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泽当然拒绝:“我便是觉得洛阳不好施展,这才去了襄阳,怎会又自投罗网。”
元勰还想再劝,却被君泽转移了话题,说到茶道上。
茶叶的喝法算出口转内销,如今在洛阳也十分流行,几乎家家都备上了茶筅,元宏还打着汉化的名义,常常让大臣品茶,算是茶叶在北朝推广的最大功臣。
元勰也没强求,和他一起以茶叶联系人心感悟,求得佛家的寂静欢喜之意。
萧君泽默默看了一个远方冒烟的巨大烟囱——以前的新年,除了铁坊,其它的工坊,都会放假,过一个丰足的新年。
他垂下眼帘,漠然将茶碗端到嘴边,轻抿着那淡淡的苦涩味道。
没什么好遗憾的,在放弃河阴镇时,他就已经知道结局。
知道会有无数人因为他的选择而痛苦流血。
但世道就是这样,只会更坏,不会更好。
我在等你们反抗,只要你们燃起一点星火,我都会护住,直到燎原之日。
到那一日,便能终结这乱世……
“君泽?”元勰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萧君泽转过头,微笑道:“我在想元禧会如何报复这一局。”
元勰皱眉,他生性纯良,对这些事还真想不出来,于是请教:“你认为呢?”
“我觉得,他会对付王肃这些被陛下重用的南朝降臣,”萧君泽轻笑道,“说他们有逃回南朝之意,必然有效。”
至于勾结南朝的证据,以自己在南朝如今的势力,还是很容易创造的。
到时,萧宝卷和北魏一南一北,各来一场大案,足够让这新年热闹起来……
第125章 靓丽的风景
南北朝时,两国官吏都有南逃和北逃的惯例。
北魏的重臣王肃就是五年前从南朝过来,被孝文帝赏识,如今已经是一方重臣,不但是豫州刺史、扬州大中正,还都督着淮南诸路军事,官职在萧君泽之上。
但他最近的情况有些不太好,因为他的官位太高,早就引起宗室诸王的嫉妒,言语中伤从未少过,他在北朝毫无根基,只是凭借着元宏的信任,身居高位,是再好不过的靶子。
元勰明白这一点,不由得多瞥了君泽几眼,目光里带着感慨和钦佩。
君泽冷漠回视:“不要以为你在心里骂我我就听不见。”
元勰忍不住笑道:“哪里有骂,只是感慨君泽你多智如妖,找的靠山,寻的靠山,真是靠谱不过了。”
君泽太厉害了,直接搞定了冯诞,连带着都可以不给陛下好脸色,更是他元勰的朋友,又得了太子元恪看重,加上陛下有心将女儿许配给他,还有在工坊上的敛财之能,在宗室眼中,已经是妥妥的自己人了。
连元英这些偏远些的宗王,在襄阳与君泽共事的一年多里,也已对他钦佩无比,哪像王肃,人憎狗嫌的,大家都不喜欢他。
君泽轻哼一声:“有时事情太简单,也挺无聊的。”
元勰笑而不语。
……
王肃果然被盯上了,随后的日子里,北魏的南徐州刺史沈陵又投降了南齐,为什么说又呢?
因为这位北魏南徐州刺史沈陵,本来就是五年前,和王肃前后脚从南齐逃到北魏的,这一年时,他们居然又逃回去了。
萧宝卷拿这位沈陵当标杆,无缝衔接地让他当了南边的徐州刺史。
这事一出,和他关系十分要好的王肃就成了众矢之的,几乎所有人都觉得,王肃肯定知道这事,必然是给沈林打掩护了。
而这时,南朝也逃过来一位将领,他告密说王肃计划南逃,说得活灵活现,有鼻有眼。
元宏当然不以为意,他认为王肃和南朝有杀父之仇,不可能回去。
但朝臣都劝他,说和王肃和杀父之仇的是萧颐,如今他死了,南朝也早就被篡位,萧颐的儿子兄弟都被杀光了,王肃回去合情合理——他在南朝的老婆谢氏女前些日子还找过来,和他后来娶的公主来对峙呢。
不止如此,整个朝廷对南朝的降将都充满了敌意,似乎就担心他随时会回去。
没奈何,为了消除这种草木皆兵的气氛,元宏只能下令严查,准备还王肃一个清白。
……
萧君泽将一把小米丢给笼子里的咕咕,灰色的咕咕埋头大吃,任主人用纤细的手指抚摸他的羽毛。
鸽子做通讯,效果其实不太好,它只能飞回家,属于是单程车票,需要有人把它带去目标地方,再放回去。
不过好在,如今他需要通讯的地方,也就洛阳、襄阳、建康这三座大城,多养几只鸽子就好,问题不大。
至于全国性的信鸽网络,那耗费太大不说,还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他指望这个,还不如指望搓出电报机呢。
看咕咕吃完了,又用红眼睛歪着头看他,萧君泽摇头:“不能吃太饱,吃太饱你飞得慢了,被隼吃掉多惨啊。”
鸽子咕咕了两声,飞走了。
萧君泽看着信,露出微笑。
信里没什么重要的内容,只是让人向萧宝卷揭发大将军裴叔业的背叛之心——裴叔业已经去信北魏,问可不可以投奔北朝。
同时,让人用萧宝卷的诏书,送给正在淮河驻守的北魏刺史王肃。
萧宝卷根本不耐烦管理政务,印信平时都是茹法珍这些亲近宠臣在掌管,只要给钱,出些乱来的诏书都没问题,更不必说这种对朝廷有利的正事诏书了。
那盖的印,可是传国玉玺,王肃收到都是赚了。
……
没过一月,整个北魏的朝堂上便已经剑拔弩张。
一切的一切起源,只因为朝廷找到了王肃通敌的证据。
不只是王肃和南朝萧宝卷互通消息,信中,萧宝卷愿意让他回去,并且愿意将当年平定他父亲叛乱将领黄瑶起交给他。
而代价,代价是让准备投降北朝的大将裴叔业不能按期投奔北朝,用裴叔业的人头,换回王肃在南朝的富贵。
毕竟裴叔业当年也是宁蛮长史,和黄瑶起一起杀你父兄,你不想报仇吗?
