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谢谢你,何律师。”
“保重。”何甄说完了这句话,挂断了电话。
房间安静了下来。
仔细想起来,秦禹苍是个很谨慎的人。
他很少在生活中留下字迹。
能够口头确认的全部口头确认,能够让别人代签的东西他全部由别人代为签约。
买家具的定金单签字、在公司里的合同签字、收快递时候的回执单……甚至毕业纪念册的单子,都是让梁丘鹤代签。
他亲自上手签字的单据,夏泽笙印象中只有两样。
第一样,是他们去民政局领证的时候,在表格上的亲笔签名。
第二样,是在结束了秦骥遗产之争后,为了证明他的感情,为了自证别无所图,而单方面签下的《婚后财产协议》。
——这份《婚后财产协议》如今正放在书房的保险柜里,密码只有夏泽笙一人知道……
夏泽笙回头,看向房间的某个角落。
清晨的微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落在角落那个半人高的保险柜上。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这个保险柜像是一个蛰伏的怪物,正等待着自己的自投罗网。
夏泽笙走到那个保险柜前,笙站在那里,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让自己的精力集中。他好像自动自发地在逃避自己要做的事。
可是他知道,他没有办法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接下来的人生。
他已经受够了这样的人生。
夏泽笙半跪在地上,用自己的指纹打开了那个保险柜,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份文件——秦禹苍签过字的《婚后财产协议》。
从上次放进去后,就一直没有人动过,直到现在。
夏泽笙翻到最后一页,看向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犹豫了片刻,站起来,转身离开。
他决定了要行动,动作就很快。
穿好衣服,拿起钥匙,下楼开车,车子停在第一个红绿灯的时候,他已经联系了鉴定机构的曹处长。
等他在早高峰之前抵达鉴定中心的时候,曹处长已经在门口等他。
“怎么这么着急?”曹处长有点困惑。
“抱歉,确实很着急。”夏泽笙把能找到的材料递给他,“能多久出结果。”
曹处长翻了翻,吃惊地咳嗽了起来,过了好半天,才结巴问他:“你你你想对比秦禹苍……和秦骥的笔迹?”
“是的。”夏泽笙没有找理由,“需要多少时间。”
“啊,这个……”曹处长推了推眼镜,“秦禹苍的字迹有点少……我手里还有其他活儿,估计得一周……”
“太久了。曹处。”夏泽笙说,“今天早晨能给我结论吗?”
曹处长为难地对他说:“夏总,您这是……”
“我会提供合理的加急费用。”夏泽笙说,“一个小时。”
“……那会很贵。”曹处长说。
“麻烦您了。”
鉴定中心的效率很高,所以夏泽笙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早上上班高峰期,刚上高架就堵在了车流中,外面马路上一片嘈杂,车内却很安静,只有隐约的发动机的声音。
鉴定报告就在手边,被匆忙地翻开到了最后一页。
上面写着许多专业的分析,笔迹在各种层面上表现出高度的一致性,虽然文字顺序、文字结构上有重大不同,但是书写习惯、笔压轻重、文字布局依旧拥有近似的风格,能够看出两位书写者同等的习惯和力度。
各维度综合下来,整体相似度超过80%。
“已经是一个很高的匹配度了。”曹处长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您是不是怀疑,秦骥的遗嘱是秦禹苍伪造的?”
夏泽笙忘记自己怎么回答曹处长了,他浑浑噩噩地上了车,浑浑噩噩地上了高架。车子赌成了长龙,他又浑浑噩噩地在车流中迟缓前行。
不耐烦的喇叭声一直在催促他,可是他没有精力顾及。
夏泽笙感觉自己很疲惫。
这种感觉早些日子便已经有了。
在那场宣告秦骥死亡的沟通会上。
在他被蒋一鸿拉在中庭被人围观的时候。
在就算做出了努力,却似乎还是保不住加工厂的茫然前……
可是这些都过去了,他以为的重大挫折,其实什么也算不上。他做出的努力其实也什么也不是。
实际上他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担心。
他以为他摆脱了任人安排的命运,但是他被安排的妥妥帖帖。
一直都有人兜底。
他只是一个愚人。
大概是太累了……也许是很久没有休息,就在现在,这种疲惫感达到了顶峰。
广播电台的导播轻快地聊着各条路上的大堵车,用网络烂梗吐槽着广州几十年如一日的交通。在广告过后,那些来自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粤语悲情金曲一首接一首地播着。
把他的经历穿插其中。
他的遭遇仿佛是这些没品的笑料和悲情的浮夸装订成的一本旧日历,任人翻阅。
滑稽得惨不忍睹。
秦禹苍就是秦骥。
秦骥就是秦禹苍。
这多么难以置信,有人……重生了。他仰望了十几年的人,爱慕追逐了十几年的人,复活了。
可是当铁证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甚至无法找到一个漏洞说服自己。就在刚刚……就在刚刚,笔迹鉴定,锤死了这一切。
他理应欣喜若狂,他那么爱秦骥不是吗?
