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不好,”萧君泽微笑解释,“只是人力有时而穷,青蚨,你说衣服有何用?”
“这,一是遮羞,二是御寒。”青蚨不太确定地道。
“对啊,”萧君泽叹息道,“这燕赵大地,一到冬季,滴水成冰,不知有多少贫民冻饿而死,若是有厚衣御寒,他们柴禾是不是,便能少用些?”
“自然。”
“柴禾少用些,打柴的时间便能多些,接些补衣搬货的时间便能多些,干的活多些,便能多得些粮食,有时那过不了的坎,便能过了,对否?”萧君泽微笑着问。
青蚨深受震撼,目露顿悟之色。
“这就是效率。我将它称为固定时间内的产出,”萧君泽将茶喝完,“效率越高,人们便能越富足,生活得也能越好。如果能有这效果,咱们赚多少钱,又有什么关系?”
青蚨受教。
一边帮着把桌案马扎搬过来的少年阿瑰听到了这些话,却不是很懂,他目光迷茫,有心想要开口询问,但看着不远处那主家人天人般美丽圣洁的脸庞,又忍不住自惭形秽,连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请教了。
萧君泽看着远方滔滔河水,微笑道:“等将来,我要让这大河之上,目之所及,都是咱们的商船……就是不知,让天下人无饥馑的那日,要何时才来了。”
青蚨微笑道:“那你我怕是看不到那一日了。”
萧君泽没有反驳:“走吧!”
阿瑰看着少年与他的仆人离开,有心想跟上去,但又舍不得留在江岸边的桌案和席子,有些委屈,又有些眼红,看着他们消失在夕阳里。
……
从河阴巡视了一圈回来,洛阳城里,元宏又去讲武,同时,表达了要南征的意愿,要朝廷臣子做好准备。
南征的准备工作是很长的,因为不急,所以这次大家还算从容,不像两年前那次,手忙脚乱的,各地都下发通知,让几户出一个人丁,粮食的调拨路线规划,当然,还有选拔军主,确立主将。
北魏最不缺的就是军主,斛律明月知道自己也可以统领一军时,激动得不能自己,他的兄长斛律平成了兄弟炫耀的最好对像,整个人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
斛律大那瑰也极为支持此事,他们不是鲜卑族,而是属于杂胡,并不被信任,在朝廷的地位并不高,如今,儿子有了一个上位的机会,自然要紧紧抓住,为此,他几乎将整个斛律部的优秀健儿全数挑选出来,让他们听从少主指挥。
而这个事情也没有掩住,就在萧君泽准备把名单报上去时。
在一天晚上,他的院子里突然出现一个皮肤白皙、容貌俊美,还有着一对蓝眼睛,看着十来岁的胡人少年。
居然有贼?
萧君泽一时欣喜,就想上前练练手,不想还未靠近,便见那少年猛然一跪:“见过少卿,小子为秀容部族人,对您仰慕多的,听说您想要征召勇士南下,愿追随左右,势死效尤!”
当听说斛律明月成为军主后,他们这些氏族少年一个个嫉妒的咬牙切齿——如今都城南迁,北方又没有战事,当军主又要朱门子弟,他们这些六镇胡人想有出头之日,太难了。
但是斛律明月就是跟了个人啊,居然又是爵位又是军主,这凭什么啊!
所以他来了,无论如何,试试总没错,这位少卿总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把他杀了。
而这时,萧君泽的拳头还没来得及握紧呢。
他正要组织语言委婉拒绝对方,但又觉得秀容部这个词有些耳熟。
于是,他试探性地问道:“报上你的名字。”
“我是尔朱新兴的儿子阿荣。”那少年似乎感觉到希望,眼眸明亮,清声道。
萧君泽微微点头:“你先回去,让我想想。”
没有被一口允许,尔朱容脸色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再冒犯,便恭敬地行了礼,然后又敏捷地从墙上翻出去。
尔朱容啊……
这可是下个时代的主角,若不是他死得突然,根本没高欢和宇文泰什么事,更没有什么东周北齐诞生。
萧君泽轻轻按了按额头,尔朱容按理不应该要小几岁,但既然出现了,估计又是什么主角的引力体质在做怪吧?
