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我不穿了! 第119章

十月底,天气已经很冷了,北方大军开始班师回朝,王驾临时驻在襄阳城,而南朝各地郡兵也都开始一拨拨返回。

在城外,元宏召见了匆忙赶来,神情忐忑中又带着一点兴奋的崔曜。

少年长身玉立,眉眼湛然有神,言谈举止间,有问无不答,元宏的几个考教问题,他都给出了令他满意的答复。

于是,元宏便问起少年一个核心问题:“卿有大才,一郡之守算是屈才了,不如朕将你从君泽那讨来,跟随彭城王元勰理政,在弱冠之前,当能做到枢机之位。”

崔曜眸光闪亮,这是他想要的出人头地,也是父亲对他最大的期待,就在他答应谢恩的话将出嘴边时,却又想起了君泽离去时的交待,于是只能跪地委婉拒绝:“陛下如此看重微臣,是臣之大幸,然,臣身系刺史重托,如此大责,还是需得问过刺史,方才能为彭城王效命。”

他得问问君泽,虽然陛下看重很重要,但朝臣最重要的还是派系,君不见王肃那么被看重,不也在朝廷步履维艰么,再说了,他身上都是君泽痕迹,贸然转投,等同欺师灭祖,这是万万不能的。

元宏眸中闪过一抹失望,也没强求,只是挥挥手:“明日,元勰将前往南朝,贺新帝登基,你便为副史,随他同去。”

崔曜虽有疑惑,却也应是,然后恭敬告退。

元宏见他走了,把玩着手上的金色的葫芦小瓶,久久不语。

倒是冯诞有些担心:“您让彦和与崔曜同去,都不提醒一番地么?”

元宏略略挑眉:“彦和是朕阿弟,却成日在朕面前说君泽的好话,想念与他共事开河的光景,朕早就看他不顺眼,此番便看看,他归来之后,还会不会再提此事!”

冯诞推了推他:“事以至此,莫再记挂了,再说了,君泽最善蛊惑人心,这要是元勰被他留在南朝,你岂不是在折兵之余,又赔个弟弟?”

元宏冷哼一声:“放心吧,彦和是我亲弟,岂会被他三言两语蛊惑。”

然后,又着人去把元勰唤来,被告知先前有宗族大军想要勒索鱼梁洲的大户,与斛律明月手下的骑兵发生冲突,伤亡了不少人,元勰已经赶过去处理了。

“鱼梁洲不是一片荒芜之地么?”元宏先前来襄阳,那时还感慨着这沙洲广袤,渔舟唱晚,一派好风景呢。

好奇之下,元宏亲自前去查看。

才出东城门,他便有些被护城河对面的一层层的街道与民居惊到了。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洛阳城、平城,都是有数的大城,但这鱼梁洲外的新城,高低错落,黑瓦白墙,精致而整齐,皆有两层之高,还是砖瓦之屋,让人一见便为之神清。

沿途街道整齐,车马靠右各行其位,虽然也算拥挤,却远没有洛阳时那种堵得动弹不得的情况。

到路口处,有一巨大的广场,中心修筑着高台,周围有两股骑兵,正在僵持。

崔曜和元勰居然都在这里,而与斛律明月对持的,居然是他的闳股之臣,江阳郡王元继。

见元宏过来了,诸军皆下拜。

元勰拜过后,立刻上前来,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元继的儿子元乂刚刚成年,看这里的工坊富庶,便领着亲卫挨家挨户勒索地契户契,还在河边跑马圈地,想要占一块好地方。

结果斛律明月知晓此事,不但领兵来抓了这些亲兵,还把这位小公子也一起抓了。

这事惹火了元继,当下便派兵而来,好在元勰及时知晓,前来调解。

“有什么好调解的!”听完经过,元宏生平最恨扰民,大怒,“当以军法处置,赏二百鞭示众!”

那岂不是要把儿子打死?!

元继当场脸色大变,求元宏开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起自己平定高车之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陛下看在他年老体衰的份上,饶了他那不知事的小畜生吧!

