路边卖熟肉的小店,那个店关着门,橱窗里却放着一个彩瓷做的小猪。白轩逸心里的乐曲具有牧歌风格。这比杜冷丁管用。

白轩逸对司机道:“去他律所看看。”

彼时的律所楼下,何意羡正乳燕投林坐进何峙的车。

第3章 坠素翻红各自伤

另外一边,话说王瑛璐携林启明之女死里逃生,上岸第二天,病床梦话何意羡,显然变作了一个极具痴情之男子。父母见他这般痰迷心窍,找了包打听。 打听到儿子口中的申城名律,虽然又是静脉输液又是鼻饲管,听说伤得十分严重。但人是在香港养病,俯瞰维多利亚港,尽享绝美海景。

王氏虽是买房如买葱的人家,可那是太平山顶上的玉宫金阙啊,儿啊,齐大非偶啊!你怎么敢多看一眼的?但话又不能说瓷实,怕害痴儿急痛迷心。全家老小撒了许多白色的谎言,王瑛璐这才渐次好起来。

何意羡上礼拜回的内地,王瑛璐作为小布尔乔亚空想家,在家时刻盛装严待王子的南瓜马车。连饭都不敢吃到三分饱,害怕小肚子有了突出的表现。

结果自然是伫立伤神,泪洗残妆无一半,善感染上香菱之癖。知道了何意羡正常返岗坐着班呢,子不来只好我往!王瑛璐上门拜望,击鼓。

鼎盛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办公室。

王瑛璐一个浪头在心里打过,短暂地晕了一下!

何意羡还是那个何意羡,办公室门一开,好比“阿里巴巴撬破了芝麻门,宝气珠光冲出来,十里洋场开不夜”!那个男人,脸上都是钩子刀片的尖角,写满苛刻精明,叫人怕怕的。这种脸事实上是世界上最冥顽坚硬不化的东西。你怎么抒情,怎么妄想,怎么打压气焰,怎么夸饰其辞,怎么投降怎么漠视,一旦遇到,必先受到它的严声拷问。不事先好好准备答案,到时尴尬。这是一种逼着你去回答它的容貌。

娇靥婀娜:“何意羡!”

这句异常热烈的开场,伴随着无尽的沉默,成功达到一种极热和极冷的对比。

何意羡没回答是因为正在煲电话粥。非常没有营养的通话内容,“你在干嘛呢”,就这一句,何意羡一分钟问了至少三遍。他靠着椅子小憩的模样,额头盖着一小块洁白的湿湿的冰毛巾,几乎瞧不见上半张脸,嘴唇却一直含着笑的。

“我什么都没想啊,你才不会知道我想什么。”何意羡在通话里那样一笑,“我想你什么了?刚才挺烦的,就想随便找个人聊聊天。正好找东西吃找到了你的办公室,你撞到枪口上了。”

你要让王瑛璐的半成品艺术大脑去形容,他可能会说这时何意羡的脸上,布满无辜、天真或是甚至一点轻轻的哀愁,再多讲不出了。反正王瑛璐光听那语气,就心潮起伏极了,心潮澎湃极了。一句话,觉得真真撩人心弦极了。洗脑术,天呐真的太过分了,他还小不能听……何意羡他那张嘴,哪怕他说男人吃喝嫖赌都是为了家,自己也要发昏的!

普通人爱情的快速枯萎,激情燃烧过了也就死翘翘了。有时可以归根到底在于牌面太明,两个人对眼前一盘棋心知肚明,情感上就缺少美好的朦胧和暧昧。然而,何意羡便擅长轻纱掩映的游戏,时不时把牌暂时封一下,在等距离外交方面是个不世出的天才。

王瑛璐嘴成圆形,吸气、耸肩,何意羡在用自己最抵抗不了的小手段,继续对手机里的另一个男人唉声叹气道:“我想啊,我要是想你我一定一天撕两张日历,你说我这么有思想境界的学生上哪找去?何峙,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来申城?你抽不出时间呀?不知道你多大的老板,这么忙,就会给我打空头支票。”

电话说要挂好几次挂不掉,总是说着说着就笑了,又说一会。王瑛璐本来就黑的脸,已经可以媲美锅底了。

跑了马拉松似得扶着门框,王瑛璐开始大闹律所,他何尝不知道这样一来,就算有缘分也成了孽缘了,这个时候要的是不失风度。可是嘴巴停不下来。

被保安夹出去之前,王瑛璐几乎爬上梯子去喊口号:“386204751!你敢碰我白轩逸明天坐大牢!”

杨柏过来交材料,一瞅,笑呵呵:“又有人搁你这赖叽了啊,依萍跳河呢?”

