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定监护制度 第47章

走向开始曲觞流水了,两边的审讯员面面相觑。乃至刘明基有些忘形,以教育后辈的口吻说道:“白轩逸同志,我觉得当检察官,你得把手中的权力把握得恰到好处,你得学会查一个人,争取交下一批人,可别做查一个人,得罪一批人的傻事儿。”

他说话间不时地窥视着白轩逸神态的变化。直到,桌子上的另外一台电脑的屏幕突然亮了。

屏幕里是个手脚都壮大、其貌不扬的妇人,刘明基的原配夫人,吴慧芬坐在另外一间审讯室。

屏幕像一面单向玻璃,吴慧芬不知道丈夫的存在,刘明基却能清楚看到她的动向,白轩逸则上帝视角视听一切。

白轩逸让他先走,原来是打算先提审吴慧芬。刘明基当即大叫他老婆也有权保持沉默,老婆听不见,只有白轩逸回应:“即使她有权沉默,但我有权随时传讯她,她必须随叫随到,否则就是违法。”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妙了!刘明基自己即便咣当一声落马,他自信只要等来何意羡何齐天大圣,道心不陨必有一日东山再起。可他的糟糠之妻,可是个夫妻见面就说三十八的儿子又长高了的人物。丁大字不识一个,一斤鸡蛋十块钱,一斤半就算不出多少钱。可刘明基不很经常搞外遇,伉俪情深,鄙夷甚至劝谏过林启明等人,别这么深入群众,都深入到应召女郎的床上去了。他说老林,小情人总会移情别恋,外头的大馋丫头只会吸取你的精气,腐败你的阳根,家里头胖墩墩有力量感的女人才是家庭稳定的基石。贪了这些年,腐了这些年,他渐渐太喜欢太羡慕妻子身上纯洁而强大的生命力了,像东北的黑土,肥沃富有。究竟怎么才能拥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刘明基感到中国官场几代人赓续的生命力加起来常常不够他老婆造一天。

刘明基这边已被彻底消音,大张嘴巴阿巴阿巴。

白轩逸开始专心审讯吴慧芬:“你别站着,请坐下吧。”

吴慧芬依然扭头站着,一动不动。白轩逸英俊逼人,但在此时吴慧芬的眼光下,他颇有点邪典电影的味道,有一种宗教阴郁。

“站着不累吗?你请坐下吧。”白轩逸又请了她一次。

吴慧芬才扭身坐在椅子上,还是不看人。

“你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应该有个数。”白轩逸入情入理地说,“我今天来找你不是说案件的事,案件的情况你别跟我说,什么都别跟我说。只是一起聊聊天。”

吴慧芬脸色缓和下来,正面瞅了白轩逸一眼。

刑讯时常常不单语言,眼睛也是重要的压力源。在与犯罪嫌疑人初次接触时,四目对视是二者的心理较量,谁的眼睛先避开对方,谁多半就是失败者。而白轩逸似乎不拘此节,视线只是礼貌地落在她身上方才一下,就继续看材料了,平和地问道:“你平时在家里都干什么?”

吴慧芬一副用力思考了的样子,盯着自己的脚尖:“平时……我也没什么事,有时候,上午买买菜,下午打打牌,有时候到单位去转转。”

她在财政局上班,她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还有谁敢过问吗?据悉,职工们反映她平时的生活很是简素,在单位食堂里吃饭时,她选择的菜,豆芽啦、酸菜啦。完全没有暴富的迹象。

“没有事你不出国玩玩吗?”

她就马上高兴起来:“我出去,咋不出去呢!”

“你都到过哪些国家?”

“欧洲游我都好几趟啦,新马泰我也去过!”

“一般来讲,入境都要从香港地区回来。”

“对,都是从香港回来。”

“香港你都到过哪些地方?”

吴慧芬说不出她到过哪里,白轩逸也不在意,反而自己微笑着说起来:“香港地区我比较熟,从中环到九龙,每个饭店我都熟。我有一个香港朋友,没事我们就跑去吃一顿,没事就去吃一顿。香港太大了,有时候我们把车停路边,在看纸质地图,要研究一天。”

看看吴慧芬听得很在意,白轩逸又说:“香港人还说大陆来的人都是购物狂。大陆人到那里都买什么?就买黄金。香港的黄金比大陆黄金便宜一半,不仅是没有关税和增值税。”

吴慧芬纠正他:“谁说的?香港没便宜多少,而且买金渠道不对,买到假金都有可能,售后比较麻烦,内地批发端买黄金也差不多,售后还很方便。”

“是吗?但我印象很深刻,几年前内地飙升到五百块一克的时候,同日香港的黄金只卖到一百多。你在那里没买吗?”

