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瑰被这问题惊到了,过了许久,他才绝望道:“所以呢?原来,你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
“你在期待什么?”萧君泽漠然地凝视着他,“像神佛那样,护着你们,帮助你们,给你们幸福,你配吗?”
卫瑰怔住了。
“我建立工坊,是为了筹钱修筑运河,我给你们屋宅,是为了让你们心无旁骛,为我做活,无非是钱货两清而已,”萧君泽淡然道,“既然你们不愿意追随我来襄阳,那我们的交易,自然也中止了,你们当时难道不知么?”
卫瑰深吸了一口气,强行道:“不,不是的,你是好人,你会爱护手下……会为我们讨回公道的,对吧?”
萧君泽的目光终带上一丝怜悯:“不会。”
卫瑰看着他,仿佛遭遇了背叛。
萧君泽淡然道:“你们应该想的,是如何团结身边的匠人,用自己的技术,藏于暗处,与工坊主暗中交锋,而不是直接撞上去,你们想逃来襄阳,却没有一点计划,甚至都未来信问我愿不愿意收,如此冲动无谋,有这种结局,并不让我意外。”
他看着缓缓跪倒在地,整个心神都快崩溃少年,微微叹了口气:“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下次不要这么冲动,至少想想后果。”
卫瑰低声道:“下次,还会有下次么?”
“为何不会?”萧君泽走到他面前,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手指划过他脸上的疤痕,“不愿屈服于伤害,并不是错误,你身边有很多人,还追随着你,你要为他们负责。”
卫瑰失魂落魄道:“可是,我们已经成了流民,还被朝廷通缉,您不收留我们,我们跟本无路可去……”
“阿瑰,遇到困难时,你要想办法解决,而不是被困难吓倒,”萧君泽缓缓道,“你应该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让你叔叔的悲剧不要再其它人身上发生。”
“我,我还能做什么呢?”少年抬头看他,那眼神,仿佛在抓最后的救命稻草。
“这要你自己解决,”萧君泽平静地起身,“实在走投无路了,便去躲入山里,虽然不免贫寒匮乏,至少,不用直面这残忍的世道。”
他目光缓缓移到周围那些面带饥色的人们,转身,淡定地走开。
那少年几番张口,似乎想唤住他,却终是闭上嘴。
“老大,咱们就这样让他离开么?”有人问道,“以后想再抓住他,就没那么好的机会了。”
卫瑰只是低下头,摇头道:“不要乱来,这次是我莽撞了,对不起大家。他还愿意指点我,已经是不计前嫌了。走吧,咱们还要想办法安定下来。”
这次是意外,他在街上无意中看到公子的身边未带护卫,才想见他一面。
……
萧君泽才走出几步,就看见斛律明月和青蚨几人正在不远处,支着耳朵,似乎已经听完了全程。
斛律明月跟上他,抱怨道:“这种忘恩负义之辈,君泽你怎么还放过他们,让我过去,必然把他们都杀了。”
那么密集的地方,他能一箭串上三个。
萧君泽笑道:“你们来得挺快啊!”
崔曜立刻道:“这多亏了明月,他不但善于骑马射箭,还有一手卓绝的嗅地之术,能知道人流离开多久,你一不见,他立刻一路贴地嗅过来了!”
明月冷哼一声,上前邀功道:“君泽你没事吧?”
然后还用力嗅了嗅,还好,没有再多上什么别的味道。
“没事,”萧君泽微笑道,“他们挺知趣的,没有让我在这上元节大开杀戒。”
自己的武器第一次出现在历史上,要是用在这种地方,那就太可惜了。
青蚨松了一口气:“我见你不支声,便知道你不想惊动众人,所以未让他们唤来卫队,那些人,你要怎么处置?”
“当流民处置吧,”萧君泽微微挑眉,“看在他们送来消息的份上。对了,我的灯呢,你们没捡吗?”
