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轩逸本来要在队里过夜,派出所的行军床刚刚支上了,何意羡电话炸来。
他的音量和语速可能在大陆司法界独树一帜,同队的好几位听不清内容但认了出来。
大家和白队一条战壕多年,当年白轩逸射击、越野,没一个人能干得过他,一对一单挑格斗,一打好几,也没人敢上,新兵、老兵都服他,打来打去战友情很铁。
于是兄弟们开玩笑,都说哦哦,何意羡何大律师吧,哈哈!人家就恁风格,嘴是借来的忙慌还回去,得快点使还得使扎实了。听说对手下人很大方,就是脾气有点儿子大。队长,我说一句难听的话,想赚钱,想生活,是龙要盘着,是虎要卧着,何律师这个级别,反正换我我得罪不起!资本家永远是逐利的,他们不会因为领域的不同而改变特性。唉!何意羡,多少罪恶假汝而行!是我的话我道个歉就行了哈,领导大度,领导不介意,以后就没啥事了。如果领导还不能释怀,以后可以继续冲撞,反正对你的印象也改变不了啦。大家七一嘴八一嘴,但见白轩逸通话八风不动的样子,心里均对他竖了无数个大拇指。
如此光明正大地妨害公务,让白轩逸赶紧回家的理由,是弟弟说有危急存亡的大事。
到他面前,让他说吧,他惊讶地叫道,难道你刚才没有亲眼所见我和抱枕对抗性拉满的一局吗?你晚回来一点来我们就生死相隔了!
白轩逸给他拉起来,何意羡马上磁力吸盘似得吸上去了。他亲人的技法非常可爱又讨人喜欢,坦率而淘气,并且每时每刻充满探索欲好奇心的样子。白轩逸问吃饭了吗,你饿了吧?何意羡说可不是吗,都饿过劲了。诱惑力的睫毛,甜如蜜的嘴角,何意羡一直在啃他,屁股压着他的腰不让他坐起来。
何意羡洗了两遍澡,但附着在身上的血腥味火药味不好祛。白轩逸的军警生涯让他的肉眼能辨识硝烟反应一样:“今天下午你人在哪?”
何意羡听了就很自豪地望着他,把头骄傲地倚到他的肩上:“哦,怀疑我呀,有些人好像不扣帽子就不会说话了似的,又蠢蠢欲动了?还是你又碰上什么疑难案件了?眉头皱成那样。今天冬至嘛,我这不是去买了好多菜,等你回来包饺子吗?就是死刑犯临刑时也要吃一顿大餐。我还去买刀呢,碗筷,锅也没有,累死我了。”
检察官白轩逸是很难被一份片面的证词取信的,但是普通男人白轩逸低头吻了他。
何意羡推开,惯性地跟着说道:“呵呵,不要,我都有点恶心了,真不知道你腻歪不腻歪。”
白轩逸就继续搂着他不放松,何意羡嘴上虽然继续小声驳他的面子,但是身体却没有反抗了。
饺子,其实何意羡已经自己弄停妥了。回来的时候由于比较累,荠菜和猪前腿肉加了点盐胡椒香油,一通大拌,就草草装盆了。以前兄弟两过冬至,何意羡看卡通台只会帮着揪剂子,两人搭配倒也算合适,很快几盖帘饺子就包好了。现在何意羡一个人弄折腾了好几倍的时间。
实在手笨,饺子形状丑得独特,垛在砧板上久了软瘪下去,像动画片里那种邪恶独眼盯着你。
何意羡为他的大作找补:“这叫作‘忆苦思甜’或者‘饮水思源’。”
烧开水下锅,翻滚三回,盛了两碗。
白轩逸把饺子端上桌的时候,何意羡正很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在揉眼睛,看着又要睡过去了。何意羡是圆头,后脑勺圆满到看着就眼球舒适。但他的睡容忧郁,不快乐。
白轩逸没叫他醒。看着他一会,有种错觉,才认识他几天,有没有十天两个礼拜?他明显地瘦了。白轩逸不懂医,但他清楚这种不明不白的突然消瘦,是一种不好的信号。
何意羡没眯上几分钟,有点烦躁地捋了捋头发就站起来了。
购物袋里还有两支红蜡烛没取出来,白轩逸的目光像在笑:烛光晚餐?何意羡连忙说,怎么可能,是想和你玩艾斯爱慕,你这么大,要整整三根蜡的油才裹完一根,还不带蛋。路过还掏了一把:它好可爱哦,我想捏爆它。
何意羡用牙咬开瓶盖,递给白轩逸一瓶啤酒:“能喝点吗?”
