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无可指摘。但他也清楚,在这个节目里没什么事符合“无可指摘”一说,任何行为只要被观众代入他人视角,就一定会被扭曲化。就像一道阅读理解题,明明作者并无此意,但在做题人眼里,往往能给出数十个不同的注解。
“顾夜宁区别对待”。光是这个题目,就能预见根本没必要的血雨腥风,身处风暴中心的自己无法为自己辩解,只能任凭他们对自己不存在的心理活动添油加醋,极尽污蔑之事。
“我……”
他脑中飞快地搜寻说辞,再一一筛选排除,还没等找到一个合适的办法推拒,人群从后方被撕开了一个口子,谢逅从那个方向大步流星走了进来,紧接着一把攥住了顾夜宁的手腕。
顾夜宁:“怎么了?”
谢逅短促地说:“找你有事。”
接着也不说是什么事,扯着顾夜宁就走,这人瘦高颀长,力气却大得很,差点没给猝不及防的顾夜宁扯了个跟头。他趔趄着跟走了两步,看见谢逅像驱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满脸嫌弃地说:“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诸位是太闲了没事做吗?”
“没,没有。”
“没事没事。”
零散的,此起彼伏的应答声中,人群潮水般褪去。这里没几个人敢公然惹谢逅,不仅因为他有点背景,还有点知名度,更因为对方的脾气实在说不上好。
顾夜宁被谢逅拖着离开了这间化妆室——对方反手把门给带上了,然后他们在走廊站定。
“谁找我有事?”顾夜宁往他身后看,但身后只有一条狭长寂静的走廊。似乎是谢逅那一头某扇窗户没有关紧,冬日的凉风簌簌地从缝隙里钻进来,砸在对方背上,扑向顾夜宁的时候,只余下几缕不痛不痒。
“没人找你有事。”谢逅干脆地松了手,往门的方向瞥了一眼,“要是再没人找你有事,我看你就有事了。”
顾夜宁:“……”
他听懂了谢逅的潜台词,但帮他解围这件事,实在没必要用这种冲得要命的语气怼出来,本来在嘴边的一句“谢谢”也说不出来了,他抿了抿嘴,无声地盯着谢逅,新仇旧恨,酸涩的情绪一股脑涌出来,他固执地紧抿双唇,不肯道谢。
谢逅:“……”
顾夜宁:“……”
半晌谢逅微不可见地牵了牵嘴角,转身就走。
“啪——”
他动作有些大,没走几步什么东西从他的外套里甩了出来,径直落在地面。
顾夜宁往前两步,从地上捡起那东西。
那是个触手微微发烫的白色扁袋子,顾夜宁曾经看过家里人用外形类似的物品,譬如祛湿足贴,但这显然不是。他顺手捏了两下,一侧还有些黏性,“你的……东西掉了。”
他站在原地努力回忆了一下,才继续说:“你的暖宝宝好像掉出来了……这是暖宝宝吧?”
大概是他回忆时的表情有些歧义,谢逅脸上流露出了一种像是被看穿了秘密的羞愤表情,从顾夜宁的角度,能够看见他因尴尬而左右偏移的浅色瞳孔,他转过身返还顾夜宁面前,劈手夺过了他手里的东西。
他快步走了。手指紧紧攥着白色的无纺布外层,将其捏出了褶皱。
僵硬的气氛在那个瞬间骤然松弛,顾夜宁忍了忍,没有忍住,最后在他背后笑出了声。他的笑声里,谢逅的背影像落荒而逃。
第26章
美丽冻人的秘诀:暖宝宝。
《星光熠熠》第一季的时候,再评级F的练习生是不被允许登台表演的。录制时间紧张,没那么多时间给他们反复练习,与其跳不好,不如不跳。
但第二季这个规则发生了些微改变,F班现有的六十名练习生会在经过一轮选拔后,选出跳的最好的十个人,参与主题曲的录制。虽然他们可能会出现在大舞台边角没什么光的位置,但好歹也算是有了些参与感。
六分之一的概率。
ABCD四个班的练习生忙碌着在大舞台分配站位,确定机位,F班的练习生则被带离了现场,到专用练习室去进行参与人选的挑选工作了。
他们整体练习了几遍之后稍作休息,隐约的有嘈杂声传来。紧接着顾夜宁看到从大门位置匆匆跑进一位舞蹈老师,凑近了现场导演,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两人神色凝重。
“怎么了?”顾夜宁身边的练习生窃窃私语着互相询问。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现场导演带了两个人迅速离开了。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大个地方,想知道点事情并不难。
有靠近大门位置的练习生大着胆子偷偷溜出去围观,再回来的时候,消息已经飞速从靠门的D班传到了最里的A班耳朵里。
F班据说有人打起来了。
但是起因经过都不清不楚,去打听的练习生碍于身份,也没敢真的往里凑。
顾夜宁混在逐渐有些按捺不住焦躁的人群中,竭力回忆了一会儿。他可以确定,上辈子绝对没有这一出。无论是练习还是彩排,乃至正式录制,练习生之间都没发生过任何冲突,更别提因为登台名额闹到导演都要亲自去现场的程度了。
事情的发展非他主导地自行发生了偏移,却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这个认知让他有些不安。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F的练习生重新回到了现场,从他们的表情里看不出端倪。顾夜宁远远地往那个方向看了几眼,听见前面一个C班的练习生压着嗓子飞快地说:“史桐和林柏悦好像都不在了!”
