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走在后面的人只剩下我和陆方冶了。
挺冷的天,他还挽着校服袖子,露了半截手臂在外面。
青城四所重点中学,其他三所的校服都是规规矩矩的教育蓝或者低调灰,只有一中的校服是十分张扬的红白配色。
校长说,年轻人就要有朝气,要像热烈燃烧的火焰,积极,蓬勃,向上。
我对这种形式主义的话没什么感觉,但我其实蛮喜欢一中校服的,红色显白。
陆方冶其实不算很黑嘛……肤色是很健康的小麦色,好像比裴灿和郭磊都要浅一点,不过他的眼睛倒是很黑……
喝着牛奶看了陆方冶一眼,过了一会儿,我又看了他一眼。
就这么来来回回地看他,除非陆方冶是傻子,否则怎么会感觉不到。
“看什么,”他说话的语气慢吞吞的,带着大脑尚未清醒过来的迟钝感:“帅吗。”
“你好烦啊。”
我笑着收回目光,看着前面的路:“就是突然想起来,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在早上跟你一起进校门。”
毕竟一周也就五天课,陆方冶能迟到四天,有时候连早操都赶不上。
他今天突然准点来了,不止我觉得稀奇,就连门口查校服的值班同学也觉得稀奇,隔着老远就歪着头往我们这边看。
等我们经过校门口的学生通道时,他用胳膊夹着记名表,笑着跑过来,在陆方冶胳膊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
“小冶!”
这个称呼我只听阿姨喊过,头一次在学校里听到,便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陆方冶停下脚步,也看了他一眼,抬手揉了一下被他拍过的位置。
“有段时间没见着你了,高三实在是忙,要不是在门口执勤可以逃操,我也不爱来……”值班生似乎很陆方冶很熟,也不管陆方冶想不想听,自顾自地说起来,说到一半还看了我一眼,像是才发现我一样。
“哎,你就是姜程吧。”他冲我笑笑,顺便打量着我。
他的打量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抿起嘴唇点了点头,我用手背碰了陆方冶的手腕一下:“你们聊,我先回教室了。”
“一起。”
我刚准备往前走,陆方冶一把捏住我的肩膀,冲值班生抬了抬下巴,示意教学楼的方向:“走了。”
“你那个同学怎么怪怪的。”
走出一段距离,我还是没能忍住,一边问着陆方冶,一边扭头往后看。
那个值班生已经回到了站岗的位置上,正跟旁边一起执勤的同学说着什么,嘴角微微向下撇,脸上的表情很不屑的样子。
和他一起的同学原本在笑,还抬起头朝我这边看过来。
没想到我也在看他们,四目相对,他收起笑容,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抬起胳膊捣了陆方冶的朋友一下。
“……”
收回视线,我迟疑了一下,告诉陆方冶:“我感觉他不太喜欢我。”
陆方冶垂下眼睛看着我,挑了下眉,虽然没说话,但我能猜到他在问我为什么这么说。
那个人叫陆方冶“小冶”,说明两个人的关系应该不错,我要是说我怀疑他在背后说我的坏话,陆方冶会不会觉得我故意找茬啊。
咬了咬下嘴唇,我皱起眉头,轻声道:“也没什么,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还没走到教室门口,我就察觉出不对劲来,门口怎么那么多人?
不止有三班的人,好像还有几个一班的。
一班不是艺术班,高三的时间段大家都在争分夺秒的学习,有些学生跑操的时候还带着单词本,平时很少在走廊上看到野生的一班同学。
跟陆方冶对视一眼,我们两个同时加快了脚步,从教室后门走了进去。
“怎么了。”
我两只手都拿着东西,只能用胳膊肘撞了同桌一下,问他怎么回事。
一堆人围在裴灿的桌子旁边,班里乱哄哄的,同桌伸长脖子往里看,听到我的声音才把脖子收回来,“昂,裴灿哭了。”
“哭了?”把牛奶和吐司放到窗台上,我挤开人堆往里钻:“怎么了,我看看。”
裴灿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谁都劝不住,听到我的声音,他终于从桌上起身,一张娃娃脸哭得皱巴巴,鼻子底下似乎还挂着两道鼻涕。
“姜妮儿!”
他嗓子都哭破音了,伸长手臂一把把我捞了过去,把脑袋埋在我的胸前继续哭:“哇啊啊啊啊——”
!!!