那串数字可不是什么免死金牌,王瑛璐却一直念一直念,最终只收获了何意羡几字评价:“有病不等于有理。”

何意羡头都没抬,王瑛璐心又一动,他不就爱何律师这藐视法庭€€不兮兮的样吗?

“你们欺人太甚!你们有什么权力赶我出去!我是来找律师的!”王瑛璐扒住门框。从前他是基督徒,一周参加八次反同活动,战力不可小觑。

何意羡垂眸翻阅卷宗中:“比起找律师,你更该找牧师。”

王瑛璐飞蛾扑火:“何意羡,你知道我是谁?!”

何意羡这才总算重视了一点,不过他的眼睛,是用来向旁边看的,问杨柏:“我知道吗?”

王瑛璐坠入连圣光都照不到的地狱里。

这时办公室走进来一个衣履精雅的胖子。哈琦紧张要漏气的模样:“何先生突然到了?”

何意羡说:“不知道啊,我叫他别来了,他太老套了,什么叫‘我就在你楼下’?”

哈琦只好笑一笑,将手掌一竖,说:“那太好了,咱们要不现在下去接下?”

何意羡说:“现在还没到下班点吧,我带头早退?”

哈琦吩咐秘书,晚上给何先生大摆接风宴,问以何意羡,有没有选址的宝贵建议。哈琦即使在申城投资过不少产业,有计划从银行家转型为酒店大亨,但也是头一次长驻中国。

何意羡说:“随便找个清净点的地方就行了。你们吃吧,有你这个高参作陪就够了,我懒得去跟老何打业务牌。”

哈琦目光投给了杨柏,好像在说,看你的了,我看你小老弟一直不错。

杨柏本来是与何意羡面对面坐着,这时将椅子往旁边一移,慢慢挪过去不算偷偷地说:“我们小何律近乡情怯了。哈总,你看我的分析有没有道理?”

王瑛璐僵在那儿,真的不知道哪跟哪了。

但这种现状的造成,杨柏居功至伟,并且非常满意。

据传,何意羡被救送到港怡医院,实打实地昏迷了一礼拜。杨柏当时正在香港出差,闻讯赶来,病房外陪护。何意羡醒来之后,杨柏算是第二个见到他的人。

何意羡当时的状态,写实点说,真的空壳一个。他偶尔会做舌头顶腮的动作,却不说话。有时何意羡忽哭忽笑,也不能去管他,不然好像别人声音污染了他的空间,他会疯狂地修复他的墙壁,他的城市,以及他天堂世界的边界。

终于有一天,何意羡在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问杨柏:我是谁?你是谁?谁救的我?

杨柏惊得整个背都耸起来了。

前两个问题如实回答。

但是第三个问题……

杨柏认为,那两位明明互相给过真心,只是时间错了。杨柏并不晓得这都是一家人,只觉得师生如父子嘛,亲人之间,会有恨,会吵架,最后都会因为爱抱为一团。

总比和白轩逸非亲非故的在一块,还总有一日桃花溅血的好。

现在放任他回去找白轩逸,等于等来了小于万分之一几率的好运气,却选择了fold牌,就像在A股市场牛短熊长里等来了牛市却销户一般。

而且也不算骗何意羡啊?因为救他的潜水艇,本来就姓那迦。有什么问题吗?

杨柏抓机会的能力不是一般强。于是说,你和守着你寸步不离的大律师,老夫老妻了,说这些!你进了手术室他给你输了多少血我也不知道,反正不算你自己新造的血,你现在身体里至少一半的血都是他的!

次日窗外见到,何峙把手垫在何意羡的后颈窝里,调了调床的高度。何意羡却把头微微一仰,把他的手轻轻夹住了。流水悠悠春脉脉,夕阳下的面孔如镀薄金。何意羡就那样望着他,何峙也低下头。何意羡把脸一偏躲开了,但回抱的胳膊却在加大力气,轻轻地连叫了他的名字三声,使劲地把头埋下来,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

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哈琦实际上也深藏功名。他起初一同出海,还以为什么大动作,出兵一统新马泰了。竟没想到旗号是救人,真就只救人啊?何崇玉的小儿子,贵贱通婚的遗腹子,不杀之后快,已是道德楷模了,就这,救这?

但在病床见到何意羡睡容时,哈琦不禁想到了一句西方谚语:为上帝所钟爱者,不得长寿。又有一句诗:你无法扑灭一种火。它能够发火之物,能够自燃,无需人点,当漫长的黑夜刚过。

羸弱睡梦中的何意羡,也会给人以这般的第一印象。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