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泽露出惊喜的笑意:“景烁?你不是襄阳书院的景烁夫子么?信都芳当时给我介绍过你,还记得么?”
没想到啊,居然是这位,很好,很多大饼他不用画了,很多知识也不用再教一遍了,完美!
祖暅却是惊得跪在地上颤抖:“见过陛下,陛下恕罪!草民前去襄阳,非是叛朝,只是看了河阴镇上的书本,一心求学,这才改名易姓,求陛下宽赦!”
“这有什么罪,”萧君泽笑了起来,“当时你在襄阳书院毫不出头,也不敢在我面前多问,想是藏拙了,如今你和信都芳一南一北,正好各开一处书院,让他看看你的实力。”
祖暅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随后试探道:“敢问陛下,可否用襄阳城的书案?”
萧君泽道:“自然可以,但你若有自己的教案,也可按你的法子来,对了,你不是过来献你父亲的大明历么,带来了么?”
什么??
祖暅心中激动万分:“带了带了!陛下,陛下您怎么现在才继位啊,要是早些让父亲知晓,他必能看大明历为国所用的一日!”
天啊,以陛下的数术之道,一定知道这大明历的优异之处,父亲啊,你的历法终于推行天下了!
“这怕是变为难他了,”萧君泽微笑道,“他是萧鸾的长水校尉,我若上位,他怕是根本不敢让你出头。”
祖暅顿时一窒,父亲是明帝的心腹,怕是确实要过上提心吊胆的日子,但一想到在襄阳城里,刺史大人的开明与智慧,他恭敬道:“陛下心怀天下,能容四海,是我等小人之心了!”
“吹捧的话不必说了,”萧君泽指尖在桌案上轻点,“建康城外的丹阳有煤铁石灰,你既然是从襄阳过来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历阳这个名字他很陌生,但只要知道后世那里叫“马鞍山”,就知道这里的资源多到什么地步了。
祖暅当然知道,一时间心绪激动,不能言语。
“朕会将历阳县便划入南京、咳,建康城治下,”萧君泽难得地行使了皇帝的权利,“知道你不擅俗物,所以,会有人来帮你。”
祖暅受到的冲击有些大,只是讷讷点头。
于是萧君泽一招手,一名俊美温文,衣着简朴,却难掩一身贵气的青年从屏风后走出,微笑着对祖暅道:“在下元彦和,以后便多有叨扰了。”
“彭、彭城王??”祖暅惊得整个人都裂开了。
天啊,我朝陛下这是勾结了北魏意图谋反?
不不不,乱想什么,分明是北朝亲王勾结南朝,意图——神啊,北魏权势最大的宗王,隐姓埋名来南朝当个浊官,他图个什么啊?
“有不习惯的告诉我。”王座边,他的陛下还在温和地对元勰交代。
“没事,”元勰对自己的横跳过来,感觉十分奇异,笑道,“这种奇事,可太有趣了。”
他是真的不愿意去面对太子和任城王、弟弟这些兄弟亲人的争权夺利,可又怕辜负兄长重托。
如今过来,便当是放半年假吧——是的,元勰觉得,在君泽这里学到了当学之术后,就得立刻回去帮助兄长。
萧君泽与他相视一笑。
一切皆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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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节轮转,从莺飞草长,到冬雪蔓延,光阴流转间,似乎什么也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长江滚滚东流,从襄阳到建康的船舶一日多过一日。
时光飞逝,一转眼间,南北两朝,已经和平了三载。
这三年里,建康城在不远处的历阳县建立书院,又借着此地的煤铁之利,把襄阳城的货物打得鼻青脸肿。
于是,长江两岸的两处基地,一者依靠着北朝和蜀中,一者依靠着江南繁华之地,分庭抗礼。
……
四月,阴山之北,怀朔镇。
青色的牧草绵延到天尽头,大片的羊群盘踞在草场上,像是一团团白云。
一名俊美的少年编着辫子,他蓝眸深目,面带微笑,叼着草茎,正和同伴牧羊。
“贺浑,听说了么,蠕蠕(柔然)又去武川抢羊毛了。”旁边少年叹息道,“武川那边今年的茶叶和盐铁,怕是买不到了。”
“只要他们敢来咱们怀朔镇,镇将必然将他们斩于马下。”贺浑看着天边,淡定道,“这是咱们的命,岂能让那些蠕蠕夺去。”
六镇男儿,天生就是为了攻伐草原而生,他们才不会怕那些蠕蠕。
“那个蠕蠕可汗非常狡猾,打不过就投降,”旁边的少年无奈道,“偏偏朝廷就吃这套,每次他抢的也不多……”
抢得不多,可这些羊毛,是他们换茶叶、粮食、铁锅、刀具、盐的必需之物,每少一车,不知会有多少牧民熬不过冬天。
“为了羊毛,高车人、奚人、甚至高句丽都来抢占草原,”少年看着远方,“草原怕是要乱起来了,咱们须得熟练兵马,建功立业,就在当下!”
“有道理!”旁边的少年也笑了起来,“所以,阿浑,你的马在哪里?”