吴慧芬兴奋:“那咋能不买吗?我买了!我买的十八个大金镯子是一整套,9993,古法花丝的,买的金项链,给我家儿子媳妇买的金戒指,还给老刘买了个大金槌子!他可稀罕!”

白轩逸笑着轻了轻声:“那它们现在在哪儿?”

吴慧芬顿时傻眼。之前搜查刘明基的家,不但没有搜出像样的财物,就连家庭正常存款、日常生活费用、家人的金银首饰都没有,显然财产转移得太笨拙,欲盖弥彰。白轩逸说,今天说不清,对你就很麻烦了。此时的刘明基已掩面不忍再看,了不起的吴慧芬。

白轩逸认为,女人都习惯把黄金首饰和存折、家庭账本放在一起。问出黄金的下落后,当即让外勤干员们包围了刘明基岳父岳母申城的一处住宅。干警敲开了房门,吴慧芬的弟妹好客地说:“请大家到外屋喝一点茶吧!你们看我爸我妈的房间乱得都下不去脚。请……请大家到屋外头坐吧!”

随后,她站在窗台前不停地客套着。一名干员戴的隐形对讲耳机中,传来远在广东白轩逸的指令:“让她坐在窗户旁边的沙发上。”但是,吴慧芬的弟妹始终伫立在窗台旁不肯离开。

摄制画面晃动不清,但白轩逸细心地观察着窗台上的几盆花,接着指挥干警,去拿开暖气前面的百叶窗时,弟弟推开房门怒气冲天地高喊:“你们要干什么!深更半夜地到我们家里来翻东翻西,这是影响人民群众的正常生活!”

干警们严词回击:“检察院反贪局是在涉嫌违法犯罪的嫌疑人刘明基家里依法执行任务,请你立即回避!”女人理屈词穷地躲到了门外。

富戏剧性,这是一个当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故事。企图掩饰的秘密就在窗台下面。白轩逸让仔细搜查这组暖气。很快,背面搜出了装在薄膜纸里的三张大额存单,金额不大。但是紧接着发现了跑步机里有钱,游泳池瓷砖抠出来下面有钱,刘明基还将巨额款项藏在车库墙壁夹层内,银行保险箱里还有黄金八十三公斤,钱简直无所不在,原来富得流油不是一句文学上的夸饰。仅此一处民宅查处赃款五千四百八十三万元,另刘明基老家茅房抄检亿贯。

时近年关,白轩逸次日报上级单位,将办案途中及时收缴的一部分几百万元赃款返还发案单位维持生产,使一家职工发工资都成问题的国企后焕发了生机,天下人心浩浩荡荡,工人们破天荒地多领到了两个月的年终奖。还有一笔脏钱也曾经刘明基之手,嗟叹!那五千多万元本该拨给洪涝灾害的款项,最终只有五十万元到了受灾家庭的手里,不足百分之一。此非“雁过拔毛”,而是“雁过丢毛”,丢几根“毛”给你,“雁”他拿走了。

接下来的三天,白轩逸收缴到更多的存单。第二次审讯的时候,他让审讯员把存单一字排开,让刘明基看个清楚,必须确认这些钱的所有权。但白轩逸不会直接问,这些钱都是你的吗?这正是嫌疑人每天都要面对、都要思考的问题,早已经在心里千百遍地编造好了答案。提出这样的问题,就等于进攻最顽强的心理防线,难以奏效,还容易出卖自己的虚实。

白轩逸:“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用?”

“这些存单都是。”都是什么?话留半截,白轩逸并不说出来。意思是存量腐败乎?增量腐败乎?

如果他说,这些存单都是在你家找到的,不是你的是谁的?刘明基马上可以回答他,难道我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吗?放在我家里的存单就一定是我的吗?就不能有别人的吗?更何况,这成堆的存单上一张也没有刘明基的名字,写着吴慧芬名字的也只有四张,还不到二十万元人民币。

刘明基恍惚做梦的样子,轻轻地说:“是啊,怎么会有这么多?哪来的呢?你变出来的吗?”

