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上一代因为没有拿得出手的,老太爷先前就一直致力于培养孙辈,所以下任继承人从孙辈中选取这是温家所有人的共识,只是谁也没想到,老太爷重视一个孙女会重视到要将家主之位传给十七岁的温兰的地步。
所有人都只当老太爷是老糊涂了,病倒之后更是神志不清才说出这种离谱的话,却不想温家竟然真有不少人站出来支持温兰,这让温缙怒不可遏,他原本就因为老太爷对温兰的偏宠而心生怨恨,好在温兰是个女子,这才让他一直隐忍至今,如今听到这样荒唐的话他当即就爆发了。
温缙比这个小妹大了整整十八岁,倘若让温兰继承了温家,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只怕他将成为千古笑话,老太爷必然是失心疯了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事实上,当时的老太爷因为年事已高,确实有些神志不清,但温兰跟所有女子都不一样,且她还有支持者,她在温家的地位更是非同一般,所以只要她想争取,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时间,她与温缙究竟谁输谁赢还真说不准。
那时候三皇子已经意外死亡,温缙早已生了让温兰入宫的心思,此时更是心生歹念,极力促成这件事。
闻婉儿去找温兰的那日,刚巧老太爷病得不省人事,所有温家人都守在老太爷身边,温缙则趁老太爷未断气之时,当着温家所有人的面逼迫温兰入宫为妃,为逐渐走向衰落的温家作贡献。
温缙无疑是在借机逼迫温兰,在这样的情况下,温家下人哪里敢去通报,所以闻婉儿自然没能见到温兰。
温兰与之据理力争,双方针锋相对都不甘示弱,且她与老太爷感情极深不想在那时候与兄长争论那些,因此双方最终谁也没讨到好,却不想她因此错过了闻婉儿的见面,甚至直接错过了一生。
温兰是晚上才知道这件事的,当她得知闻婉儿在温家门口等了她足足两个时辰的时候,温兰又急又担心,闻婉儿被赐婚给平南侯次子的消息更是将她砸得晕头转向,一时间心力交瘁的温兰也失了理智,她连夜便直奔闻家。
没成想,她没见到闻婉儿,却见到了一腔怒火的闻相。
那夜风雨交加,宛如她的境遇,糟糕到了极点。
两个女子要如何在这样的世道生存下去?倘若温兰是个普通女子,闻家还能想办法护着她们一生,可温兰是温家嫡女啊,更不要说皇上还给闻婉儿赐了婚,温兰的婚事又怎么可能由得她做主?
闻相怎么能让疼爱的女儿走上这样艰难的道路?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阻止这两个人,所以不管温兰态度如何坚决,也不管她提出多少个解决方案,闻相始终不松口,他态度坚决。
那一晚,温兰终究没能见到闻婉儿,她在雨中跪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蒙蒙亮,闻相始终没让她进去,而后温家来人告知她,温家老太爷去了。
那一刻,温兰痛不欲生,不仅仅因为疼爱她的爷爷去世了,更因为她知道,她与闻婉儿之间的缘分,彻底的断了。
果不其然,温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上了温家家主之位,支持温兰的那些人全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被控制,而温兰这个温家罪人更是罪该万死,温缙扬言老太爷就是被她害死的,说她狼子野心下毒谋害老太爷,说她利用老太爷谋夺家主之位,老太爷先前的那些胡言乱语也都是她所为,总之,温兰就是个罪人。
那时候的温兰心灰意冷,又因为爷爷的死而伤心欲绝,于是完全没有争辩,整个人颓丧到了极点。
最后,温缙便提出让她入宫为妃的建议。
实际上温缙了解这个小妹妹,让她入宫无疑是让她去死,她宁愿死也不可能入宫为妃,但,不管她是选择死还是入宫,对他而言都是最好的,更何况他还以温兰那些支持者为要挟。
温兰最终还是妥协了。
为了那些人,也因为心灰意冷,她妥协了她整个人生,答应入宫为妃。
就这样,她与闻婉儿终究有缘无分。
诛心的是,她入宫为妃的那一天,正是闻婉儿离京前往苏城的那一日,上天都预示着她们那对相互悸动的心注定了只能遥遥相望,永远见不得天日。
她不知道,当闻婉儿得知此事的时候,心里的痛并不比她少半点。
闻婉儿是第三日才知道此事的,她从闻家三哥口中得知温家老太爷去世的消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温兰对爷爷的感情有多深,所以那日没见到人的怨念已经半点不剩,有的只是对温兰的心疼,可她却从父亲口中得知了温兰即将入宫为妃的消息。
这无疑是晴天霹雳,闻婉儿心急如焚,她根本不敢想那样一个温润有礼,博学有志的女子,她怎能入宫?