但是没关系,他从来到这个世界,遇到的都是元宏、萧衍、李冲这些人物,相比之下,尔朱容的时代还有三十年呢。
不过既然是主动送上门的,倒也可以用用。
他正想着,便感觉到身边传来极为危险的感觉,转头一看,青蚨的脸色像挂了霜,冷得几乎可以刮下冰来。
“青蚨……”萧君泽正要劝。
“放肆!”青蚨的声音都气得颤抖了,“都是我的错,许琛走了,这护卫竟懈怠成如此模样!公子,你应重重罚我……”
“啊这,”萧君泽忙劝道,“这只是那少年不懂事,他又是书院学生,这责任不在你,别气别气!”
“公子您不用说了,”青蚨冷声道,“明日起,青蚨便亲自选拔护卫,必不再让此事重现!”
萧君泽正要说话。
青蚨却已经把他拉到房内,声音里带着一点焦急:“公子,不是奴乱想,是您的秘密不能让人知晓,否则便会成为别人拿捏你的把柄……”
萧君泽忍不住笑了起来:“把柄,谁配拿捏我的把柄?”
青蚨一怔。
“青蚨,于我而言,只是多了一套新装备,不算什么把柄。”萧君泽微微一笑,“大不了,选个后宫呗,多大点事啊,看把你急得。”
第86章 就等你了
虽然有萧君泽的安抚,但青蚨还是连夜加强了护卫人数不说,还在假山花园里加了不少暗哨,让听到尔朱荣成功事迹,想来个复刻版的胡儿们当头一棒。
那是真正物理意义上当头一棒。
打完还被像死狗一样拖出去,十分的丢人,二十分的现眼。
但不得不说,效果有,就是不多,小朋友们将“突破青总管”的围剿见到山长,视为学校的毕业挑战,如果谁能做到,那必然就是学校里最靓的崽,对这个年纪天不怕地不怕的中二少年来说,简直就是难以抵抗的诱惑。
他们有的翻墙,有的挖洞,有的假装女仆,有的藏身木箱,有的甚至给身上披了一层苔藓,遇到人后假装自己是一座假山。
萧君泽见此情况,也来了兴致,专门花了好几日,将自家小院打造成了一个真人吃鸡现场,各种机关巧技,要求是进到他的房子时不触发一个陷阱。
这些个陷阱都很简单,比如丝线里系的铃铛、木板下老鼠夹、触碰到人就会自动喷发的灰桶、从天而降的大网,有人走上去就会响的地板……
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挺强。
一时间,学生们的热情被完全激发了,被动触发了人海战术,让萧君泽的一点小机关在他们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这怎么行?
萧君泽顿时不高兴了,还能不能玩了?
于是果断改变了游戏规则,在自家住处往外划出一大片林子,把想要来闯的人分成两波,两波人抽锁签,一派攻一派守,十天一次,谁赢了就能跟着他出征。
不过,这种事情是要排号的,不能一起来用人海战术,萧君泽还专门在门口弄了个抽签箱,每次十个人,不能再多了。
让萧君泽没想到的是,这个玩法一出,他那些平日里一个赛一个乖巧的学生们,瞬间就像笼子里跑出来的狗子,完全释放了天性。
做为学霸的池砚舟带队的守方一守就是一个月,硬生生没让一个学生从他手下逃出!
这太过份了!
一时间,原本被数术折磨的欲死欲仙的学生们瞬间对数术、几何、力学充满了无穷兴趣。
开玩笑,去不去不重要,就这样输了,以后还要不要这在学校里混了?将来入朝,岂不是要低他一头?
这种突然爆发的学习热情让萧君泽都有些猝不及防,好在结果是好的。
池砚舟的小小陷阱很快被人一个个研究清楚,开始了反针对的对抗。
萧君泽顿时感觉到了快乐,专门给自己做了一个望远镜,每天都爬上房顶观战,快乐极了。
这些个小孩子要是再长大一些,挑支特种兵完全没问题啊!
