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宁在浴室里练习微笑,反复冲着镜子里的自己咧嘴,再收敛笑容,咧嘴,收敛笑容,循环往复。
但笑容不像舞蹈,不是反复练习就能够熟练掌握动作,形成肌肉记忆的,他在自己的笑从僵硬逐渐变为尴尬之前,从浴室里出来,沮丧地捶了捶脑袋。
“这么大个学霸,小心把脑袋捶笨了。”一只手从身后探出来,拉下了顾夜宁的胳膊。
他回过头,看见房间的门是开着的,拉下他的手的是贺天心,正冲着他笑。
“啊,你来了。”他有气无力打了个招呼。
“他因为没被选进青睐的歌曲,已经郁闷很久了。”谢逅说。
他又在,熨烫衣服。
顾夜宁对此习以为常,甚至在经过走廊的时候,顺手把谢逅架在鼻梁上,因此蒙上了一层细细白雾的眼睛取了下来。
谢逅被他吓了一跳,接下来的话卡在了嗓子眼。
他瞪了顾夜宁一眼,低下头继续手里动作。
贺天心搂着顾夜宁,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一边问:“那你的头发怎么办?要换个颜色吗?《第二颗纽扣》是校园曲吧?”
顾夜宁说:“如果确定是这一组不会变化,我会联系公司,把银发染回黑色。”
他的计划是三公发色在原有基础上进行变换,留发到可以扎起的程度,这样无论是《Harder》、《修身大衣》还是《Lucky Friday》,都不影响计划中的发型,却没想到《第二颗纽扣》让这项计划中道崩殂。
他的心更痛了。
贺天心煞有介事地帮他捂着胸口:“没事,真不喜欢咱看看淘汰之后能不能被票出来换组。”
顾夜宁抬头瞥了一眼摄像机,确认它已经被衣服遮住了。
“我这个组……挺难的。”他说。
“你们组一群中位在淘汰边缘的练习生,保守估计最后是要接受新人进去,而不是票选老人出去的。”卫南星理智地分析,“所以夜宁大概率得用这个舞台表演了。”
贺天心其实也清楚,又拍了拍顾夜宁的胸口算作安慰。
顾夜宁看了看《修身大衣》组的管风弦和谢逅,《Lucky Friday》组的卫南星,以及《Harder》组的贺天心,一时间悲从中来。
他已经通过其他练习生的手机,以及和公司在选曲后的通话,看到了粉丝们之间的混战。
自己的粉丝和自己一样思虑过度,导致选曲出现问题,也或许有几个选项的票数是类似的,而节目组为了某些所谓的“效果”,顺势而为的一次。
对此公司的意见是,去做吧。
好好做。
顾夜宁:……怎么好好做?以《第二颗纽扣》目前的编排,是能战胜现场脱衣服的《修身大衣》组,还是顶森晚整理胯扭腰一个不少的《Harder》组,亦或者直接能把公演现场变为夜店蹦迪的《Lucky Friday》组?”
因此必须和节目组商量。
自己已经要当增加戏剧性和冲突感的工具人了,还不许工具人提要求了?
顾夜宁在次日又找了陈思燃谈了一次,对方对此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显然是还在想着能够离开本组就最好了,顾夜宁要的就是他这种“行啊你去吧我不管了”的默许,于是他问了熟悉些的选管,直接找上了导演。
“你想对编舞做改动?”
顾夜宁知道时间不多,本组的大部分练习生虽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废物”,但实力平平的占多数,需要充足的时间练习。
“不仅是编舞,我不确定我们三公舞台的衣服有没有定下来,所以如果可以的话……”
上辈子令他印象深刻的,和他们的制服区别并不算太大的翻领校服,顾夜宁觉得不行。而因为三公后票人换组还没开始,每一组的正式成员未定,因此他认为,舞台服装也还没有准备好,所以不会影响节目组的利益,还有一点点商量的余地……
没想到导演居然没有立刻否决他的想法,摸了摸下巴,似乎是在思索什么,随即说:“但你要知道,如果你最后离开了《第二颗纽扣》组,或者大费周章之后,还是整组现场票排名靠后,舆论会是怎样的吧?”
