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定监护制度 第27章

孟律师看到自己的脸在短视频平台被美颜滤镜搞得跟旺旺雪饼一样,说我怎么看,我看何律师是律师,律师和法官一样,不也是实现社会公平正义的重要力量。好了,小美女,这杯卡布奇诺是给你点的,这段掐了。

外界有所不知的是,何意羡担任本案的第一,也是唯一辩护人。

将助理黄妙妙辞(劝)退以后,何意羡在几十份案卷里抹去了她的出庭记录,一字不剩。

此事被时人诟病得很,说:你看,有的好导师拿徒弟助理当活眼珠子,有的人就拿徒弟助理当脚后跟子!唉,律师这行说白了就是个体户,自己接单自己做。更惨的是你当他何意羡的助理付费上班,社保钱、办公费用都要自己出,每个月上来先欠着鼎盛八千大洋!更难听的则说,要想学得会,得跟师傅睡。

渐渐,把何律师的带教形象传成一个穿普拉达的女王。

无所谓,何意羡不招人了,外包都不要,现在大事小事自己一个人操刀,一个肩膀扛。昨天,孟€€按例到点找何意羡吃工作午餐的时候,便见主任办公室虚掩着门,何意羡灰头土脸密而不语。桌上的案卷,风吹哪页读哪页。他扶着额头遮了一半的脸,不过手真好看极了,那手背云冻欲雪未雪,那指尖梅瘦将花未花的。孟€€遂产生了你一个人出庭会不会害怕的念头。

但以孟€€的大男子主义程度,不足支撑他陪同何意羡一起出席。在车上等这么久,已经仁至义尽。

法警开道,何意羡才得以回到车上。孟€€把副驾驶上方的小圆化妆镜翻折下来,在镜面敲了敲:“看看你,月薪三千八,人间小苦瓜。”

何意羡闭眼养了会神,阴沉的气息散去了一些,但仍然没讲话。

和白轩逸这个庭,开得真你妈窝囊。

案情很简单,因为目前挪用社保基金的事还没捅出来,明面上的情况说白了,就是讲韩其亮的相关税务问题,都是因为跟束若悦搞婚外情。

束若悦收了人家好处,给韩其亮吹枕边风替人疏通管道,诱导韩丧失理想信念,披着共产党员的外衣干尽了坏事,党内外一些同志一个个都是被你束若悦一步步拉下水的。但又因为束若悦不是党内人士(甚至她清朝贝子贝勒的家族现在七成外籍),所以这口职务犯罪的锅,先扣在韩其亮的头上。要救束若悦,就得先把韩其亮先保住。

有一条广为传颂的法庭智慧:当事实对你有利,就强调事实,当规则对你有利,就强调规则,当事实和规则都对你不利时,就掀桌子把事情搅浑。

何意羡今天便没少掀桌子。他一上来,根本不听你公诉方有的没的,只纠结一个点:能把束若悦算是这些贪官的情妇吗?他说第一,婚外之情不属于特定关系,什么是情妇?刑法没有给出特定的标准。像他们两偶尔外出发生关系的,和我们一般意义上的长期稳定的婚外情显然是有实质性的区别。

何律穷极无赖的作风举世皆知,一个合格的律师,必须要会钻漏洞,还要把解释学运用得淋漓尽致,他不要起脸来可真是漫无止境!

但大家绝没想到白检也会近墨者黑,从那张认真做事严肃做人的嘴里说出来:为什么要长期稳定?辩护律师,现在离婚率这么高,连受法律保护和约制的婚姻关系都无法长期稳定,为什么要求情夫妇长期稳定?案件事实给定非常清楚,辩方一定要把今天的案例给出的整个事实人为地割裂开。是的,单独的两情相悦是柏拉图,单独的外出游玩是游伴,单独的性关系是性伴,但是柏拉图加上游伴、性伴,难道还不是情夫妇、特定关系人吗?

何意羡回,如果仅存在婚外性关系,而没有利益输送,这样的情夫妇是不是刑法意义上的特定关系人?刑法裁定,看中当事人之间并非特定身份而是共同利益。束若悦收别人钱,韩其亮有没有劝过?劝阻无效不等于默认同意,听不听全在束若悦,收不收不由韩其亮。不听话的束若悦收了钱,不等于韩其亮敛了财。两高规定,构成受贿的前提必须是他授意请托人,将财务交给束若悦,那么请问,本案当中韩其亮有没有事先的受益?