元宏看他哭诉了半天,于是便退了一步,网开一面,只打二十鞭示众。

元继心中大松了一口气,叩拜谢恩之后,夹着尾巴,带着面如土色的儿子领罚去了。

元勰和冯诞都看得分明,陛下本没有因此杀人意思,把标准订的高,只是为了在元继讨饶时给他一点面子。

来都来了,崔曜便带着陛下参观这鱼梁州。

“那是新筑的高炉,建在城东之处,无论南风北风,烟雾皆不会侵扰城中——那烟囱修得高,是为了火更旺。”

“水织坊,为这他们在鱼梁州中专门筑了一条河道,截弯取直,即可方便舟船送货,又能以水力,安装了数十台大织机,还修上了三座磨坊。”

“那边是染坊,如今已经能用草木染上六十余种色彩,还能用蜡封之术,染出图案来,此布畅销南北,供不应求……陛下您不知道?额,大约是您平日节俭,后宫便不怎么穿这样的衣服。”

“那是砖坊和泥坊,如今鱼梁州的楼宇都是由此物筑成——因着运送不便,便未外卖,而是在周围修了些楼宇,每间皆租赁了出去,收入还成,都用来建新道桥,还有的投入了船坊……这些屋子只租不卖,是臣给刺史留下的产业,刺史让我等把这些收入都拿去给书院加餐食。”

……

元宏游玩了一整日,却连鱼梁洲都没有逛完,只能明日再去看那襄阳书院,先回到当作行宫的襄阳城官署之中。

在这官署中,元宏一边对冯诞抱怨了君泽都是刺史,居然还住这么小的官邸,只占了半条街,然后又一起拿竹子喂了那只叫“缓缓”的黑白貘兽。

这貘兽憨态可掬,还很亲人,被斛律明月每日当坐骑驯养,洗刷的很干净。

就是骑不上去,一骑此熊便就地打滚,把人轻松地甩下来。

元宏想带回洛阳,斛律明月说洛阳没有竹子,会饿死的。

元宏皱眉道:“哪里没有竹子,朕的皇宫里都是假的么?”

崔曜立刻上前科普,这兽一天要吃五十斤竹子,洛阳那点景观竹根本不经造,还得每天让快马从襄阳这边送去……

元宏的死穴就是劳民伤财,于是作罢。

随后入住,他见识了君泽居所的淋浴、沙发、书桌、靠椅、千里镜、观星镜等物都十分优秀,元宏体验一番后,决定把能带走的统统带去洛阳,当成这次受到巨大伤害的补偿。

休息之后,他也没忘记正事,让元勰和崔曜不许耽搁,立刻南下。

-

南朝,萧君泽没有急着回建康城,而是准备去襄阳见见崔曜和明月,再把事情交待一下。

萧衍对此几乎是跳起来反对:“襄阳城如今是魏国王驾所在,你身为南朝帝王,岂可孤身前去?”

萧君泽立刻解释,不是去城里,只是在船上和小弟们见两面。

萧衍和青蚨都强烈反对,萧君泽只能作罢。

但没想到,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北方来使,正是他想要见的崔曜,还送了一个元勰。

这可真是太棒了!

元宏真是太体贴,让他看一个乐子还不够,居然给他双倍的快乐。

萧君泽立刻让人准备好了元勰与崔曜喜欢吃的东西,亲自前去相见。

……

元勰和崔曜在路上便一见如故。

两人在路上便讨论起南朝的皇帝萧昭泽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早就好奇了,这次亲自前去一见,也算是不虚此行。

等到了江夏城,崔曜作为副使,便主动询问南朝如何安排他们一行人下榻,毕竟江夏城没有使者会馆。

却不想,直接有大将前来传信,说是陛下已经准备宴席,要亲自为正使和副使接风洗尘。

崔曜一时受宠若惊之余,又有些疑惑。

这些年,他跟在君泽身边,多有历练,最大的感受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紧接着桌案之上,一道又一道的菜摆上来,摆得还都是他们喜欢的吃食。

崔曜和元勰一时压力巨大。

崔曜在揭开一个小盅后,“花容失色”道:“殿下,这南朝好生厉害的谍报,我喜欢吃毛豆腐这事,只有斛律明月和君泽知晓,这南朝居然都能得知!”