她岂能入宫为妃?这跟杀了她有什么区别?可闻相根本不准她去找温兰,他将她锁在家里。
而更让闻婉儿愤怒的是,原来温兰对她也有意,原来当晚温兰就来闻家找她了,她撇下随时有可能离开人世的爷爷来找她了,她甚至为了见自己在雨中跪了一夜,可父亲却无情的将她拒之门外。
她忍着那样的悲痛和焦急在雨中跪了一夜,最终不仅没有见到自己,还等到了她爷爷去世的消息,那时候她该是多么痛苦无助啊,闻婉儿气得浑身抽搐。
她当时悲痛万分,又自责又痛苦,她愧疚因为自己而害得温兰不能与爷爷诀别,也恨父亲的绝情和冷血,她甚至觉得温兰入宫也是因为她,一切的一切,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悲痛,愤怒,然而她区区一个连自己命运都不能掌握的小女子能做什么呢?
她连闻家的大门都出不去,于是只剩下无奈,只剩下痛苦,和对父亲的怨恨。
温兰不知道,因为这件事,闻婉儿与从小敬重的父亲大吵了一架,最终决裂,并且发誓离开闻家再也不踏入京城一步,父女俩更是因此二十年不曾联系,关系一直僵持到这次孙子柏带着她回来。
孙子柏听完只觉得唏嘘。
只能说造化弄人吧。
该说不说,这俩还真挺惨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第 112 章
温兰一直在观察孙子柏的反应, 可直到她将故事讲完,也没在孙子柏脸上看到任何正常人面对这种事该有的表情,她不禁微微有些疑惑。
按道理, 孙子柏听到了自己母亲与父亲之外的人有了如此情感纠葛必然羞恼,更何况与他母亲有纠葛的还是一个女子, 他不是更应该情绪崩溃,愤怒羞恼, 并且坚决不承认母亲对父亲之外的人有过那样的感情吗?
结果倒好, 孙子柏全程好奇, 一会儿了然,一会儿又点头附和, 一会又跟着皱眉, 遗憾, 唏嘘, 脸上的表情甚至比温兰这个当事人还要复杂,甚至看向温兰的眼底都多了几分同情, 简直精彩。
“真是造化弄人啊, ”孙子柏真心实意的感叹, “兰姨你与我娘亲真是一对苦命鸯鸯。”
温兰:“……?”
“你……不生气?”温兰疑惑挑眉,“不怨你母亲?不恨我?”
孙子柏疑惑, “我为何要生气?娘亲又没有愧对我父亲, 她与你相识相爱本就是在遇到我父亲之前发生的事, 更何况她与父亲本就是皇上赐的婚, 又不是我娘亲刻意欺瞒。”
温兰微微怔愣, 只听孙子柏继续道。
“更何况这件事你与娘亲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我怨你们做什么,我心疼还来不及呢。”
“难怪这么多年我都没见娘亲笑过, 她小小年纪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之后还要远嫁到苏城,不仅要默默承受内心的痛苦,还要独自面对陌生的夫君,完全陌生的环境,她身边除了从小贴身伺候她的璃姑姑陪着之外,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一个相熟的人,她在苏城一待就是二十年。”
孙子柏越说越心疼,“本就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又远离家乡,远离亲人,背井离乡之前还与我外公决裂,父女俩关系闹得那般僵,娘亲真是可怜啊。”
温兰本来还在因为孙子柏与众不同的想法而怔愣,此时却已经难以置信的微微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会这样。”
她以为婉儿是怨恨她的,怨那日温家没能见到自己,怨自己那晚半途而废没能说动闻相见到她,更怨自己的懦弱在明知道她心意的情况下还是选择了入宫为妃,弃她于不顾害她背井离乡孤苦半辈子。
温兰自从决定入宫之后,直到最后她都没能鼓起勇气去见闻婉儿一面,最后两人一个入宫,一个去苏城,从此遥遥相望,二十年再不相见。
是她负了婉儿的一片心,所以婉儿才那么决绝的离开京城,从此不再回来。
都说婉儿不知道什么原因与闻相决裂才那么决绝,可只有温兰知道,这其中她至少占了大半的原因。
却不知这些年婉儿在苏城过得如此不快乐吗?