白轩逸回,简单一个理论问题,请问两高关于受贿案件的受益这一条规定,是一个法律拟制还是一个注意性规定?无论受贿犯罪的花样如何翻新,都应该牢固把握权钱交易的实质,透过现象看本质,法正公平镜,官清民自安。

庭审过程中,旁听席多次掌声给他们鼓鼓劲。除了苏殊屡屡侧目看他师父,以前他以为,只有律师才不仅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得会“七十二变”呢……

然后,何意羡这要翻脸掀桌子了,控方这又开始排队敬酒了。

白轩逸举出了一组十分坚实的证据,并且还是人证,让何意羡在辩护席上直翻白眼:白轩逸,这是老天爷在帮你!这和玄幻小说里掉下悬崖挂树枝上了不仅没死还剖开了猴肚子奇遇连连有什么区别?

具体是,去年的时候,市委书记在市政府大门口被一帮来讨工资的群众围住,书记很恼怒,调来一辆大客车把这群足可以做他父辈的老同志像扔垃圾一样扔到了垃圾处理场。只有白轩逸冒着酷暑听取了老人们的申斥,无心插柳,群众里正好有一位钢铁厂的车间主任,正伸冤无告呢。

何意羡端出了律协的江主席,才堪堪打成平手。法官最后那意思是说,大家都在画地为牢,隔山打牛,所以对此案理解各有偏颇。择日再判,下次一定。

孟€€比较了解何意羡,何意羡发过最大的脾气就是现在这样,哑巴一样,什么也不说,专注的时候气场杀人。何意羡感觉整个世界全是死胡同,让人喘不过气:他要救束若悦跟她换取重要信息,这事关乎未来他如何打开更多的局面,就不可能让白轩逸赢下来。更不可能跟白轩逸商商量量地来,机事不密,往往反为所害。

孟€€忽然伸手,朝着何意羡那边摆了摆:“哦,有只苍蝇趴在你脸上,我觉得挺恶心的,你看要不要我帮你轰走?”

何意羡一扭头,是白轩逸站在车窗外。

仇需亲手报,恨要当面偿,何意羡选择把窗子摇下来,作出一个有造诣的雅人模样:“你好,你要说什么?你酸萝卜挂裤裆就可以了,不用塞嘴里讲酸话。”

白轩逸说:“早点回家休息,明天不要误机了。”

说的是两人一起回桥溪村的事情,这是何意羡在他家,被上屁屁栓的时候,理智被分解在了汹涌的欲望里时胡口应承下来的。

何意羡不认账:“……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买票了?”

白轩逸说:“航班信息昨天发给你了,你没回。”

何意羡拿孟€€当挡箭牌:“嗯?你现在说这个话合适吗?你认得我旁边坐的是谁?”

白轩逸笑了道:“你的特定关系人?”

“白轩逸!你现在怎么方方面面就这么懂事呢?”何意羡感觉一场海难以后,他哥是不是进入了错误的修炼灵魂的道场,衍生出了一个被动攻击性人格?坏蔫儿的!坏蛋时间久了发酵才能深悟其坏。

孟€€在他们几个来回的对话中,心态始终平和如水:你两搁我面前至近至远东西,至亲至疏夫妻呢?

也大致悟出来了怎么个事,要是让他站出来评价,孟€€可能会说:看不出白检这么有艳福,一边睡觉一边就把事情给办了,就把钱给挣了。还是国家干部玩得花啊!

和何意羡沾边能有好果子吃,这种想法千万不要有。人一旦有了侥幸心理,那就如同草原上堆满了干柴,只要有机会,就要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了。所以,目前的孟€€与世无争,刚刚请了年假,打算找个大海尝尝苦涩的沙,只有远离人群才能找回我自己。乐高小人仔站在仪表盘上,他在自己的领地中快乐无边€€€€是的,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需要你,向你表白,想要你。人生有梦,各自精彩。

“白检,有偿陪侍犯法吧,就不要你自掏腰包了。但是于法不合,于情可原,你如果非要给我花这个钱€€€€”何意羡话到口边留了半句。

孟€€喝着香气扑鼻的热咖啡,悠哉看了一眼何意羡,从他精明的眼神中,忽然窥见到了他灵魂的卑污和危险。但是又曰,最美丽的花朵,常常只长在悬崖边上。

何意羡把一只手搭在上了孟€€的肩膀,微笑看向白轩逸:“请你买两张票。”

第51章 生把我心肠弄冷

飞机在云层中穿梭,不到三个小时就已抵粤。桥溪村地处西南,三面环水,与香港隔海相望,要过去还得经过一段漫长的陆路。

出了机场,广东省厅的几位重要干部便坐上了来接驳的公务大巴,既是接风,也等同于送行。

有人凑话:“久仰白检是武装检察官,既有战略视野还有司法视野,听说以前还是‘雪豹特警’!我在东莞见过一位‘雪豹特警’,因为认出臂章了。那身手,那气质………央十二有一次介绍过全国几个特警队,其中就有雪豹。哎!有个讨论起名字的故事,说,四川有熊猫,我们可以叫‘熊猫’……”