第115章 为祸一方
那只混乱之中的熊猫灯,自然是找不回来了。
毕竟,无论是灯上糊的纸,还是其中的蜡烛,对穷人来说,都是钱啊,早在离开眼睛的第一瞬,就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
萧君泽甚是遗憾,只能回去撸着真正的熊猫,假装有点可惜。
灯会之后,一行人回到了刺史府邸,各自休息。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襄阳郡的发展,便算是上了正轨,开始在发展的道路上飞奔起来。
崔曜的到来,让萧君泽从数不清的杂事里解脱出来,只需要把握大的方向便可。
……
时光转眼便过,从正月到三月,因为去岁的大战僵持,南北朝廷都各自安稳,处理起自己的家事。
各种消息很快通过渠道,送到萧君泽手中。
南边的萧宝卷刚刚上位,就开始了自己娱乐至死的生活,萧君泽本来还有点担心王敬则老将军处理不好与这位荒唐皇帝的关系,谁知道老将军不但懂,还比谁都懂,当时就收罗了数名美人,送给还没出孝的皇帝送去。
其中一个叫俞尼子的美人,能歌善舞,被萧宝卷封妃,还给她改名为潘玉儿,宠幸无度,连带着王敬则也被大力嘉奖,至少短时间内安全无虑。
对此,王老将军颇有些自得,对谢川淼表示只要方向对了,有时候皇帝也很好伺候。
谢家舅舅还在信里委婉告诫外甥要以此为戒,以后王将军要是送来美人,一定要拒绝啊!
萧君泽拿到信看到这里时哭笑不得,心说搞不好以后我娶妻这事,就会是你的心病呢。
……
同一时间,北方的消息也有冯诞告诉他,这位哥哥的信带着长兄氏的唠叨,写得十分细致。
孝文帝正在面对改革后的各种矛盾,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九品中正制后,汉人官吏势力扩大与鲜卑旧贵之间的矛盾,远的不说,他的几位兄弟除了彭城王元勰听话乖巧懂事之外,没有一个是好相予的,不是贪婪就是任性,时常惹是生非,闹出麻烦后,又要皇帝一边批评一边给他们收拾。
尤其是这次河阴镇,大量工坊售卖时,汉臣与宗室都想分一杯羹,加上北方运河在三年时间时,基本疏浚完毕,草原上的牛马皮毛,只需要过了燕山,便能在幽州经运河南下洛阳,运河之利实在动人心弦,使得许多的世族借乡人之手,拦河设卡,想试图勒索卡要。
草原上胡酋们又岂是吃素的,他们辛苦养育的牛羊,自己都舍不得吃,就想着来南朝换成粮食、茶叶和铁锅,岂能如他们所愿?
一时间,围绕着运河沿途发生械斗无数,双方在朝堂上剑拔弩张,甚至有腐儒称这运河是与民争利,应该废除云云。
好在元宏并不傻,他先各打五十大板,然后专门设立了运河司,由专人负责运河上的税收,清理水匪、维护疏浚等杂务,并且设了河税,重罚了几个手伸特别长的世家,终于让这条北方运河开始顺利运转。
不过随之而来事情不但没少,还更多了。
比如在北方运河后,已经膨胀到五万的草原民夫们一时间全数失业,虽然有一部份精锐让斛律明月带走,但那连十分之一都不到,草原酋长们瞬间收入大跌,而眼看离今年的南下采购的日期只有四个月不到了,一时焦虑无比,纷纷提前入朝,祈求陛下再给他们找一条活路。
这种失业人口的大盘元宏一开始是准备接的,但未曾想,一接手,才发现这是个磨盘,根本接不住——他原本以为,各地都在兴建工坊,必然会有大量人力缺口,谁知各家各户在瓜分一两月之后,个个义愤填膺。
这些民夫不能要!他们居然想每天吃白面!还要有油星!做什么春秋大梦!就豆饼,爱吃不吃!
草原民夫们也极其愤怒:豆饼是给牲口吃的,我们只是要点白面,连豆腐都不要了,你们居然这样欺负人!
还有宗室们试图像以前欺负河阴镇的工匠那样的欺负他们,奈何这些草原氏族十分团结,在一位远方宗亲赖帐准备克扣人家工资时,人家当场表演了一个火烧府宅,灭口之后潜逃了——在烧杀抢掠这一道上,虽然修了三年的河,但他们依然显示了自家的本职专业并没有丢。
这件大案轰动朝野,一些本来已经开始用人的世家也纷纷提前结几帐,避之则吉,他们又不是找不到人,只是看陛下面子上用一用,哪能为这点小钱担上风险呢?
元宏无奈,便让冯诞在信里问萧君泽,他能不能把这些人要了?