史桐,林柏悦。
这两个名字令顾夜宁悚然一惊,下意识往B班的方向看了一眼,在一群人中迅速找到了贺天心的身影。后者丝毫没注意到顾夜宁远远的凝视,兀自笑得开怀,正傻乎乎举着手和面前的练习生们开玩笑。
顾夜宁收回视线,他当然没忘记上辈子贺天心是因为什么而自行退赛的。
虽然对外一贯的说辞是,贺天心因为个人身体情况选择了退赛,但在练习生们中间这不是秘密。导致他离开的始作俑者之一,就是这其中的“史桐”。
隐约的不安让他转身问黎昼:“这两个人是一个宿舍的吗?”
黎昼一愣,反应了几秒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你说史桐和林柏悦?一开始应该不是的,后来大家互相换宿舍,可能换到一起了——”注意到顾夜宁的表情,黎昼又小声解释,“因为史桐一开始和思燃哥在一个宿舍,后来突然换出去了,他提起这件事我才知道的。”
顾夜宁摇了摇头:“我不是在质疑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就是觉得……”
只是突然觉得,明明规则里明文指出,换宿舍的不被允许的,但无论是明烨还是史桐的行为,都让这件事变得稀松平常。上辈子他因为遵守规则,哪怕舍友都淘汰离开了,也一直一个人住在自己的屋子里,从没想过搬进谁的宿舍里去,卫南星曾做过几次邀请,他也直接拒绝了。
仿佛遵守规则的自己才是错的,独自撑起教条又呆板的形象。
也因此理所当然的,顾夜宁在大部分宿舍花絮里失去踪影,被狙“不合群”是意料之中。现在回忆起来,才能发现自己上辈子因为遵守规则错过了多少东西。
黎昼的注视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偌大的排练厅内并没有开暖气,但大部分练习生因为多次练习早就出汗了,现在冷不丁静下来,又逐渐开始身体发寒,单薄的黑色制服套在身上,的确抵御不了多少寒冷。他一边思索着一边看了黎昼几眼,对方细微的战栗被尽收眼底。
黎昼怕冷,这件事他上辈子就知道。大概是寒体质,哪怕在温暖的室内,黎昼的手也始终是冷的,这点让他不由自主想到了管风弦,随即是对方腕上的那道无法痊愈的伤疤。
他有些走神,好在很快回到了现实:“你冷吗?”
“不冷。”黎昼赶紧说,眼睫随即颤了颤,眼底水光潺湲,颇有些楚楚动人的意味。这个词好像用的不对,但没有更合适的形容词了。
顾夜宁甩了甩头,把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甩掉,他摸了一把口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暖宝宝——谢逅“美丽冻人”的秘密被他发现之后,觉得保暖有点道理,于是从造型师那儿要来了一个。
“先贴上吧,别着凉了。”顾夜宁递给黎昼。
黎昼接过来,手指将包装袋捏得“哗啦”作响,却并不动作。顾夜宁以为他不懂怎么用,又拿回来帮他把袋子撕开,拆掉真空包装,揭去衬纸,伸手去解黎昼外套的扣子:“你贴衬衫上就行。”
他解了一个扣子突觉不对,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黎昼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血色一直蔓延到耳根后颈,一双手欲遮不遮,不敢后退也不敢制止,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从顾夜宁的视角看过去,甚至连他挡在身前的十根修长手指都腼腆得泛着血色。
“你脸红什么?”顾夜宁愕然地问。
黎昼掀起眼帘也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嘴唇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声音结结巴巴:“我不是……我没有。”
气氛非他本意地微妙起来。
黎昼看起来像个被登徒子当街调戏的小姑娘——呸,为什么要把自己比作登徒子?顾夜宁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塞进黎昼手心:“那你自己来。”