太多了,只是笼统地承认不行,必须一张一张确认。白轩逸:“你来数数,一共有多少张?”

刘明基挪动着身体,嘴唇上压有千钧。

白轩逸的提问两面都能堵住人:“那你说说这些钱的来源吧,是你伸手要的,还是别人主动送给你的?”

“你去问我家慧芬吧。”刘明基机警地绕过了两难的选择。

白轩逸:“一个丈夫应该承担的责任,别往女人身上推。”

刘明基:“啥责任,我啥事没干,就突然之间有责任了?本来水流高处,人都是要往好的地方去的,毛泽东也一样。你少拿课本学的话术套我,你们大学教材都是我主编的!小米加步枪也没有用。不要忘了,我是一院之长,只有你才能看出案件的问题和突破口吗?只是有些事别太认真,太钻牛角尖,太认死理。你是谁?不就是个小小的员额检察官吗?你还能让港澳一国一制,台湾回归祖国母亲的怀抱吗?上班干活养家不丢人,但别为了干活忘记自己为什么干活,到最后把当公务员当成了这辈子的意义,这是很可悲的。”

沦为阶下囚的这些天,刘明基哪里还有什么往日人民法院院长的威严?连平民百姓的尊严都没有了。财富、地位、甚至党龄也一夜间灰飞烟灭,人就像是被丢进一口大铁锅,下面架着火,水里撒了调料,慢慢地炖着炖着,就把好多后悔都炖了出来。他想过用钢笔、眼镜腿扎向颈动脉,自我放逐不带一片云彩地死去。

刘明基一副被关傻了的模样,愣着愣久了就笑了:“我这个人做事一向存希望但不抱幻想。希望是什么?希望就是人生的意义。但是有了希望,还是避免不了要在人世间的悲惨世界里打滚,往左挨刀子,往右又挨闷棍,根本没有任何的幸福可言。人的一生中如果有一千个希望,那么百分之九十的人只能够实现其中的一个,还有九百九十九个会落空,这就是芸芸众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所以人生本来是极其没有意义的。”

面对他人间不值得的论调,白轩逸说:“虚无主义的论调不管是谁都能用,但那只能说明你的思想没有根基,你甚至不能给出‘意义’的定义。”

“我是法官当久了,把什么都看透了。你想,当一个审判长,即便说一不二的黑衣法官,还不得一会儿站在原告的立场考虑问题,一会儿站在被告的立场考虑问题?说到底,变化的世界和不变的那点东西。寻求意义就算啦!别人能混咱也能混,别人能过咱也能过,别人能活得潇洒咱也能想法活得潇洒就行了。责任该咋分,案子该咋判,上面说了算,为这些事生气劳神不值,非要自己给自己来两鞭子?非要给自己拉磨去找意义,不是缘木求鱼吗?什么事情都有它的道理。你抱了一个希望,你为此尽力了,也就够了。”

“那结果?”

“结果就不是哪一个人或哪一种力量能够左右得了的,都不是你想就可以。有些事情的确是要讲结果,比如说他们商人做生意,我们法官审案子,没有结果怎么行?可是,有些事情却可以忽略结果而偏重于过程,比如说谈恋爱。你想一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如果你谈的对象那么多,每个人都找你要个结果,你受得了?你给得了?还不把你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了?”

白轩逸当时也只是无心而言:“或许有时没有结果也是一种结果,叫无言的结局。”

哲人刘深以为然,继续举目望天。随风逝去的已是往事,再追溯亦无裨益。未来尚未降临,纵然畅想亦徒劳。唯有眼下,方堪珍视。

白轩逸打断了他,点点存单:“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刘明基,作为一个法院院长,我希望你站在法律的尺度上选择自己的立场,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没有人会无限期地给你机会,我们希望你能珍惜。”

失声的鸵鸟撅起他的丑陋屁股,刘明基眼眶中同时闪烁着忧郁与激情:“我打算实事求是地向你反映一点儿情况,你自己斟酌。”

第87章 手中电曳倚天剑

审讯员们庄严地做好了记录的准备,双双眼睛凝视着刘明基的秃头,稀眉,小眼。

十分钟后。

穷尽刘明基的目力,白轩逸的眼底也读不出什么情绪。白轩逸只是很务实地问道:“就这些?”