后边更是加了一把火,决定等南征结束,把这对抗赛弄成学校的常驻项目,还要分出名次,给足奖励。
斛律明月对此压力很大,本来已经准备把数学全都忘记的他,最近也开始拿起书本复习,生怕哪天被人挤了下去。
……
五月,秋小麦开始收获,白沟的沿岸的农田上,能见到大片大片金黄的麦子。
无数农户顶着烈日,飞快地收割,还有被晒成黑碳的一个个小孩儿跟大人身后,将无意间落在地上的一根根穗子捡起。
他们的收获会由乡长统征收,再送入县里,最后沿着运河,送到洛阳。
这时候税收并不是按每亩的具体产量收的,而是上面估算今年某县有少田,给一个大概的数字,再让下边的小吏,按着这个额度,分给农户,无伦这农户家里有没有遭灾,有没有多收,只要多缴,没有少缴,不缴便会被拉入大牢,或者把家中人拉去投丁役。
不过,今年,白沟沿岸的农户都面露喜悦,一点也不为税赋发愁了。
新修的运河水量很大,不但方便他们浇灌田地,还因着有了南来北往的商船,他们在农闲时,能去码头帮着卸货,收入不高,但却着实多了些盐铁。
就在这时,一家正在割麦的农户刚刚将一捆麦草卷上,便见家中大儿匆忙跑来:“阿爷阿爷,有商船来了!有商船来了!”
顿时,收麦的数位农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人惊讶地睁大眼,拿下草帽,急道:“哪呢,哪呢?不是说明日才来么?”
小孩急道:“俺也不晓得,反正村人都过去了,就在村口的码头上!”
他们村悄悄弄了一个的木栈码头,虽然朝廷似乎还在为这事争议,说是担心商税流失,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先弄了再说,朝廷找事时再拆也不迟。
“当家的,都怪我,若不是我前两日子病了,也不会耽误收麦……”一名农妇面色哀愁。
“什么话,”中年汉子怒斥了一声,“先找二叔家借一石麦子,等收了还,万万不能错过了这五月商队!”
于是让一位家人留守田间,其它人则扶老携幼,先去找亲戚借了一石麦子,用箩筐挑着,满头大汗地赶去了三里外的小码头。
码头边上,数十个村人正将那里堵的严实。
一艘有五丈长的大船正靠在码头边,许多货物被排在路边。
有布帛,有石炭,有铁锅,有锄头,有盐,还有各种头绳、风车、手帕、砧木,细针、剪刀、丝线、甚至还有织机、车轴、车轮之类的大件……可以说琳琅满目,比县城还要齐全。
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它便宜啊!
以前村人想要买货,需要将粮食或者布帛卖给镇里的商铺,换得银钱,然后才能买到那些大件。
一些针线之类的小物,虽然也可以物易物,却要贵上不少,他们每次购买,都十分麻烦。
但这里,不需要,直接用粮食来交易便可,价格低廉且公道,就这一点,就已经让村民们热泪盈眶了。
一些邻村外嫁来的媳妇们,已经支使着儿子或者丈夫,让他们去娘家报信,万万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
贺拔胜在这大船上,悄悄擦了擦汗水,小声对好友道:“这样的真的好么,这可是违反了那‘代理’之制啊。”
“哪里不好了,”宇文颢冷冷道,“咱们把铁锅都卖了,换来钱居然都买不了镇上一处仓库!却能买上一条大船,咱们在河阴镇进货,沿途兜售给这些农户,换来麦子,卖给崔上峰,来回几次,就赚了半个船的钱。”
贺拔胜搓了搓手:“我这不是担心么,这钱赚得太快,我有点慌。”
宇文颢左右看了一眼,轻声道:“我也有些慌,但我家小弟黑獭最近去了那洛阳书院,我得给他多准备些,听说在那校中,想要拔得头筹,还需要许多材料匠人支持,吾虽不解,却也要为他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