何意羡还有两根宝贝:“好久没吃过这种真的是冻成冰的冰糖葫芦了。”
他说他很想吃,超大质量黑洞什么都能吃,只是说的。何意羡一直反胃,一口夹一个饺子容易被发现吃不下去,筷子捣碎了挑一点肉沫放在嘴里装模作样。糟践食物,看了让人十分皱眉。但是捣了两个不敢捣了,怕白轩逸一会没吃饱,饺子不够。
被白轩逸发现了:“怎么没胃口?”
何意羡拦住话头:“你也吃啊,一会儿这个牛肉该凉了,咬不动。”
“有多硬?你一口都没吃进去。”白轩逸看着他碗里那块牛肉,牛只受点皮外伤。
“……你是什么金鱼脑子?我从老马那吃过回来的啊。”
“吃这么久。”
“…吃完还去跳迪斯科了啊。”
“你会跳舞。”
“谁会跳啊?就搂着瞎晃呗。跳得累了又去吃了小烧烤,羊腰子补肾,那个我倒可以硬吃两口。”何意羡一脸精明的样子对他笑,自觉这话说到白轩逸心缝里去了,“别说这了,对了,你猜怎么着,我晚上一袋烟的功夫,事就给你办了。”
他是说从马主任口中套出汽油店地址的事,当然得省略对方为何一夜之间忽然气数已尽江湖再见的原因。
白轩逸却连看他也没有:“是吗?但这件事也太没有铺垫了。”
何意羡一点也不像是信口开河:“这么重要的线索,久旱逢甘霖了,预示我们合作的新气象嘛。你想那么多,万一他单纯良心发现呢?”
“我们做事情不能往万一去想。”
何意羡盯着他鼓了一会腮帮,忽然一伸手把白轩逸的饭碗揽走,作势要用饺子汤泼人:“你说得对!饭要一口一口地吃,酒要一杯一杯地喝,问题也要一个一个地解决,中国的事情慢不行,急也不行,要稳中求发展,所以你就接着办事效率主打一个文火慢炖吧!白轩逸,你个没良心的狗,而且还是打了疫苗的狗。这疫苗可不是一般的疫苗,那是贵组织多年的培养和对你的教诲!你这种狗官,真的无耻。”
白轩逸本来也吃得差不多了,站起来收拾餐桌。
何意羡在沙发上窝着看电视:“你走来走去很烦啊,演得正好笑呢!”
少儿栏目,在放《小鲤鱼历险记》,何意羡儿时最爱。感觉这些幼教内容,也在他成人后的一些大是大非的选择上,起到了或多或少的作用。
白轩逸为了不挡画面,就着绕路绕着泡泡和双面龟走,碗筷收好了,默默洗碗。
除了电视声音,他们之间安静了很久。何意羡忽然太明白了,他为什么敢上房揭瓦?那是因为有人宠他,让他产生了可以蹬鼻子上脸的错觉,男人只要一狠心,立马可以把你打回白骨精的原形。
于是白轩逸的腰上忽然被一双手臂环住。
“你干嘛不说话了,你生气了。”何意羡从后面抱住他,脸埋在他宽阔结实的后背上,可能是太温暖了,让他突然有点想把心打开一点,“白轩逸,我老骂你,可我不是不想你。”
白轩逸擦干了手:“没有生你的气,在想工作上的事。”
专案组来广东,不光为了纵火案,更大头的部分是破获特大制毒贩毒案件。做警察,加上从检的这些年,当然不是每个案子都能告破,也总会有新的案子把旧的案子掩埋。尽管无奈接受,但多几次这种煎熬就习惯了,车到山前没油了,船到桥头却沉了,都是不受自己控制,日子还要照常过。然而这一次彭城村那边,不仅此刻所有断了的线都收回来,是一堆无用的线头。不但如此,晚上他带着小队向彭城方向深入,刚刚进入哨塔监视范围,一名先头兵的防护服就被土雷被炸成了棉絮。
何意羡:“又没死!谁呀!肯定不听指挥,不是你的错,跟你没关系!”
白轩逸说那个队员:“不到二十岁,立功心切,可以理解。但是和平年代想拿到一等功勋实在太难了。”
“不难的。”
白轩逸开门扔垃圾,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不难。哎呀,哎呀,你不要管了,你好好待着吧!”
