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需要帮忙?”
“你们来吧。”谢毓勒紧缰绳,只听一声嘶鸣,蛟马扬起前蹄,有力砸于地面,调转方向,朝左前方的支路奔去。
蹄声清脆,薄水摇晃,水花四溅,不一会,谢毓带着众人来到一处蒙着层灰蒙蒙的灵罩的楼前。
“这是?”不得其意,众人纷纷看向谢毓。
谢毓丢了缰绳,翻身落地,打了个不算响亮的响指。灰蒙蒙的灵罩像蝴蝶翅膀带出的花粉一般,飘扬开来,很快消失。
展现在大家眼前的楼,瞬间变得清晰。它虽然不高不大,但外表大气,搁那楼中间的牌匾上,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天下楼。
观这楼鲜艳的漆与明亮的瓦,便知这楼才建起不久,或许是今早方才完工。
楼门自开,踏入其中,桌椅板凳排列整齐,靠近门口的地方横搁着一长串柜台,柜台上头都上了回字形隔栏,上有窗口。
“这里是喝茶听话本的地方?”有人问道。
谢毓朝那人看去,道:“喝酒没带配菜?”
大家一齐笑了。
谢毓的伴读叫龚樾,他拍了怕柜台,充当解说,道:“古往今来,天龙州都是一个富足之地,无数修士凡人云集此地,不过许多友人,如果在这边没有亲朋好友,初来乍到,多多少少会碰到些问题,此地巧了,正是解决这些问题的地方。”
“说得那么高雅,其实就是个掮客军营嘛。”
掮客,替人介绍买卖,赚取佣金的人。
掮客军营这里是在笑说这里的掮客多得等同一个军营。——这里的阁楼面积这么大,又有解决那么多人的问题,肯定掮客不少。
龚樾道:“什么掮客军营,蚂蚁进油锅,没有点数。”
闻言,大家笑嘻嘻囔囔自己是外州人,急需租个房子安顿下来。
龚樾道:“还没招人呢,你们喊什么喊。”
目光顿时全部汇集在他身上。
“我不是老板。”他补充道,“小少主才是老板。”
大家当即看向谢毓,道:“小少主,你这般贵不可言的人物,何须做这等营生……”
谢毓要脸,当然不会说与家里赌气,现下正在开荒,争取自己养活自己。
他更不会说,自己身上钱不够,整合了自身所拥有的隐形资源,考虑了成本、营收、未来发展等,只能择定这门生意。
他抱起双臂,压着不耐烦,稚嫩的脸上浮现张扬的笑容,道:“这又如何?我的身份怎么了?你们难不成不曾磨砺自我?”
言下之意,这门生意是在磨砺自我。
在场之人非富即贵,但他们都尚未成年,所以不曾做什么生意磨砺自我,他们都是用其它方式磨砺自我。
闻言,怔仲片刻,接上话题,不好意思道:
“小少主见笑了,我们确实不曾如此磨砺,不过不知小少主需要我们帮什么忙?”
谢毓道:“我想同你们家族合作。”
在场之人,无人不出身显赫家族,其家族商业版图早已扩展至各行各业。
谢毓一开始就清楚,要想做好天下楼,必须要同这些家族进行合作,而且是长期的合作。
虽然是被迫择定介绍买卖行业,但他依然想要做好天下楼,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更是为了整顿这个行业,一洗烂风。
如今各州介绍买卖的行业没有明确规定,乱象丛生,经常坑外来者,特别天龙州的掮客,坑得离谱,本州人都坑。
谢毓前两年不幸被坑过,当然,这不是他要整顿这个行业的原因。
他真的是为了众生……好吧,夹了那么一点点私人恩怨。
谢毓默默给自己挽尊。他还小,为什么不能有私心?
其他人不知他内心活动,闻言,面面相觑,一会,道:“作为好友,虽然我们很想帮小少主,但小少主想同我们家族合作,这不是我们能够做主的……”
“当然知道这不是你们能够做主的。”龚樾道,“小少主的意思是,请你们引荐家中能够掌事的人。”
“原来如此。”一群人当即松了口气,笑道,“这个好办。”
当天下午,谢毓就见到几个家族掌事人,不过无一例外,均质疑他年龄太小,办不好事,如今弄个天下楼只是为了玩儿。
不过,碍于他的身份,他们嘴上没有说出质疑,皆拿出了诚意——一些无关紧要,看起来非常高大上,且经营尚可的生意项目来合作。
谢毓宁可没有谈成合作,也不要被人当做不懂事的小孩子,又哄又敷衍。
这简直是极大的侮辱!
然而在跟父亲道歉和受下这气之间徘徊几息,他觉得前者更不能做到,所以压了压火气,择了后者,定下合作。
签好合约,出了谈判地方,谢毓同伴读说自己好生憋屈。
方才说罢,后方传来噗嗤一声笑声。
“谁在笑?”