而更稳固的证据,是南朝大将军裴叔业,是真的去信给了北魏豫州刺史薛真度,询问他可否投奔北魏之事——当然,不止是投奔,因为萧宝卷怀疑他有二心,所以,他决定把镇守的淮南重镇寿阳一起送给北朝。
而这信让王肃扣压下来了,他解释说是自己只是没有及时交给朝廷。
这下,纵然元宏相信王肃,在这样重量级的证据面前,也没法再绝对相信他了。
毕竟,朝廷并不是他的一言堂。
王肃亲自回到洛阳,向皇帝解释,他虽然收到南朝招揽,但却并未回复,陛下以国士待他,他当然也以国士报之,怎么会相信萧宝卷那反复无常的小人。
元宏依然相信他,但却还是解了他的职——他需要向朝臣做个姿态。
但他依然保证,等回头就找个由头大赦天下,到时很快,就会重新启用王肃。
这两位感情丰沛的君臣还抱头痛哭。
哭完,元宏还顺便把王肃多年经营的大军与诸将,打散到诸军之中,免得多生事端。
……
正月过后,萧君泽准备回到襄阳,因为这里即将成为是非之地。
但走之前,需要和元勰、冯诞这些个朋友道别。
二月中旬,洛阳郊外已经有了一丝春意,马场在寒冬过后,重新开业,附近也早就是权贵们郊游踏青的胜地。
萧君泽坐着马车,打着哈欠——昨天和元宏道别,那家伙硬是顶着病体,和他聊到深夜,要不是冯诞阻止,他能熬个通宵。
不然,他就骑马过去了,但为了不疲劳驾驶,他便用了冯府的马车。
顺便补一会觉。
然而,就在他闭目养神,准备去马场准备和元勰聚会时,突然间,马车车壁上传来成串,重重的“哚哚”声。
“有刺客!”周围的侍卫大哗。
“公子小心,有弓弩手悄悄埋伏在街道的屋顶!”车外马夫和护卫都是冯府的亲卫,街上人声大哗。
就在此时,突闻马匹一声痛呼,人立而起,带着萧君泽的马车,在街道前横冲直撞。
萧君泽微微皱眉,在摇晃的马车里思考了一下,放弃了马车上的安全带,而是拿出小刀,一个旋身,扒住车门,纵身而出挂在横轴上,一刀割断了挽绳。
四轮马车的优势瞬间体现出来,虽然靠着惯性前行了一段,却没有倾倒,萧君泽翻身下车,回视着周围袭击来的刀手们,露出一点微笑。
终于,有点刺激的东西了。
他挽起袖子,对着已经靠近他的刀手,从马车上抽出一根长有一米的三棱铁刺,嗯,在这里,这东西叫“锏”,对于近战来说,它可是比刀更好用存在。
尤其是对如今锻造工艺不过关,大多是生铁铸成的长刀,那是一锏断一个。
他不需要支持多久,这里是权贵游玩地,过不了片刻,就会有人拔刀相助。
……
接下来的陌生刀手们一番砍杀,伤了不少人,萧君泽亲自捉刀,和这些刀手人拼杀了一番,受了一点小伤——右上臂被划了一个两寸长的伤口,不深,但流了不少血。
而刺客们则被捉了几个活口。
朝廷命官在洛阳城外被埋伏,这事瞬间震惊洛阳。
元宏大怒,要求彻查到底,这些死士,原本被养在山里,也不知道自家主人是谁,问起来,就是城中宗室,但查来查去,却查到元禧头上,虽然后者矢口否认,但元宏依然大怒,认为是元禧觉得君泽给元恪出的主意,所以报复——是的,元恪最近特别喜欢说君泽帮他向皇帝说情这事。
于是剥夺了元禧爵位,将他圈禁在华林都亭,此事震惊朝野。
不过,元宏却私下对萧君泽解释:“这事多有嫁祸之相,但,朕私下查之,却见元禧居然……多有逆反之举,却是不得不借此,将他圈禁。”
冯诞私下告诉许君泽,元禧居然在私下里,悄悄诅咒陛下病故,让他摄政,不仅如此,还私藏了不少兵刃,私下里还有对亲信多有欲杀太子之意。
萧君泽倒是不介意:“那真正动手的,是谁呢?”
冯诞的叹息更重了:“是,王肃。”
萧君泽笑了起来,还颇有些自得:“果然是他。”
冯诞无奈地摇头:“你真不怕死!”
“王肃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萧君泽微微一笑,“我和元禧斗这一场,把他殃及池鱼,加上我又与诸王交好,他不嫉妒才怪了。”
同样的南国之人,王肃处处被排挤,好不容易登上高位,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政斗牵连,而这事,还是因为君泽而起。
那么,他借着刀,杀君泽,再把元禧拖下水,也算是个挺完美的计划。
“对了,陛下那边的怎么样?”萧君泽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