元勰也有些晕眩:“这杏仁豆腐是君泽给我秘方,他们从何而来,不会是君泽落到他们手里了吧?”

“不可能!”崔曜断然道,“刺史前两日还和我通信……”

说到这,他面色一动:“难道是君泽在南朝也当上了官?这倒大有可能。”

元勰有些抱怨:“他不来帮我,反而去帮南朝,是嫌我给他添麻烦了么?”

越想越气,他站起身,对周围道:“阿泽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这!”

就在这时,屏风后人影一闪,一名身着常服的俊美少年含笑而来:“来了来了,是不是想我了。”

元勰和崔曜都露出欢喜之色。

就在这时,周围的众待臣纷纷叩拜:“叩见吾皇。”

元勰和崔曜的笑都僵在脸上,像是被人敲了一记重重的闷棍。

萧君泽看着他们的神情从僵硬、惊愕到恍恍惚惚,不由露出得逞的笑意。

他穿着绣着龙纹的长袍,伸手在两人面前转了个圈,这才笑道:“阿曜,彦和,久违了,诸君风华依旧啊。”

“你、你……”元勰手指都颤抖了。

萧君泽微微一笑:“我什么?哦,你说皇帝啊?这个南齐皇帝我是最近才当的,听说你们来了,我立刻过来,就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是不是很意外?”

第140章 卑微与伟大

在你春风得意,步步高升,觉得自己能独挡一面,跟着的主官眼看就要带你起飞时,突然间,主官告诉你,他是其实是敌国的皇帝,那么,你是应该欣喜若狂,觉得自己瞬间变成天子门生,已经飞了,还是应该大叫着不可能不应该,指责他欺骗自己那么多年,自己一片真心入沟渠?

崔曜目前就面临着这艰难的选择。

他甚至连选第一条路的情况都困难,因为身边就是彭城王元勰……这,可真是顶顶难题啊!

但崔曜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面色扭曲了数息后,他以手捂脸,把自己脸上的笑意遮挡住,单膝跪下,用带着呜咽的声音,痛苦道:“陛下啊,你,你骗得我好苦啊……”

唉,自家上司居然成了皇帝,这把他的计划全都打断了!

但是,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啊?

北朝宗王那么多,君泽最多当个司徒顶天了,自己在君泽手下肯定当不了司徒。

但南朝不一样的啊!君泽是皇帝啊!

襄阳想投去南朝,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而且他是君泽一手教出来的徒弟啊!不求尚书令,当个度支尚书不过份吧?三公之位也可以想想不是?

哇哦,这消息太震撼了,他需要缓缓,但彭城王元勰还在现场,遮掩一下,晚上悄悄去君泽、不,是陛下房里私下问问。

想到这,崔曜的头脑风暴继续,给自己推演着晋升途径的同时,也顺便感慨着君泽真的是太厉害了,这才多大年纪,就把北南两朝玩弄于股掌之间,在北朝,和皇帝称兄道弟,想当刺史就当刺史,想挖运河就挖运河;在南朝,更是直接当上了皇帝,他当初能遇上陛下,真是自己前世修来的福气!

啊,好想就地打滚……

崔曜寻思着反正是表现,那现眼一些反而更有效果。

于是他滚在地上,一手捂脸,一手捶地,发出长啸。

但他的表演,元勰是真的看不到了,这位文雅俊美的青年在听到对面的话后,只觉得脑子嗡嗡的,甚至有片刻失去了意识,好一阵晕眩,坐倒在桌案边,脑子里和君泽的各种把酒言欢,上下相得,知己相得的美好时光,就像那四月的桃花,被风吹散得一干二净。

作为皇帝最看重的弟弟,元勰虚长二十八年,过得顺风顺水,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间险恶,一时间,整个人都抑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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