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泽目光微动,递给冯诞一枚李子:“多谢指点。”
“不过你倒不用担心,他如此在洛阳,主持迁都大事,平城之事,大多交给他的姻亲清河崔家处理。”
说到清河崔家名字,萧君泽不由疑惑:“崔家不是在三十年前就已经被杀干净了么?”
“不是正房,是旁枝,”冯诞正要继续说下去,旁边突然有人禀报,说是前方械斗,挡了去路。
于是冯诞起身出了马车。
萧君泽有些好奇地探出头,就见的前方两群衣衫破烂的村民,大约有十几个,正拿着农具,打成一团,地上已经有了好几具没声息的尸体。
冯诞皱眉,让随从上前将他们分开。
他身边都是全甲的禁卫,五个人瞬间冲入战阵,马鞭挥了十几下,便将这些个村民打得嗷嗷叫唤,他们看到是朝廷精兵,都瑟瑟发抖地匍匐在地,不敢有一丝反抗的心思。
为首的将士喝令他们退开,让出路来。
村民们不敢违抗,让出路来,还有人主动上前,把几具尸体也从路上拖开。
车队也在他们的拖攥中继续前行。
突然间,一具尸体身下突然冒出一个小孩子,几乎是瞬间就抱住那个埋头拖动尸体的汉子,一口死死咬住了他的脖子,瞬间,鲜血飞溅得老远,路过的萧君泽无端遭了麻烦,一缕温热的鲜血就这样飞溅到他脸上、衣襟上。
“放肆!”一名卫卒大怒,拔起长戟,便要将那孩子连人一起捅穿。
萧君泽皱眉道:“住手!”
……
叫住了卫卒,萧君泽花三分钟处理了这个意外,简单说,就是两拔在商路上赚“外快”的村民抢劫了几个路过的外乡人,又因为分赃不均匀打了起来,那个咬死了仇人的孩子,就是这几个外乡人里唯一活下来的。
“罪者发配六镇为奴,”冯诞不想太搭理这些小事,但看在君泽的面上还是处理了一下,“至于那小儿,把乡人财物还他,托人送他回家。”
不过,这几个遇到意外的外乡人,财物居然只是几件麻衣、三尺丝绢、十几个麦饼。
萧君泽看着那小孩子拿着这点东西,抬起头。
他满脸鲜血,看不清模样,但那眼睛却是剔透的蓝眸,溢满了杀气。
“羯人?”冯诞看了一眼,“居然有未被杀尽的羯人,难怪了。”
羯人石勒曾经建立起后赵政权,后赵被冉魏所灭时,冉闵杀光了几乎所有羯人,不但蓝眼睛的一个没逃掉,甚至有些高鼻深目的汉人也被一起杀了。
“走吧。”冯诞也只是多看了一眼,便让人上路。
萧君泽看了那孩子一眼,本想给他一点钱,但他并没有铜钱,于是顺手将手上的一把雕刻零件的小刀丢到他面前。
乱世之中,刀比钱有用。
-
一番车马劳顿后,一行人在五月初来到了北魏的旧都平城。
平城,后世名为大同,是一块位于太行山以北的狭小盆地,在北魏初立国之时,都城平城几乎是天选之地,很好地均衡了鲜卑往北掌控草原,往南控制淮河以北大片土地。
但在百年后,草原上柔然已经归服了北魏,无力翻盘,南边的汉人也在三长制、均田制的推广下,完全纳入了北魏的统治,再想越过淮河,图谋淮河以南的南朝,平城这个位置,便显得太偏远了。
话是这么说,可当萧君泽骑在马上,来到这座北魏经营了近百年的雄城时,还是能体会到为什么鲜卑权贵不愿意迁都了。
看看这雕梁画栋、看看这牧场庄园,看看这骆驼牛马成群的市井商铺,这里是草原和中原贸易的中枢,已经形成了完整经济圈,人们的生活生产都是数十年形成的习惯,说搬就搬,谁来赔偿他们损失啊!