何意羡忽然插嘴:“不行,你想反动啦?熊猫是需要保护的,白轩逸是要保护人民的。”

一位干部说:“啊,是!来之前我们厅长就叮嘱我说,你们以后要像尊重爱戴我一样尊重爱戴白检。白检就是我们党CT室的医师,定期接受他的扫描,就能及时排除我们身上的隐患,我们就能长命百岁。”

另一位干部附和:“是的,我们李厅又说,比如现在有白检坐在车上,我们就不用担心暗藏在路边草丛里的测速器了。”

何意羡笑出声来:“那他不就成电子狗了?”

“罪过!罪过!”干部尴尬地扭过头去,“呵呵,白检,您这位大律师,讲话真幽默!”

白轩逸说:“一直这样。”

何意羡从牙齿里“嘁”了一声。

干部三两两面面相觑,我晕,有的人莫名联想家里的管家婆,每天早上第一句,先拿老公撒个气。爱你心里口难开,于是只好狠狠欺负你。有的人思维活跃,司法圈子那三家的关系不足为外人道也。再刚严峭直的人,如果道德败坏了,趣味也必然会堕落……

只有孟€€独自注视外头天空银色的缠绵的诗情,哀伤亦磅礴。天阴得跟快黑天了似的,雨点潲进车窗,顺着孟€€的脸颊一路落下来淌在昂贵的西装裤上也没人理会。

何意羡翻包白轩逸,拿了上头下发的机密红头文件大肆阅读,白轩逸当然要讨回来。跟打了小学生下课铃一样,何意羡还藏到孟€€身后。搞得孟€€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处于何等的生态位。反正一路他没吐字说话,当个知趣的人远比有趣的人简单许多。

下了大巴,何意羡还在用一个文件袋追打白轩逸:“你刚刚说什么我怎么样,你有病就去医!”

“孟律师,孟律师?咱们到地方啦。”还得是别人提醒的孟€€,孟€€在后排像个情感节目里的嘉宾任人挑选。

一行人先来到了大岭镇上,驻足在三岔路口的中心,€€镇人大主任马力东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马力东介绍说,左边就是桥溪村了,很荒凉,没有一个村民,所以现在很多人把它叫鬼村。今天太晚了,要去还是建议白天早一点,早去早回;右边叫凤浦村,是个旅游的名村,海鲜一条街不仅有生蚝、膏蟹,十一月最肥美的鲈鱼,还有最地道的麻鱼和潮汕咸菜。

何意羡去镇上小卖部买包烟的功夫,刚从厂里下班麻花辫的大闺女,扶着自行车来来回回偶遇了他二十次。何意羡夹着燃着的半根大前门,回来问:“那我要这么直接直着走呢?”

说的是最中间的一条路,那沿途甚至没有插指示的木牌,看似通往大山幽深幽深的腹地。马力东忙说:“那块离镇政府大约有快十公里路了哈,有一半路是盘山的黄泥路,一般外人几乎不会走到这个山窝里面去哈。”

白轩逸脸色沉和:“彭城村?”

“是啊,中央领导,这个彭城村是出了名的邪性地方。”马力东露出揩了一把汗的表情,“临海,沾着珠三角,海岸线几千米,交通上,汕头、浙江、香港、东南亚一带都很近,但是这个人员组成,在改革开放、一带一路的今天,前景光明一片大好啊,还着实比较复杂……”

按这些条件讲,彭城村本来应该是能代表广州千年商港性格的一个村庄吧?

但是此地的户籍人口一点八万,曾经有五十多个姓迁入又迁出,今仅剩黄姓一个,属于全国罕见的单姓村落。在黄氏家族族人的眼中,家族就是一切,而大家长就像老皇帝一样。除此之外,他们心里头国家概念很薄弱。

围绕着主城区,却差不多仍旧保持着族长自治的旧传统,村寨的大门一关,固若金汤,村里妯娌亲戚枝叶相纠,别说外人,一只蚊子飞进去想摸个门道出来难如登天。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的七点半钟,大家看白轩逸是有一点微服私访的意思,不仅身边没有几个保镖护驾的,连此行的目的都没有申说。所以没有大势声张地接待他,很快各回各家。

苏殊找了一家干净卫生的小饭馆。在前台点菜的时候,孟€€为求眼净心静,也参与性质地走过来,手机对着墙面找了半天有没有二维码。

点完菜回去,只见白何两个人,坐定了又没完全坐定。

何意羡说:“我吃一口马上就要进彭城村,你听今天那个话,有很大的不对劲。那个马的话你听懂了吗?还是你的脑袋里有橡皮擦吗?他就是讲你新中国两个地方没有解放,一个是台湾,一个是彭城村。我这个人等不了的,你干嘛不让我去,你这是在气我!”