就这些。

刘明基并没有放下对立的情绪,他依然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太极推手左右逢源。然而战略进攻能力的重要性,要远远高于战略防守能力。只靠台儿庄大捷是无法把日本赶出中国的,百团大战才可以。所以这两天刘家人到处去闹。哎,现在办事就得靠舆论,靠压力。时机成熟了,刘明基就把一些无关紧要的涉案细节,轻描淡写地抛了一段。

案子这么难办,要感谢束仇。束仇除了能坐实自己当年案子三百万的贿金外,提供不出其他有力证据,只是听说过刘明基的诨号,道上都叫他刘三亿。大才子林启明解释过,什么三亿,明明三义,道义信义还有为人民服务的诚意。本来拘捕行动应该慎之又慎,恰逢刘明基要出国考察,怕他跑了,直接逮了。

迫于压力,检察院副检察长兼任反贪局长到达现场,与留守此处多时的张嘉鸣一同守在审讯室外。他们见到刘明基目光直视,一一回答,语气平缓。显示他心态稳定,心理防守严密,铜墙铁壁,没有丝毫胆怯与慌张。大家一同意识到,对这种适应环境应变能力很强的法律专家,这一次审讯必须成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再反复折腾下去,恐怕就很难再问出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但是,刘明基这种人也有一个优点:一旦形势有了变化,城头真的要变换大王旗了,他会不择手段,当机立断。

白轩逸撰写内参,递向中央决策层,可连续递了几份,虽然有批示的文件下来,要求留下刘明基的命,但地方政府似乎响应不大,检方和反贪局查案的进程艰难推进中。孟长庚病假,反贪局长批示,我们办这起案件,一定要选择一个比较稳妥的突破口。一要防止他利用复杂的社会关系给检察机关施加压力;二要防止相关人员感到事态严重,在没有退路的时候畏罪潜逃;三要防止刘明基团伙狗急跳墙,毁灭、篡改的账目和传票,给我们的侦查工作带来巨大的困难。可是执法容不得半点儿拖沓,容不得一丝马虎,要求白轩逸既然接手,四十八小时之内解决问题。张嘉鸣脸上挂满了种种忧虑,觉得太夸张了,说您这是又要牛挤奶又不给牛吃草,您这是上了笼屉就要馍熟啊!

白轩逸却说,我要的也就是这效果,啃一块软骨,怎么引起震动?这说明什么?说明彻底解决申城问题的关键时刻到来了。他说完这句话,继续接入广东这里的无线电台,问道,无人机能否再飞得低一点?观察几秒钟后,白轩逸立刻发现再低就暴露了。而且台风要来了,气象条件越来越不利于无人机操作,得赶快撤回来。可是愈是荒漠之中,风声悲鸣罪恶更加无处遁形。

拘捕第七日上午10时,刘明基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引导错误侦查方向,但是初心不改,行贿人一栏一口咬死何意羡。

“本来不该你的事,你不要硬往身上揽,揽到你身上去,就去不掉了。”白轩逸时不时才会注视他两眼,“不太清楚你这种向我开炮的精神是什么时候建立的。”

刘明基:“我说的句句是实话,要是有半点谎话,你们炮轰了我,你就带头枪毙了我!”

“你是一名精通法律的干部。既然清楚犯下的不是死罪,仍然装腔作势地起誓,意义何在?”

“白轩逸同志,现在针对法院的暴力抗法现象、法官的人身安全保障问题已是老生常谈,人身伤害可能发生在执法的任何阶段。15年湖北中院4名法官下班遭了歹徒持刀袭击,就是因为人家败诉以后恨毒了。我被得罪的人夸大其词地到处告状的事儿是存在的呀!所以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大错特错。我真心希望你能够理解我身处这个特殊位置的难处和苦处。我举一个历史上的例子,作为过来人,我希望你不要再走翻过车的老路。”

望着白轩逸神色严峻的脸庞,刘明基还从容地说了下去:“岳飞是伟大的爱国者吧?是戎马倥偬、精忠报国的大英雄吧?是不可或缺的民族脊梁吧?可以说是一位古今完人了。就连宋孝宗为岳飞平反之后,归还家产时都‘恻然叹其贫’。诚哉斯言!振聋发聩!你去找张浚、赵鼎,人家也手一摊说一模一样的话,可一代名将却死于莫须有。莫须有是啥意思?未必有,不一定有!一个未必有罪的国家英雄,南宋中兴四将之首,冤死风波亭!怎么搞的?情商太低,不懂人心,可悲可叹啊!所以我合理怀疑,这次举报纯属子虚乌有事件,恶语中伤,秦老狗、赵构哗众取宠引得众多小丑出场。提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完全是有心人的精准定点打击啊!”