冯诞带着萧君泽来到了冯府,将他安置好后,便一头扎进父亲的治丧大事之中。
萧君泽倒也没打扰他,而是在撰写注音的书籍。
如今的汉语发音和后世区别甚大,需要重新琢磨拼写方式,他的想法是,胡音汉注,就是不解音,只解字。
后世百里不同音,一个地方的人甚至很难听懂隔壁省的话,只要字是相同的,华夏就必然同文同种。
当然,生活也不全是工作。
每当他坐在院中,焚香写书之时,院外就会冒出三个小萝卜头,两男一女,在假山、门柱、花坛后交头接耳,有时候还会一起滚出来,像三只鼹鼠,现形时还会相互指责。
这是冯家的小辈。
“他们三人,”当忙完了父亲的丧事,冯诞些惆怅地和他说起这三个孩子,“老大老二都已经定亲了,都是宗室女子,至于三娘,她已经是上了玉碟的太子妃。”
萧君泽有些不太喜欢:“太子已经十五岁了,冯家三娘,才五岁呢。”
“这是先太后定下的,”冯诞苦笑,给他解释:“当年文明太后,收养了先帝,以太后之身摄政,先帝十八岁时,为收回大权,将帝位传给了才三岁的陛下,随后以太上皇的身份摄政,当时贬斥了不少太后宠臣,自然也包括冯家。”
“后来太后兵变,囚杀了先帝,重掌大权,自此之后,陛下身边的人,便都是冯家之人。”冯诞轻声道,“陛下幼时,太后几次起了废立之心,尤其是太子出生后,也养在了太后身边……”
要不是拓拔鲜卑帝族十姓力保,差点就把皇帝给去父留子了。
萧君泽也听懂了他话里未尽之意,文明太后是个货真价实的狠人,掌权二十余年,为了自己死后不被清算,几乎把拓拔宏身边的人都换成了冯家人,同时也让冯家人尽可能地娶宗王公主,让北魏皇室与冯家血脉纠缠,同为一体,如此,拓拔宏如果清算冯家,也就是自断臂膀。
不过这样的代价就是冯家把嫡子嫡女都献给皇帝,太后不但没有阻止皇帝与他发展感情,甚至很乐于见到这种局面。
至于这其中的爱情、伦理,在文明太后眼中,都不重要,她要的是权利稳固,维护她的统治。
而在这其中,拓拔宏也好,冯诞也好,根本没得选。
但事实证明,她做的很好,拓拔宏不但没有清算冯家,还给了文明太后足够的尊重,接过了她改革的线路,唯一可惜的是……
“可惜的是我资质愚钝,家里小辈,也不甚聪明,我能做的,只是管好他们,让他们谨言慎行,不要招惹是非,”冯诞平静道,“只是待我死后,冯家怕是要衰落了。”
“你想反抗么?”萧君泽轻声诱惑道,“或许,你的人生,可以不必这么过下去……”
“不想,”冯诞轻轻摇头,“当年,父亲送我入宫时,便嘱咐我,要我尽心服侍陛下,顺从他的意思,这些年,我也习惯了。”
说到这,冯诞微微笑了笑,轻声道:“阿泽,你知道么,你那样子,便是我最想活成的模样。”
骄傲、恣意,便是在皇帝面前也不会低头,看不惯的便掀开,不喜欢的就拒绝,神慧如天人,什么都不畏惧,也没有软肋……
他想不明白,上天怎么会降下这样的人物,让凡人如何活啊!
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君泽,喜欢看那少年在隐密幕后,翻云覆雨的模样。
就像他打开那封锦囊,按着他的意思,冒险将陛下从万军中救出时,那种刺激和成功,冲得他整个人都战栗了好久——那种快乐持续且长久,让他真正感觉到什么是自由,什么是活着。
“所以,阿兄你不是担心有人伤害我,这才带我来平城的?”萧君泽笑着问。
冯诞低头,轻笑道:“我担心的是那些会来试探你的人,他们不知轻重,一个不慎,怕是便要死得无声无息了。”
君泽虽然名义上是他的义弟,但小小年纪,已经有绝世之姿,必然会有许多不知好歹的人,用不光彩的手段来做些事情。
“别说得好像我是幕后黑手一般,”萧君泽不以为然,“我从不会杀人的。”
“既然如此,”冯诞轻声道,“明日,便和我一同,去见见几位需要认识的人物。”
萧君泽点头,微笑道:“好。”
冯诞觉得还是要提醒一下:“明日有一场夏猎,你到时跟紧我些,猎物多一些少一些都不重要,术业有专精,不要攀比。”
萧君泽目光微微一动:“比骑射么?”