白轩逸正在用开水烫洗杯碗,先给何意羡洗完了一套,说:“我气你干吗?”

何意羡说:“过去你就喜欢这么气我来的。”

“我们是一次集体的严肃行动。”白轩逸看着他的样子却笑了,“你再这个态度,我就处分你了。”

何意羡说:“你打算怎么处分我呀?我就是一律师,你还能把我变成副律师啊!”

“何律师,入乡随俗,不要这么傲气了。”白轩逸平常从来不讲这些官场上的八股,看着他却不由道,“骄娇二气。”

“我傲慢吗?我怎么没觉得?”

“你要是觉得,你就不傲了。”

“啊?干我这一行就是要有点傲气,否则哪里来的威信?我只是个体服务者,我的服务不好,当事人可以不选择我。你作为一个国家工作人员,宗旨是为人民服务,你傲气什么?”

白轩逸剥花生中,壳给自己,果仁留下:“你愿意说就说吧。”

“我愿意,你绑架我过来,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何意羡胡搅蛮缠起来了。他本来做好了吃不上正经饭的准备,艳红色塑料袋里,还有小卖部买的杯面和零食。打开星球杯,就用蘸了一坨巧克力酱的手指饼干,往白轩逸的左颊上划了一道“×”。

白轩逸在何意羡伸手准备鬼画符的时候,就已经抽了一张餐巾纸,但是等他画完之后,才开始擦掉它。

自制的野菜汁不可比申城五十五一杯的羽衣甘蓝小绿瓶健康也好喝多了,孟€€没喝。村里吃席的大圆桌很大,何意羡够不到一盘炒黄豆芽,叫孟€€拿近点。

孟€€反倒用筷子推着盘子的边缘挪远了,神态犹如坐在高级餐厅一叉一叉地把轻微烫伤的牛肉送进嘴里,优雅的感觉就是传达低调,说了离开申城后的几乎第一句话:“就不给你吃,怎么办,你要照着我的脑袋抽?可我跟你没亲近到能抬手就打的关系。”

“我打谁了?”何意羡也不攻击孟€€,反而转头让白轩逸受了无妄之灾,“那是因为白轩逸天天乱放屁,你的嘴跟屁眼子一样!”

苏殊嚼排骨,闻言差点吐了出来。孟€€也听得起身离席,去找厕所。

农村的厕所,现代简约风格,露天厕所,就是一个围栏,没有顶。有一面墙还是要拉帘子的,帘子破了,圆圆的洞透出外头的夜色深了,野猫叫有些€€人。

孟€€知难而返。撞到何意羡在两块石头搭建的天然洗手池子,用清水冲脸,一个裸灯泡的灯下,白皙如雪的皮肤显出一种被保护很好才有的纯真,淡淡笼罩着一层黄晕。

“孟€€,你刚刚干嘛呀?”何意羡弯着腰搓着脸,没有任何表情成分的加持,仅仅用这几个字的特殊语气就迅速调整了他们两之间的情调,接着的话,已经使这个友情的泡沫达到了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高位,“我这趟有我自己的打算,把这个告诉你也没什么,但是你看啊,我身边还有谁帮我了?咱们两,都也这么多年了。”

孟€€动了动嘴唇刚要说什么,突然差点一个二段跳一屁股弹射到何意羡的洗手池里。

何意羡把头发上沾的水甩了一下,接着毫不拖泥带水地踩了一脚€€€€踩上去才知道,哦!他也跟孟€€一样看错了,地上满满的爬的不是蟑螂,而是被嚼过的槟榔渣,也有点像干掉的屎条。

孟€€脸上的血气也没有了一半,表情一团炫丽。他生在贵不可言的政治家族里,长在全中国最中产阶级温床的大都市中,实在并没见过这些世面,感到自己的精神世界也滂臭难闻。

何意羡心想还真是不经吓,但善良地嘴上没说:“等下我结个账就去招待所吧,招待所条件好像还行?”

通往镇上招待所的小路,横着道道树影,撒了点点羊粪。无所谓,孟€€现在的生活有一千条路走向麻木。田里种豆种莴苣,他可以催眠自己此地耕读传家。

但是到了住处,新的重大问题横生。

接待办的主任哪里知道还有一位孟律师随行?

于是乎,白轩逸、何意羡、孟€€、苏殊€€€€四个人,三间房。

第52章 蛾眉淡了教谁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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