温兰望着孙子柏的眼神不免有些震颤,眼底也抑制不住的微微发颤起来,只听孙子柏继续在她伤口上撒盐道。
“在你的故事里,娘亲活泼可爱,娇俏玲珑,像个画眉似的叽叽喳喳,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可在我的记忆里,娘亲沉默寡言,对任何人都冷淡疏离,她的世界里仿佛永远没有阳光,她甚至连自己的小院都不愿意走出来,总是静静地一个人。”
温兰只觉得心尖在发颤,整个人因为抽疼而微微颤抖,她慌忙低下头,眼底早已猩红一片。
还记得那日,她忽然得到婉儿要见她的消息,虽然早在婉儿入京之日她便知道了此事,可直到她要见她,死寂了二十年的心脏还是抑制不住的狂跳起来,向来稳重自持的兰妃直接慌乱到手足无措。
她既期待又慌张的等待着,直到再次见到她早已深埋在记忆深处的人,眼神碰触的瞬间,两人都是抑制不住的一颤,眼底情绪更是疯狂的翻涌搅动,然而终究时过境迁,当年那个活泼单纯的小女孩已变得成熟,已为人母。
二十年不见,早已物是人非。
婉儿是那样的疏离有礼,她恭恭敬敬的给她磕头见礼,而后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礼貌又不失分寸的向她问好,眼神举止却不敢有半分逾越之处。
温兰死死咬着牙,面上一派尊贵冷然,殊不知她的指尖早已插到了肉里,整颗心疼得半晌没有呼吸。
婉儿来见她,只是想求她办事,在后宫待了二十年的温兰哪能看不出她言辞间的漏洞,更何况温兰本就聪慧,然而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愿意帮她,只要婉儿想,她就愿意帮,哪怕她会因此陷入万劫不复。
直到婉儿离开,两人都没再提起当年未说出口的遗憾,既已经成为遗憾,那便永远埋在心底好了,毕竟她们现在的情况,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温兰调查过孙子柏,在他未入京之前她便注意到了他,孙子柏一行入京之后她更是随时关注着他,只因为他是婉儿在意的儿子。
睿智如温兰,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孙子柏不似表面那么简单,她甚至窥探到了孙子柏的野心和意图,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极力反对五皇子反对温家造反,可惜……
所以她早就料到孙子柏会来见她。
孙子柏那句话其实说对了,她在等人,而她在等的,真的就是他。
温兰低着头半晌没言语,孙子柏说完却诧异的看着温兰道,“你与我娘亲二十年未见,难道你们没说这些吗?她没告诉你这些吗?还有刚刚你说的那些,你没跟我娘亲说吗?”
温兰压下心底的苦涩微微摇了摇头,孙子柏却一惊一乍的,“怎么会!”
“看来你们需要好好谈一谈啊,将当年没见到面的遗憾弥补一下,还有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各种误会什么的都要说清楚才好,可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啊。”
温兰震惊的抬头看着孙子柏,似乎在确认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鬼话,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孙子柏这不仅没有怪她,反而有种要让她与婉儿重修旧好的意图,可这合适吗?他不介意自己的娘亲与别人有感情纠葛?他不介意他的娘亲喜欢一个女子?