白轩逸看了看他下雨起风凉飕的脑袋顶,据说反贪干警冲进去的时候,刘明基正在用电磁炉烘烤他的那个假发。

白轩逸:“但是你不光改变发型,安保方面也有很高的警觉。一直防备着来人抓你。”

“防患于未然嘛!总有一些人带着一种意图到法院来找法官。”

刘明基是说总有人想害朕,白轩逸有意向别的角度去理解:“你又想说何意羡?”

刘明基也就顺着话说:“是啊,何意羡就是一个危害共产主义的幽灵,不仅他啊,天底下的律师群体乌鸦一般黑,都坏得很啊。”

白轩逸却说:“坏的律师终究会被市场所淘汰。但一个坏的法官较之一个坏的律师,他掌握的权力,更令人胆寒。正是律师的存在,制约了法检的恣意。然而律师总是孤军奋战,对手不仅是检察官,乃至包括司法机关、整个社会。在保护当事人的同时,他们却并不能很好地保护自己。想想刑法第360条罗织的罪名,我想很多律师,即便是何律师也闻之色变。”

一个海浪打过来,有的人只看到浪花,有的人看到内底的潜流。刘明基马上逐个想了一个检察官嘴里能说出这个话的可能性,林启明的曾经启蒙,此时在他头脑里掀起了思想飓风。老林那嘴可真松,啥都往外倒,说白轩逸找弟弟找十年,找到床上去,床上一大一小两个何。

这个话把当时的刘明基耳屎都得震掉一层。因为把何意羡说得,好像他的身份是一个没有人权的俘虏,是征伐而来的战利品。正值青春美貌的时候,不得不离开家乡,离开情郎,为了宗族的生存,像牛羊一样地被献到敌人之手,成为色贿官员的工具,被抓到角落里翻来覆去地似得。啊?一个耶鲁大学的毕业生一技在身,干吗去吃那种软饭?恶心不恶心?一个男人如果每天老公长老公短,我的天我的爷,我的袄子我的鞋,你们不觉得这很变态吗?我们老是讨论这个干什么?有点伤兄弟感情啊。

林启明还非要说,中国社会这么开放,有两个老公也不足为奇啊。就像因为这个世界太残酷,所以西方的一个人必须要有两个父亲,生父和教父。虽然这年代不管鸭王鸡头,只要你有了钱,谁在乎你的过程?但食物链顶层还是很看重出身的。况且人家已经成为上流的玩物乐此不疲呢,趁着年轻把快钱赚了,梨园子弟自古就是豪门世家的禁脔。

刘明基尴尬,这帮爱好皮鞭推油、成分复杂的僚友的精神状态已经难以理解,只说老林你是电视剧拍多了,太有编导思维。

还有,人所共睹,白轩逸又那么冷若冰霜,他万古不化这个三九天的状态是送不走的,很难把他和何意羡的形象捏在一起。

而且何意羡再是天生尤物,褒妲妹骊,他能大着屁股给他们传宗接代吗?如果他具备生殖功能,那么刘明基说不定早就坚信,他是鲜到没边了,他比洛阳的牡丹都闪眼,他的风骚对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以上的男人来说就是一把杀猪刀,他们很乐意排着队被他宰得哇哇直叫,裂尽九州之缯博他一笑。疲苦万民之力燎焚天下之财筑肉圃造酒池,一个国而已,亡他妈的!