一次失败的行动,倒把局外人何意羡的心里被说得挺不是的似得,学会了容忍他哥一个人静静,做了会自己的事去。
白轩逸的眼睛却没离开过他。
何意羡先是把红蜡烛悄悄点了,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嘴巴一鼓,吹灭了。
接下来的节目€€€€买厨具的时候,店家多送了一个水果篮,何意羡现在往里面一颗颗地码苹果。白轩逸眼里,他怪像一只整理自己刚下的蛋的小母鸡,苹果十二个,十二个苹果,不是十三,也不是十,好好好,神经紧绷地数了好几遍似得。篮子里放不下,何意羡给剩下的六个等距离一圈地摆在外面,搞得像魔法阵,或者某种虔诚的宗教献祭仪式一样。
白轩逸看得颇感神奇,故意要拿一个走。何意羡迅速展开母鸡的膀子护住蛋:“你没吃饱吗?我还给你留了十多个饺子呢。”
“你吃这么少,脸色也有点不好,明天要不要去医院看一看?”
何意羡头摇得厉害:“有什么可查的,要么就是腰肌劳损之类,最近特别容易累,腿还老浮肿。要么一旦感觉不好基本上都是绝症晚期,基本情形就是站着进去,躺着出来了。我反正一般都不会主动去医院检查身体,就像人不会主动去投案自首一样。”
“以前有过类似的不舒服吗?”
“有吧,那我好小的时候了,突然大病一场。有一天我就上课下课,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写作业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了,不停不断地流鼻血,好像它要流掉身体里所有的血才会停下来。后来有人给我换骨髓了,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我的血型比较特殊。”何意羡用遥控器指了指电视,“跟这个八点剧场差不多。”
何意羡调了一个频道,充满一种向往的表情:“所以我当时就跟我家里人说,我本来就不该活,是你硬把我留下来,你经过我的同意了吗?你怎么能想都不想就把你的血和骨髓都给我?如果有一天你不见了,你多心狠啊,你留我一个人好难活啊,我好难活啊?所以我要你去想方设法搞到一瓶安眠药,然后把我送回老家去,给我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我把药吃了就安静地睡过去,什么痛苦都没有了也不连累家人。以前我一听说村里某个老人不声不响地去世的消息,我都打心底里很替他高兴。”
白轩逸喝了口茶,已经不热了,有种温吞的苦涩,说道:“明天几点起床?我带你去做体检。”
“啊?这小地方能看出什么毛病。”
“不在这里。南部战区总医院。”
“不去,我走不动啦。白轩逸,你知道不知道,我真的好累。”何意羡讨好似的笑了笑,完全是一副改造好的模样,看不出半点穷凶极恶的影子。真的,他现在虚弱成那样,对你构不成一点实质的威胁。
“那就不去,我让他们过来。”
白轩逸把他的小腿放在腿上,替他揉着说酸疼的地方。
“你好伟大,你只要打个电话,他们连病床都能给我搬来吗?知道你的觉悟了,快出点力气先帮我按按吧。”何意羡忍不住有点得意,但是还犟,“你知道吗,我怕医生。”
白轩逸便说:“我教你一个方法,你把他的脸想象成白菜或是萝卜,反正不是人的东西就行,这样就不害怕了。”
何意羡气笑了:“你这人不着调,别的不说,公权私用,还警察呢。”
“你生了病故意不去治疗,也不是什么好群众。”
“我没病,我真的没有病。就你敏感,就你多疑,看今后哪个女人敢嫁给你这样小心眼的男人做老婆。”何意羡侧过身体咳嗽了两声,“好吧,可一般人没这个缘,也没这个命,都说好男人不像公交车,不会每隔几分钟就来一辆。我这个人,别看我外在,但其实我很传统、很专一的。其实我心里对爱情的渴望一点都不少,只是有时遇到好的抓不住,遇到个破烂又挑三拣四。所以,我说,白检,我要是我生在咱们爷爷那个年代,我真就会娶你做二房。”
“谁娶谁不一定。”白轩逸从他的小腿捏到了大腿,“病了就说梦话。”
何意羡扬起手来,弯起食指和中指吓着他,小心我敲了你的头:“都说了我没有病!”
“医生说了算。”
“嗯!好,那我有病,这不是什么大病,我觉得我可能就是缺男人了,极度内分泌失调了,找个男人调和调和就好了呢?”
小飞天鼠来咯!何意羡扑过去,白轩逸当然接住他,手放在他的后腰上哄小孩睡觉似得,拍拍他的背:“我先叫人送点药过来,胃药?”