毕竟在节目里,练习生的权限很小。顾夜宁这种直接找上节目组表明意愿的行为暂且不提,连二公自己沟通细节和道具,大部分练习生都不会去做,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练习上,至于其他的,都依赖于道具组。
“我知道。”
他也清楚目前虽然自己的风评不错,人气也很高,但是对他这样的练习生,大众会更苛刻。
“还有,相比于你,你们组排名在二十三位到七十位的练习生,才更需要加票。”导演的眼睛锐利地看向顾夜宁,“哪怕你这一组不拿到加票,按照你目前的排名和票数,下一轮淘汰,C位还是十拿九稳的事。”
他的意思昭然若揭。
——顾夜宁没必要考虑同组其他练习生的处境,以现在顾夜宁和第二位以及出道组的票数断层情况,他不会因为三公舞台输给其他练习生,拿不到加票就从稳固的C位掉下来。
顾夜宁坚持说:“但我还是想努力一次。”
他的胜负欲和完美主义不能容忍自己表演出上一世那样一个舞台,也不能接受自己所在的组被好几个组现场投票战胜。
导演看着他。
像是在掂量什么,权衡利弊,半晌他露出了一个罕见的笑容,拍了拍顾夜宁的肩膀。虽然这笑容不达眼底,看起来只是商人表达友好的方式,但对顾夜宁来说足够了。
“好吧,小顾。”他说,“那你就试试吧,你所说的部分,你自己和编舞老师商量,你们组的服装到底想要怎么改,今天之内要给我,和服装老师一个答案。”
他顿了顿:“——你们的三公舞台距今,不到两个星期时间,最后的结果如何,你也清楚要由你自己来背。”
本质是利益置换。
导演给他的所谓“权限”,也是在舆论偏向顾夜宁,大批粉丝和观众依旧坚持质问节目组的情况下产生的。
尤其是顾夜宁在当晚看到盛繁的手机里,节目组新发的那条微博的时候,这种想法就更清晰了。
他们发微博表示,关于顾夜宁,以及三公的部分表演舞台,有小小的“惊喜”在等着大家,希望大家可以好好期待。
不得不说,一部分节目组请来的水军将舆论往“补偿顾夜宁”的方向带是有效的,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间。
顾夜宁的粉丝一边要继续冲节目组,要求给个说法,一边也的确因为三公选曲的失误正焦头烂额,内战不断,甚至没空去暴打别家粉圈了。
顾夜宁甚至怀疑,自己去找导演讨要所谓的“权限”,也是节目组设计好的一环。
对此卫南星表示:“他们没那么多智近妖。”
空有小聪明,恶毒却从不少半分,利益至上罢了。
在和组内的其他练习生宣布此事上,顾夜宁没遇到什么麻烦。
陈思燃摆出了“看你努力”的姿态之后,其他的练习生更不会有什么意见。
本来这里就是排名与实力为尊的地方,隐约以顾夜宁为首,更别提不少练习生被分到这个组之后,已经抱着“估计现场票打不过那些组”的心态沮丧不已,听顾夜宁说想要做点改变,哪还能不懂他的意思。
他们甚至短暂地燃了起来。
跟拍摄像师如实地将这些画面记录下来,作为未来“惊喜”的素材。
在某一日难得能和自己的舍友一起吃晚饭的录制间隙,顾夜宁简单地叙述了一下《第二颗纽扣》组对于原本主题做了哪些修改。
“所以你是打算,在校园背景的舞台里弄战损?”这是管风弦对顾夜宁所描述的内容的理解。
顾夜宁说:“不是战损……没有战争,但是你说得对,的确有受伤的部分。”
谁说外部的受伤才配有战损?
心灵受到的伤害甚至比外伤更难痊愈。
他解释说:“主角表白最后是失败了,这首歌前半部分是在心怀期待地唱,“我想要在毕业前把校服的第二颗纽扣给心爱的女孩”,下半部分是在悲伤地说,“她拒绝了我的纽扣,朋友们毕业快乐”。”
管风弦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不错,对歌词的总结很到位。
“所以其实归根到底,你想搞反差?”一直默不作声听他们对话的卫南星精辟地问。
顾夜宁点了点头。
因为是校服的纽扣,所以他们的舞台装定死了校服。但校服有很多种风格类型,校服也未必非要齐整漂亮。
“那你们的舞台,和小清新的校园表白毕业曲,就有点出入了,这样也没关系吗?”卫南星又问。
顾夜宁说:“导演没说不可以,就是可以。况且,谁说唱着“毕业前的告白”就一定要走既定印象里的路线了呢?”
况且那都是大众先入为主的想法,不代表他们真的要毫无新意地这样做,既然节目组已经对外传达了“惊喜”的讯息,那么他当然不能让这个“惊喜”平平无奇。
卫南星不再说话。
管风弦说:“你有点变了,夜宁。”
顾夜宁还在等他们给自己的建议,没想到迎面而来的是这么一句,他没理解管风弦的意思,追问说:“什么叫变了?哪里变了?”
管风弦说:“姑且算变勇敢了吧。一公的时候,别说和节目组提意见,想要做出改变,就连对组内的练习生,你也完全不会出言反驳的。”
顾夜宁闻言一笑。
“说到一公,明明还没过去多久,但是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他感叹说。
管风弦说:“大概是从冬天来到春天了。”
他意有所指,顾夜宁听出来了。他回忆起自己在两百人内投时,和管风弦的那段对话,一时居然有些感慨万千。
“当——”
他身边的谢逅,平静地将手里的杯子放在了桌面,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
“顾夜宁,我特别想和你一起出道。”他说。
顾夜宁:“……”
卫南星:“……”
管风弦:“……”
这话说的,完全崩人设了,管风弦想要叉碗里的蔬菜,叉了几次都没成功。
“我喜欢舞台。”谢逅说。
顾夜宁:“……我知道。”
在《七宗罪》组的努力,让他看到了谢逅对于舞台的热情,那种程度的练习强度,他本以为谢逅是无法做到和大家一起通宵,一起睡练习室的。
谢逅对周围三人惊愕的注视置若罔闻,接着说:“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把选秀当做跳板积累粉丝,也不是成团后直接跑去演戏,我是为了出道和未来的舞台才来这里的。”
顾夜宁:“嗯,对,你第零轮和第一轮都说过。”
谢逅说:“所以我想和你一起出道。你有把舞台做到“最好”的决心和行动力,我需要你这样的队友和同事。”
顾夜宁说:“……谢谢?”邂逅的这段话,是对他最大的认可。
谢逅:“不客气。”
随后他端起餐盘,站起来径直走了。
“他不等我们的吗?”顾夜宁愕然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似乎走的比以往更快一些。
卫南星憋笑说:“他可能只是说完了有点害羞,不要拆穿他了。”
《星光熠熠》这个选秀节目的出道组,组团时间是五年,五年后也并非不能商量续约,全看组合发展情况,和练习生及其背后公司的意愿。
相比于前些年,内娱近些年提供给偶像组合生长的环境,变得比以往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