可有一次经过高院的律师休息室,听到何意羡的声音在里头:白轩逸,你要我一个人开庭也太法西斯了吧?狗官,下流。话本身没什么,关键那语气,那语气。刘明基当时一个好好的老头吓成了木头。那天刘明基主持合议庭,质证阶段,这回何意羡语气还算正常了,毕竟他在辩护席开启血怒,互喷两嘴也不是头一次了,但是这一回内容上细思极恐。好的公诉人,既然你不听我的,那我就听你的,不是一般地听,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听。

那个话还有后续,那官司二审过安检通道的时候,不知之前两个人讨论什么话题,白轩逸说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学着这么有风度,还主动道歉?何意羡赳赳斗劲,说都是站着撒尿的人,你是不是以为我不听你的,我就真不知道怎么活了吧?白轩逸说,你在辩护席少说两句话就是听我话了。何意羡说但是你天天无中生有屎上雕花,你的话都好俗!简直俗不可耐。你少一见我就讽刺我,小心我跟你急。那么听话我都快成你秘书了,主任这个位置应当让你来,碰上你我真是没辙了!仿佛一世的粉愁香怨,皆得从那些野话上发泄,方不至于害病似的。

另一次,一桩大案辩护人冠以何姓,但是社会影响闹得很大,运作难度极高。二审判决已为终审判决,再抗诉往里丢钱无底洞。刘明基有点想缩,私会何意羡,想说要不算了,但是算了的话,胜诉率不是漂漂亮亮的百分之百了。想劝何意羡不要往心里去,输官司也很正常,哪个律师还能一辈子包打赢啊?那天何意羡不在,桌上只有一只宝石青提蛋糕,何峙说有什么事跟我说。刘明基惊喜签了两份抽屉合同把钱漂白,抱着充足的活动经费满载而归,丰收到他不禁换位思考,反倒问金主这值得吗?何峙只说了一句话,总有事情高于其他。

且又风闻,老孟一见了何律师,总是有了心病,吃不好睡不安。突然不服老了,五十多咋啦?男人这岁数是最禁得住端详的。哎,要不我去律协监督工作也穿检察官制服吧,穿了肯定更精神吧!闭着眼睛喷着酒气,就一副暗恨月老系错了红头绳,脆若蝶衣的样子,刘明基搞不懂他在悭贪妒忌啥人,啥人是他孟检察长不敢染指爱而不得的?

回忆缤纷的刘明基,感觉一路狂飙爆炸大脑慢性死亡了,他的老骨头也给这一连串疯狂的想法拆了。

刘明基震撼但不忘反客为主:“我不是很了解何律师啊,那你觉得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朗费罗说沉默有三种:一是不说话;二是无欲望;三是没思想。白轩逸的沉默难以套进去三种任何之一,他的观念里,法学在很大程度上更像工科,主要的追求不是学术或理论创新,而是能够有效回答和解决问题。而且公检法圈子就这么大,有的事,一笑了之远远比你主观评判更有意义。

白轩逸却笑了笑,真诚地回答了这个非常私人的问题:“人前面面俱到人后疲惫不已,其实有点微笑抑郁症的意思。”

刘明基听了在品,他品品,难道白轩逸也是死馋鬼还爱装?不止私德有亏,早就彻底变质了?怪不得你两演的对手戏,有时候贼像工地打工的小夫妻。法庭上嘴皮子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私底下更不知道是哪一种的打架方式。要真这样,我还在你面前往死里去锤何意羡,那我可真是个活不起的玩意儿!嗳,不是,不对头,你白轩逸故意这么疯魔,你是为了打乱我的阵脚吧?我要坚持我同何意羡订立的攻守同盟。

他品着无暇去想别的,赶紧对对对搪塞道:“是啊,因为律师都高压、高危,有资产,无负债,做得好,雪球滚起来了就是印钞机,做不好就只能顿顿啃苞谷。所以在今天的律师界,律师收入悬殊早已是不容置喙的事实。当律师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时候,怎么会有精力提升职业伦理道德嘛?”

白轩逸言归正传,向来说话都是直接点题:“你目前记录在案的贪腐额度达3.3亿元,几乎平均每一天半就要受贿一次,每天近20万元,每小时受贿近万元。”

“哦?我不掌握你提出的问题!你从哪里得知的?你凭什么这么说?行,今天这口才。真让人刮目相看!你们律师检察官的嘴我老刘可比不了啊!我们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来做做陪衬而已。但我老刘嘴里的话你们就可以完全当做耳旁风?你们这是断章取义,简直是故意出老干部的洋相,散布白色恐怖主义气氛!这不公平!我不服!从现在起我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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