冯诞点头:“大魏弓马得天下,自然是骑射为优。”
萧君泽点头道:“我不攀比,但是,我出一个彩头,如何?”
冯诞顿时轻嘶了一声:“你想做什么?”
萧君泽微笑道:“没什么,就是前几天写书写得累了,打造了一件铠甲,能挡强弩,或许会有人喜欢。”
然后,他拍拍手,让青蚨把一边的草人身上的青纱掀开。
冯诞顿时嘶了一声。
那是一具明光铠,由于铠甲前后皆有钢制的圆护,打磨的非常光滑,像镜子一样明亮,这样的铠甲,在战场上肯定是不受欢迎,容易被集火。
但是,这铠甲太漂亮威武了!
漂亮到他看到就忍不得拿出去,漂亮到他忍不住扯了扯衣角,想问能不能送他。
“不,这盔甲,要献给最强大的勇士。”萧君泽微笑。
冯诞叹息道:“你这是,惟恐天下不乱啊。”
第43章 怎么会呢
次日,萧君泽便随着冯诞一起,去平城以北二十里的地方,开始了这场贵族运动会。
冯诞回到平城后,便是平城最大的头子,鲜卑没有什么要给父亲守孝三年的说法,冯家的政治地位也不允许他长期脱离高层,出席这种活动,便意味着他已经回到了平城的政治中心,不再是先前无暇之态。
而来到这次大会的,有拓拔宏的几个年幼的皇子、帝族十族中的各家年轻人……
他们骑着骏马,身边簇拥着奴仆,衣着光鲜,几乎是以一种炫耀的模样,出现在冯诞身边。
随后,冯诞便拿出几件彩头,做为这次活动的奖励。
只是,这奖励一出,引起的震动让冯诞都惊讶了。
整个猎场之上,那些鲜卑的年轻人们,几乎是以一种拉踩的局面,卷了起来——为了一只黄羊,他们甚至直接在猎场中大打出手,不少人都见了血。
冯诞一时困惑,转头询问萧君泽:“阿弟,一件铠甲罢了,究竟有什么我看不出的秘密?”
萧君泽笑着道:“阿兄啊,你年纪大了,自然不知年轻人为了出风头,会有多拼。”
刚满二十八岁的冯诞顿时脸色一黑,随后叹息道:“你这嘴啊,今后在这平城,就少说几句,多积点功德。”
萧君泽微微一笑:“阿兄,你听过金苹果的故事吗?”
然后把希腊神话里金苹果的故事讲给他听,当听说三个女神为了争一个写着“献给最美的女神”的金苹果,让人间打出了一场天崩地裂的大战后,冯诞不由摇头:“这人心险恶至此。”
萧君泽笑而不语。
明光铠,只是后世的一种礼仪性铠甲,虽然看着就威武雄壮,但防御力很一般。
但是,这铠甲,他好看啊!
年轻人,要的是什么,是出众!
打败所有竞争者,拿到第一名,穿上最威武霸气的铠甲,成为整个猎场最靓的崽,这样的好事,就够他们吹上大半年了。
在文明太后与南朝签订和约之后,近二十年,南北双方都没有大的战事,加上拓拔宏南征,把平城里能打仗的人都已经带走了,如今会在猎场,都是些没有高级官职的年轻人。
更何况,他还让冯诞帮忙,把这铠甲当成彩头,以“奖励最强大的勇士”为名,由第一名获得。
如今皇帝迁都,有征伐天下之心,一个在冯诞面前出名“第一勇士”,那名字,你就说能不能传到皇帝耳中?
……
这场猎捕持续到了下午,中途萧君泽拿着铁锅,煮着下属献上的黄羊肉,铁锅是他让人一锤锤敲出来的,质量很一般,成本高到没法看,但效果没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