元宏本意其实是想从洛阳往南,把连接黄河与淮河的鸿沟疏浚一番,但看了一眼国库,果断打消了这个想法,决定暂时把摊子甩出去,专心为下一次南征布局。
萧君泽岂有不要之理。
他缺的就是人口,襄阳附近能开发的地方,可就太多了,在这个年代,哪怕工业容纳不了那么多人,开垦农田也是绝对吃不了亏的,立刻回信表示愿意为朝廷分忧,但最好支持一下,再借点粮食,我给利息!
元宏立刻就来了兴趣,回信说你这样的臣子真是太会为朝廷分忧了,利息几分,多久还?
萧君泽一边抱怨,一边表示,利息不多,年利三成,借三年,分三年还,头两年的只给利息。
元宏觉得少——寺庙放货都是三个月一倍起,还利滚利,你这一年三成是看不起朕吗?于是有心想提价。
冯诞看不下去了,说君泽在为国分忧,咱们帮不上多少忙就算了,怎么还能给人家上难度呢?
元宏一边辩解是为了锻炼年轻人,一边回信君泽,说三成就三成。
于是,在三月时,浩浩荡荡的草原民夫们背着干粮,有的带着自家的马儿,有的带着自家的子侄,越过桐柏山,带着北方口音,前来襄阳城。
……
“咱们粮草有些紧张了,”崔曜如今随手带着一个小算盘,这个算盘是君泽送给他的毕业礼物,一有空就在师弟们面前打得飞快,“朝廷的粮草一时间送不过来,咱们存粮本是能坚持到秋收之后,但若是现在就动工,差得便有些远了。”
民夫是干重活的,饭量消耗会是平时的三倍以上。
“去南朝买,”萧君泽决定出大招,“我搓几套座钟,弄得华丽些,应该能换到不少粮草。”
他的手作,镶点金银,价值万贯不过份吧?
青蚨点头:“但南朝那边,怕是一时半会,也调不出那么多粮食吧?”
萧君泽微笑道:“若我所料不差,南朝两月之内就能有一笔进账,用来换,正合适。”
没粮有又有什么关系,闲了这么久,需要搞一点事情,才能平息他最近的无聊了。
话说他搞的事情,都是在北方搞的,日子久了,人家也知道他不好惹,连太子元恪都被他元宏压着不敢来找他了。
让他连打点土豪的机会都没有,简直太无趣了。
南方就不一样了,那可是他的便宜老家啊!
若他没有记错,南朝萧宝卷,就要开始大开杀戒了,那些被杀的重臣,给了他天降横财,不但阴差阳错地给人家补足了军费,新提拔的官员还没意识到风险,只觉得是有了上位机会,正在努力表现,让第一年时,萧宝卷平定叛乱很是顺利。
趁着南北都无暇大战的机会,这正是他发展最好时间。
物色一下,选哪一位合适呢?
萧君泽陷入了沉思,不是目光太少,而是目标过于多,一时间都选择困难了。
他让青蚨找来南朝的官员名录,这些北朝谍报虽基本的信息,不难找,元英那就有,襄阳做为前线,两边的主政一般都会保持克制。
他先看完六位南朝的辅政大臣,虽然是半年内都会被萧宝卷快刀斩乱麻的存在,但太远了,而且这些人有的多是不动产,收益低,见效慢,排除!
那就要找军中和宗王中找大员了。
他的目光扫过,落在了一个名叫萧颖胄的名字上,
这位是宗室大臣,与他的血缘算是挺近,为人还算宽厚,如今是江夏郡守,主理郢州府州事,位置在江夏,也就是后世的武汉,离襄阳十分地近,水运也方便,一家人嘛,他要是过来,也好照应啊。
不过这位爷行事很苟,素来不愿意出头,萧鸾篡位杀死近宗时,他一声都没有吭。
更有趣味的是,萧宝卷年幼的弟弟也在这里出镇,真是美妙的闭环。
就决定是你了,反正将来你也要死在萧衍的起兵之中,当后世梁武帝的“助力”,那如今提前当我的助力,将来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年呢?
到时,说不得你还要谢谢我呢。
他拿笔,在自家亲戚名单上随意画了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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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一只只驮着粮种的青驴,正岭南山路间艰苦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