谢毓又羞又怒,回头一看,却是好些日子不见的两个熟人。
沈泽兰满面春风,同他招手,道:“活计找得怎么样?”
分外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还来这样一句话。
谢毓抬腿就要走。
下一刻,后衣领被抓住了。
沈泽兰道:“还不到我胸口,你一天到晚哪里来的这么多气?河豚都比你气性小。”
谢毓:“……”
谢阳曜忽然来了句,“大概是遗传我。”
沈泽兰偏头看他,道:“肯定遗传你。”
谢阳曜道:“可我觉得我脾气比他好。”
“半斤八两。”
“爹,你能不能放开我再跟他说话。”谢毓道。这话出口,不出意外,挨了他爹一个脑瓜崩。
“什么他?”沈泽兰问。
谢毓:“……我不想叫不可以吗?”
沈泽兰斩钉截铁道:“不可以。”
谢毓闷着不说话了。
沈泽兰心道:还是小时候乖,想怎么揉就怎么揉。
忆及此处,忽然想起他拿录像石录了谢毓许多小时候的事情。
这自然包括对方穿开裆裤摔了个狗啃泥;上房抓鸟被鸟啄弟弟;跟云州州主小儿子争糖没争赢扒在对方身上不让对方走;睡迷糊了尿床;看上某个小姑娘的宝贝狐狸,这个狐狸正是沈泽兰之前考虑到现实,卖了的狐狸,小姑娘不肯给谢毓,谢毓睡了一觉,灵光一闪,拖着狐狸要成亲;偷酒喝醉放声高歌,谋害父尊耳朵等一系列丑事。
沈泽兰忍不住笑出声,他对谢阳曜道:“回去给你看个东西,关于你儿子的。”
谢阳曜道:“什么东西?”他问着,上前一步,不着痕迹从沈泽兰手中解救下谢毓。
沈泽兰道:“录像石,里面有你儿子小时候……”谢毓一蹦而起,硬生生挂到沈泽兰身上,伸手捂住自己看似靠谱,实则离谱的爹的嘴巴。
“您别说了!”
沈泽兰挑眉,看向谢阳曜,谢毓猜出他要用传音术继续跟谢阳曜说,连忙道:“我错了,我不应该跟父亲对着干,我向父亲道歉!”
谢阳曜:?
他还没按计划,同谢毓修复破碎的父子情,对方怎么一口一个父亲?
谢毓道:“父亲,你原谅我吧。”他的耳朵都红了,活脱脱一只要急眼跳墙的小狗。
谢阳曜看看沈泽兰,猜到什么,宽宏大量原谅谢毓。
谢毓长舒一口气,眼巴巴瞅着沈泽兰,仿佛他再说一句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就是罪人。
他也不是非要揭对方短,况且对方还给了好处封嘴,他自然而然把这件事情吞了回去,提住对方双臂,丢到谢阳曜怀里,道:“热得很,黏你父亲去。”
一个下意识接了人,一个下意识抓住了对方。
双方对视几息,皆是无言。
最后,谢毓主动跳了下来,扬声道:“过些日子,我就能挣到第一笔钱了。”
沈泽兰笑道:“好厉害,这样的话,毓少侠要请客吃饭吗?”
亲人之间哪会记什么仇。
谢毓把当初说不理他们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他被夸得翘起尾巴,带着伴读朝前走,道:“还不知道多少,少得话就不请了。”
沈泽兰道:“资源正常供给。”
谢毓道:“祖尊又没同意……”
沈泽兰道:“我和你父亲分你的资源,与你的祖尊无关。”
谢毓眼睛亮了亮,他悄悄看了一眼自己父亲,高高兴兴道:“那这样的话,无论赚多少钱,我都请客吃饭。”
沈泽兰伸手同他击掌。
谢阳曜看着这一幕,抿着嘴角,轻轻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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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还要同其它家族的掌事人,谢毓早早回房,打算休息。踏进房中,却发现桌上有两张纸条,拿起一看,这两张纸条大小不同,分明是从书页上裁出,一张裁得十分工整,一张裁得比较乱,在不破坏文字的情况下,修剪了一番,但边缘还是有几个小缺口。
第一张上面的内容是: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①
第二张上面的内容是: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②
谢毓猜出是哪两人所为,他一面嘀嘀咕咕这两人真懒,连个字都不肯写,一面将纸条好好收了起来。
做完事情,他坐了会,换来随从,命他做两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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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阳曜和沈泽兰准备睡觉时,谢毓身边的随从送了样东西过来,是代表喜欢的甜雪果。
两人相视一笑,坐在床前吃果。
而另一边的谢东池也收到一封谢毓亲写的道歉信。
大约三年后,谢阳曜恢复了记忆,但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自觉人生圆满,所求皆得。沈泽兰亦是如此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