可他笑不出来。
在他无比痛苦地经历了秦骥的失踪,接受了秦骥的死亡,与过去的那个人挥手而别,鼓起勇气要牵着秦禹苍的手走向新的人生的时候。
结果……两个人是一个人?
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太滑稽了。
他太滑稽了。
他感觉自己被撕裂了,被荒诞的撕裂成了两半,又被乱七八糟的拼凑在了一起。成了个跌跌撞撞的小丑,在钢丝线上乱走,摇摇欲坠、瞻前顾后,滑稽的样子惹人发笑。
夏泽笙终于笑了出来,酣畅淋漓地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肆意流淌。
苦涩的眼泪,粘上了他的嘴唇,落在了他的舌尖,又一路火辣辣地钻入了他的胃中,于是胃痛痉挛,让他忍不住要在驾驶座上蜷缩成一团,
他疼痛难耐,失声痛哭。
秦禹苍从噩梦中惊醒。
他急促喘息了一下,仓皇地去摸身边的位置,却摸了个空。
“夏夏!”
他跳下床,顾不得穿衣,急忙走到了主卧的起居室,窗帘拉着,夏泽笙就坐在沙发上,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看他。
秦禹苍松了一口气,过去一把抱住他,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
“我刚做了个梦……”他心有余悸地说,“梦里把你弄丢了。怎么都找不到你。”
“我刚出去了一趟,但是已经回来了。”夏泽笙的声音平静地说。
秦禹苍心跳渐渐平息了一些,他紧紧抱着夏泽笙不肯放手,想到刚才的梦,还在心慌。而钻星号的事还横在二人之间,找不到解答的方法。
“禹苍……”
夏泽笙刚说完这两个字就被他压在沙发上亲吻。
沙发那么软,夏泽笙被紧紧地困在了他和沙发之间。
“夏夏,我好爱你。”秦禹苍说,“说你爱我。”
他缓缓研磨夏泽笙的双唇,吸吮他的气息,迫不及待的要确定夏泽笙就在自己身边,确定夏泽笙属于自己。
“说你爱我。”他在夏泽笙耳边祈求,“说你也爱我。”
“这个……”夏泽笙的声音在昏暗中传来,拥抱着秦禹苍,仿佛是拥抱着自己的情人,可是语言中哪里有半点被他蛊惑的迷醉,“禹苍,你是个好人…但抱歉,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就是我的丈夫,秦骥。”
秦禹苍一愣,他松开拥抱夏泽笙的手,两个人都坐了起来,夏泽笙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楚。
“我们离婚吧。”夏泽笙说。
第83章 新生
“我们离婚吧。”
这句话说完后,秦禹苍以为自己听错了:“夏夏,你说什么?”
“我想离婚。”夏泽笙又重复了一次。
秦禹苍愣了好一会儿:“你说你……要离婚?”
“对。”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这次秦禹苍花了更久的时间,大概好几分钟,才理解这几个字的意思。
夏泽笙打开了沙发一侧的落地灯,橘黄色的光,柔和地照亮了他的面容,很平静也很肃穆,让人清楚地知道,他没有任何玩笑的意思。
秦禹苍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出了什么事?晚上做噩梦了?还是谁胁迫你了?”
“你想多了。”夏泽笙很有耐心,又重复了一次他的诉求,“我只是想要离婚。”
“我不明白,什么叫我想多了。”秦禹苍有些焦躁起来,面前的夏泽笙如此平静,却又似乎刀枪不入,“夏夏,我们是夫妻,有什么问题,能不能敞开来聊。别说怄气的话,好不好?”
“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