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身体稍作抵触,微微往后倾斜,犹豫着要不要把他推开。
可是他哭得真的好伤心,直接推开的话会不会太无情了。
犹豫再三,我还是没有把他推开,转头看向周围的同学,希望他们能帮我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
郭磊挠了挠头,说:“怪我。”
郭磊一直都很喜欢逗裴灿,在不知情的人看来甚至有点欺负他的意思,但他人不坏,基本上也就是跟裴灿闹着玩。
而裴灿,别看丫长了个体育生的大体格,但是在被体育老师抓去推铅球之前,他可是个吹葫芦丝的音乐生,性格既热情大方,也有些音乐家们会有的……脆弱敏感。
尤其是得知自己一直喜欢的女神跟别人谈恋爱之后。
所以郭磊到底干了什么,怎么还能把人惹哭了呢。我拍了拍裴灿宽厚的肩膀,用谴责的目光看着他。
郭磊满脸的不知所措,看看裴灿,再看看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就是看他心情不好,想逗逗他,谁知道逗着逗着就哭了。”
而且哭得声泪俱下,哭声把远在隔壁的同学都吸引来了。
相信再过不久,班主任夏老师也要闻声赶来了。
不远处的操场上已经响起哨子声,楼上传来座椅拖动的声音,楼道里乱哄哄的,有些同学已经开始往楼下走了。我摸了摸裴灿的头,虽然担心他把鼻涕蹭到我身上,但眼下还是把裴灿的情绪稳住比较重要:“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们不跟郭磊玩了。”
“不跟我玩了,”郭磊笑出一声气音,“姜程你是三岁小孩吗。”
白了他一眼,我继续拍着裴灿的后背:“擦擦眼泪,我们去操场好不好?”
“喏。”旁边的季晨曦适时地递过来一张香香的纸巾。
裴灿抽泣着,眼睛通红,接过纸巾擤鼻涕。
我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的水渍,低叹一声,看向季晨曦:“还有纸巾吗。”
“有,给你。”
季晨曦把手伸进口袋,拿出剩下的一包全都塞给了我,“我先去操场集合了,你们也快点哦。”
被裴灿擦过鼻涕的校服我死都不想穿了,跑早操的时候,大家都穿着整齐的红色校服,只有我穿一件白色的长袖T恤,缩着肩膀哆哆嗦嗦地往操场上走。
“哧——”
裴灿拉下校服拉链,要把他的外套给我穿。我见他里面只穿了件半袖,脱下外套可能会冻死。
拒绝了他的好意,我把袖口往下拉了拉,两只手在里面抓住袖口,把手藏在袖子里,像只企鹅一样往前走。
“裴灿,”一边走还举起两只手让裴灿看我:“你看我的袖子。”
“像不像企鹅”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恰好经过此处的臧主任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眼里精光一闪,像是逮住老鼠的猫:“看什么?袖子里面藏了什么?手机?”
“……”
我松开被我攥的皱巴巴的袖子,两手空空的站在他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臧主任脸上的表情很空白。
旁边路过的学生里,已经有人在偷偷的笑,小声学臧主任说话:“喂,你里面藏了什么?手机?”
“不,是我的大几几。”
然后发出一串猥琐的笑声。
臧主任拧起眉头看过去,两个男生一溜烟的跑了,根本来不及记住脸。
可能是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臧主任清了清嗓子,看着我:“你的校服呢?”
我也听到那两个男生的对话了,有点想笑,抿了抿嘴唇忍住了。
伸手指指教室,我说:“在教室里。”
臧主任上下打量着我,目光落在我的衣领上。
因为平时要穿外套,所以里面的内搭我穿的很随意,领口稍微宽松了些。
臧主任叹了口气,摆摆手,让我先去操场集合。
今天是周一,跑操结束以后还有升旗仪式,升旗仪式结束后高三的同学留下,听系主任开动员大会。
臧主任上台,先是压了压手,示意同学们安静:“各位同学,在讲话之前,我要说一个事情。”
“我们已经是高三了,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高考,不管是普通班级的同学,还是艺术班的同学,都应该把重心放到学习上面。”
“现在还是高中,你整天打扮的花里胡哨,穿一些奇装异服,可能会短暂地博得大家的关注,但是呢!再过几年,你且看,这些花枝招展的同学会怎样?会和踏踏实实学习的学生落下一大截。大学和大学之间也是有差距的,不要总抱着……”
臧主任在台上大讲,大家在下面小讲。
体委抱着胳膊在旁边,用脚尖碾地上的草皮,随口问:“得了,又是那个倒霉蛋被他抓到了啊。”
我同桌耸耸肩:“谁知道呢,真服了,穿什么衣服也要管,人家实验就管得没那么严。”
我左右看了看,发现好像就我一个人没穿校服外套:“……怎么感觉他在说我啊?”
体委兴奋地压低了声音,“啊?身穿‘奇装异服’并且‘花枝招展’的人是你?”
“我同桌挨骂你好像很开心啊?小子,注意你的表情。”同桌揽住我的肩膀,装作凶狠地样子看着体委。
“不是不是,”体委笑着摆摆手:“姜程能气到臧猪,我还是很开心的。”
跟体育老师的“宋狗头”一样,“臧猪”也是大家给系主任取的外号。
大会解散,不少人都往我这边看过来。
集合之前臧主任在操场边缘逮到我谈话,有不少同学都看到了,再加上臧主任在主席台上那番指向性很强的谴责,大家或多或少都能猜到他说的是谁。
有人愿意为我鸣不平,肯定就有人和臧主任一样看不惯。
裴灿从队伍后面跑过来跟我道歉,小心翼翼地说:“都怪我,害你挨骂了。”
“没事!”
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又没直接点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