这明明是极其普通且自然的行为,因为黎昼的反应过大反而显得古怪,如果他去解开盛繁的外套帮他贴暖宝宝,后者估计还要骄傲地挺起胸膛,示意顾夜宁把暖宝宝贴在他练得不错的胸肌上,顺带炫耀自夸一番。
黎昼讷讷应着声,手指颤巍巍去自己贴,结果不知是手抖还是暖宝宝黏性不够,他贴了几次都没能顺利贴上,眼里反倒升起了漠漠的一层雾气。他看着像是要哭了。
顾夜宁有些急,手伸了几次想帮忙,碍于黎昼之前的反应没能继续动作。
——“下面我们带上F班的十名同学再跳一遍。”
从话筒里传出的声音及时拯救了两人间古怪的气氛,顾夜宁如释重负地叮嘱了一句“那你快贴上别冻着”,就头也不回飞快地跑回了自己的位置。
现场导演并没有回来,负责和他们继续沟通的是他下手的一名男性工作人员。但因为F班的问题逐渐变得心浮气躁的环境已然无法挽救,A班身处高位,顾夜宁甚至看到下方几个靠近F班位置的D班练习生蹲在舞台一侧和台下的练习生交头接耳。
很快按捺不住的齐继结束了和B班同伴的交流,回来告诉顾夜宁:“林柏悦说史桐骚扰他。”
顾夜宁眉梢一跳,不知是不是刚才和黎昼微妙的气氛使然,他一瞬想歪:“骚扰?哪种骚扰?”
齐继不知是兴奋还是慌张,眼睛瞪得溜圆,在顾夜宁耳边把话说得颠三倒四:“F班……一开始说是先分组练习一遍,然后每十人一排出列跳给老师看,林柏悦跳得很差老忘动作,就被训了,结果他突然就爆发了,说想要练习的时候史桐总是会骚扰他,让他没法好好练习。”
什么样的骚扰会让人无法好好练习?
顾夜宁压根没考虑到“诽谤”的可能,他虽然和林柏悦不熟,但深知以对方的性格做不出公然污蔑他人的行为,更何况那个“他人”还是史桐。
上辈子关于史桐的霸凌传言,并不仅仅存在于林柏悦身上,流传在练习生们之间,关于史桐带头组成的一支看起来像是玩笑性质的“桐家军”的恶劣行为,顾夜宁有所耳闻,也曾成为受害者。而对管风弦进行孤立霸凌后被退赛的两名练习生,也和史桐交好。
至于F班的林柏悦,流传在练习生们之间最真实可信的一种说法,就是史桐霸凌林柏悦,导致林柏悦一直到一公结束状态都非常差,后来林柏悦同公司的练习生发现情况不对,上报给节目组。
但相关消息却被很快压下,节目组意图息事宁人。
二公时期他们并没有收敛行为,反而变本加厉,贺天心恰好路过仗义出手,最终却还是不了了之,史桐被资本力保,于是他愤而退赛。
三人成虎,这些毕竟都是传言,真实情况是如何除了当事人无人知晓。但可笑的是,曾经霸凌管风弦的两名练习生被接连退赛,可霸凌林柏悦的史桐不但分毫未伤,还在决赛夜和顾夜宁,卫南星几人一同作为第九名候补,被呈现在大屏幕上等待揭晓。
并顺利出道。
当史桐在欢呼声里走过那条通往出道的星光大道时,顾夜宁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看他举起话筒,眼含热泪地对着镜头倾吐所谓的心里话和在练习过程中的苦痛,只觉得荒谬可笑。
站在他身边的卫南星向自己看了过来,顾夜宁避开了他的视线。
周围的人将卫南星层层拥抱,作势安抚,顾夜宁则独自一人站在边角的暗处,震耳欲聋的喧嚣声里,他的后背无声地攀起了寒意,唇上半点血色也无。
在此时不出意外的没有人过来拥抱他,他也不需要他们的安慰,只是在内心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顾夜宁,你到底是输给了谁?只是输给了这个人吗?
可是输给这样的人,你真的甘心吗?
如果是输给了这个人所代表的那些东西,你会觉得好受些,还是更难受呢?
“好了,没事,我没事。”卫南星的声音也模模糊糊传递到耳畔,声线一如既往的平稳镇定,但顾夜宁从他语气里听出了失控前夕的平静。
在那个最后的舞台上,他第一次见证卫南星落泪,以生疏得近乎是陌生人的身份。
迎着烁烁生辉的舞台光,眼下凝固的那滴泪代表了这个面温心冷的人仅存的一点鲜活。
第27章
去头可食至少肯定了你的身材啊!
“盛——繁——去——头——可——食。”
盛繁一字一句地念出手机屏幕上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