白轩逸的手机却被扣下,何意羡亲着他而且往卧室边推边走,随手把门关上,紧紧地反锁上。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关门还是很有必要的。
一关门,何意羡突然冷却了,犹豫了一下问:“我问你,昨晚说的事情是不是认真的?”
白轩逸不及回答,何意羡便做贼心虚:“哦,没事,忘了就忘了吧。”
他原本想说,宝宝别矜持啦,是你说你喜欢我,那恋爱期间总要有一个人先色色呀。白轩逸没接招,何意羡忍了一下,真忍不了,甩脸子了,后背抵在门上,手反着握住了门把手,作样子要反悔跑走。
白轩逸看透了他的戏路:“你是不是要说,不行,你得回家了,不然你妈妈该担心了。”
何意羡觉得他演的离谱,特别有种被无声拆穿的尴尬:“我多大了还找妈妈!”
“你在外面这样,你妈妈一点不管你吗?”
这句话真如蒙太奇般,能把中间省略的部分补出来。说的就是传言中那个为了钱跪在地上摇屁股的小何律师,说他现在的地位都是他捏过的卵垒起来的,说得当事人的神情很明显地抽动了一下。
“不可能,我是我爸带大的。”何意羡很快转换表情,正面贴贴,击剑的姿势,流氓地对他顶了好几下胯,但是把头埋在胸膛里,明明比白轩逸矮上快十公分,却想把对方的身体紧紧抱进自己的怀里似得,深长而颤抖地吸了一口气,“爸爸。”
第78章 我与狸奴不出门
被电到的感觉。
爸爸不是随便叫的,爸爸只有一个,是生你养你的人,而何意羡对着“爸爸”勾勾腰带呀,戳戳喉结呀,扯扯袖子呀。
根据观察发现到的,对着白轩逸这位现在腹肌紧绷的大帅哥,何意羡满是幸灾乐祸的口吻,一副吃人不吐骨头的模样,说哇,真没出息!这就心花怒放啦,一叫你马上就“升天”,等不急要把大枪捅进小刀鞘啦?公诉人呀公诉人,你们人民子弟兵居然这么喜欢给人民当爸爸吗?这,这违反组织纪律了吧?你平时自带一身得道高僧的气质,真没想到,你也是个这么俗得透透的男人,你倒是接着跟我装严肃,玩深沉啊?
白轩逸圈着他的腰就轻易把人抱得双脚离地,和移动一件大型手办玩具没什么两样。何意羡惊呼一声,然后直喊厉害厉害,你逞厉害呀,你以为你是检察院的迈克尔乔丹吗,猪八戒背媳妇吗?就已经被压到了床上。
白轩逸说:“没听清楚。”
何意羡不如他意:“你是变态吗?我不叫了。这个称谓特别邪恶,我非常地讨厌。这世界上变态的人多着呢,但这种,最该千刀万剐。”
白轩逸就亲他,何意羡胡乱蹬着腿,可绵软无力,而且还在直乐笑得不行的状态,但只是他的舌头刚好伸出来,我的嘴便打开了。亲着亲着渐渐开始不专心,不当回事,留有中间地带地却讲一些似是而非,十分浪荡令人无法入耳的话。
换个人来说同样的东西,白轩逸也许,知道对方想表达的是什么,但是内容完全打动不了他,就像低俗小品一样。但他是何意羡,白轩逸除了应有的冲动之外,连自己也察觉不到地有一些烦闷。有首歌:孩子,为何你变得这么坏,欺负,欺骗,为何你做出来。
两个人少有机会这样度过静谧的时光,白轩逸也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环境一个合适的条件仔细地打量眼前的这个人,这是一个让他有一种不可言状或不可言喻的盲目的人。据说爱都是不需要理由的,不能像司法裁判一样地思考。如果真的能够找到一个答案,那就不是爱。
然而似乎,何意羡是真的不想和你恋爱,在纠结怎么和你睡一下,又不让你觉得他渣。大家在一起只为了开心,也只有开心的时候才在一起。
美丽的人可以凭借美丽取得一些优势,当然也可以选择不去兑现这些东西,因为大体来说不太会有人觊觎美色到犯罪的地步。何意羡除外,白轩逸大概也有时真想划开他的胸脯,看看这颗心是怎么跳的,怎么能够泵出这么多谎言?
但是何意羡口口声声称自己是艺术家。他说,艺术与色情有着本质的区别,比如你白轩逸以后在回忆我的时候,让你感动的是艺术,让你激动的是色情;能让你回想起我们之间情节的那是艺术,只能回想起其中动作的那才叫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