孙子柏却直接道,“这样吧兰姨,你再等我一段时间,等事情处理完了我再带娘亲来见你,到时候你们有什么误会或者什么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你们当面自己说吧。”
“你……”
温兰震惊,却见孙子柏目光灼灼,眼底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她不由得心底一颤,眼神更是微微闪动,不敢再与之对视。
他一定是看出来了,看出了她的打算。
孙子柏自然是看出来了,温家已亡,以温兰的性子能活到现在本就是为了这枚兵符,为了温家血脉,如今目的已达成她自然没有活下去的理由,更何况,她的心大概早在二十年前她答应入宫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孙子柏并非原主,他的思想不受那些条条框框限制,更何况这个世界男男都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甚至男子都可以生孩子了,凭什么女子还不能爱上女子,简直没道理。
两人已经痛苦了二十年,若是依旧对对方有情,孙子柏就没理由阻止,当然,若是她们已经看开或者不想再谈感情,孙子柏也完全尊重她们的意愿,但不管如何,闻婉儿绝对不希望温兰死就是了。
温兰自然看出了孙子柏说这些话的意图,想到那日见到的婉儿,再听到孙子柏刚刚所说的话,她终究还是生出了几分不舍。
她死了倒是干脆,可婉儿呢,倘若让她因为自己的死而痛苦,温兰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的。
孙子柏离开冷宫的时候,已经从温兰眼中看出了她放弃寻死的念头,不过心里始终不放心,再加上萧元赫等人对温家的兵符还虎视眈眈,于是便派了四个暗卫悄悄地守在温兰身边,以防万一。
孙子柏离开皇宫的时候再次见到了苏骆沉,还是远远的看到他从宫里出来,想来已经见过了皇上,只是皇长孙似乎留在了宫里,只有他一个人出来。
宫人们见了他没有不向他行礼的,很明显他是宫里的常客,地位也如皇子一般的尊贵,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是什么皇亲贵胄呢。
苏骆沉对宫里也很熟,那样子仿佛走在自己家后花园一般的自在。
孙子柏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孙子柏很快回到了住处,苏瑾言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眼底的担忧几乎肉眼可见的消散下去。
孙子柏去见兰妃的事瞒着娘亲,但苏瑾言却是知道的,他当即将事情始末都与苏瑾言简单的讲了一遍,包括兰妃与闻婉儿的感情那段。
孙子柏像是讲别的的故事一般,面色平静,倒是苏瑾言听得一愣一愣的,女子与女子相爱的事自然也是有的,只是比起男子就显得很是小众,且因为男女地位的悬殊,女子与女子便变得难以接受起来。
苏瑾言并没有这样的偏见,他只是震惊于故事的主人公是孙子柏的娘亲,而孙子柏却能如此面不改色,这却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对于孙子柏的处理他自然没有半点反对,甚至隐隐佩服,毕竟若是他摊上这样的事却是未必能一下子接受的,更森*晚*整*理何况还豁达的帮她们重修旧好,他觉得孙子柏简直非常人,很多时候他都觉得孙子柏的思维跟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温家的兵符拿到了,原本孙子柏该第一时间让人去将温家逃离的那个主将温赦召回来的,可孙子柏在离开冷宫之前温兰告诉她,作为回礼,她给孙子柏赠了一份大礼。
礼物就在闻婉儿那里,只是闻婉儿显然不知内情,而钥匙就是这块鹰符,所以孙子柏得先用鹰符拿到那份大礼,然后再让人持鹰符去召回温赦。
孙子柏着实有些好奇,只是他若找闻婉儿要,他去宫里见温兰的事就瞒不住了,但现在告诉她又不是时候,主要孙子柏不想让娘亲的感情掺杂上这些东西,兵符也好礼物也罢,他不想让这些东西成为娘亲感情的负担。
当然,若是娘亲对兰姨依旧有情,那日后知道这些边都是锦上添花。
于是夫夫俩便商量着如何将那东西从娘亲那里“偷”过来。
最终,苏瑾言勉为其难接受了以他为诱饵将闻婉儿骗离房间,然后孙子柏偷偷溜进去“偷”的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