少年顿时泄气,生气地把小伙伴踢到羊群里。
“你还偷袭!”小伙伴不甘示弱,两人在羊群里打闹。
就在这时,大地似乎有了微微的震动,两人同时感觉到,立刻坐了起来,看着远方,又将耳朵贴在地上。
“到少有三万的马匹过来了!”两人同时大惊,飞快地试图跑到回去报信。
然而,他们没有马匹,身后,数十队兵马的已经带着滚滚烟尘,向他们与他们的军镇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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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池塘小荷,微露尖角。
萧君泽站在池塘边,听着萧衍说起北朝的蠕蠕之乱。
“如今北魏皇帝病重,朝廷暂时无心理会这边疆之事,蠕蠕之乱便趁机劫掠镇民,因为此事,北朝战马和牛都上涨了,”萧衍不关心北魏有没有死人,只关心接下来的事,“会不会对咱们的修法之盟有影响?”
如今,南朝上下因为工坊、民户、匠人之事争议不断,朝廷准备让各地威望之人前来修订律法。
“无碍。”萧君泽将鱼食丢进池塘,“元宏还活着,他会处理好。”
萧衍又说了些政务,然后退下——走时,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自家陛下。
三年来,陛下已经完全长开了,那种眉目之间,淡极而至的艳,光是看着,便让人有些恍惚,生出采撷之心。
但一想到这位陛下的狠辣无情,萧衍便忍不住摇头,肖想这位?几条命啊!
萧君泽却没有理会他,只是长叹了一声。
唉,元宏又病了,这两年都病多少次了?
那我要不要去北魏看看还能还能再救救?要怎么说服青蚨和萧衍等人呢?
元勰也要带着。
还有路上的准备……
自家的秘密武器……
就在萧君泽踌躇之时,青蚨拿着一卷新尺走了过来。
“陛下,”青蚨把软尺递给他,欣喜道,“您要书院定的尺寸标准,已经校对好了,这是你自己量身高那软尺,我重新校对过了,见它比市尺标得长了两寸,便给你换了一副。”
萧君泽顿时大怒:“哪里有错!就是准的,谁准你换的?!”
第143章 第一更
七月,南朝建康。
秦淮河绕建康城而过,三年前,南朝的陛下以都城狭小为由,将五经馆和太学都放在了城外的秦淮河岸。
五经馆和太学在秦淮河边,相去不远,隔河相望,每到旬日沐休,便时常可见到白衣的五经馆学子和的黑衣的太学子弟在河岸两边,泾渭分明,相互嫌弃。
五经馆的学子大多是各地寒门士族,而太学则是各大高门世族子弟相互交流的地方。
天色渐渐晚了,秦淮河左岸的成片画坊便一个个地亮起了的灯笼。
歌舞、美酒、茶汤、还有各种吞火吐剑,吟诗作赋的聚会,都是太学子弟们的日常,也是他们给对面展现优越感的最好去处,没看对岸的画坊全都是小猫两三只么?
不只如此,陛下还专门让人在太学之畔开设了女学,可以让女子前去学习诗词、数术、女工、账务、歌舞、插花、骑马、医术等等,不拘泥于是毕业,只是说让女子也有求学之所。
初时女学几乎无人前去,还是皇帝的母族谢家主动让姑娘们带着几十个闺蜜进入其中,后来谢家女儿们天天出门的情况羡煞许多闺阁女儿,许多女孩们便都来此地求学,这里也渐渐成为女孩们结交、娱乐、学习之地。
最大一座画舫外,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凭栏坐在三楼船头,无聊地向秦淮河水中一个个地丢下棋子。
楼下堤岸路过的少年们看到他,纷纷垂眉敛目,恨不得避开十万八千里。
“你还是进来吧,否则我这画坊还做不做了生意。”一个温柔的轻笑传来,让船头少年神色越发忿忿。
少年转身掀开珠帘,便看到他们齐国的陛下正坐坊中,撑头看着楼下的画舫的胡姬歌舞。
十七岁的萧宝夤凝视着那与年纪相仿的少年,突然就有些丧气,坐在萧君泽面前,轻声道:“你真的要放我去就藩?”
他是萧鸾的六儿子,萧宝卷的弟弟,老实说,他们这剩下的几个兄弟,能活到新帝继位三年,已经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了。
“是啊,但你可想清楚了,穷山恶水,海上凶险,一个不小心,性命怕是就没了,”萧君泽微笑道,“你那些兄弟,我都问过了,他们宁可在建康城里当一个庶民,也不愿意去交州就藩。”
萧宝夤犹疑地看着他:“我可以带家臣、府库过去?”
“当然,”萧君泽随意道,“不带的话,那就当普通人,我也不苛刻,每人可以带一个园子,但得脱离宗籍,你应该清楚,这是保住你们兄弟性命的最大退让了。 ”
萧宝夤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小声道:“你虽是明君,却一点也不像个皇帝。”
这三年来,他也是看着萧君泽将治下变得富庶繁华,江南安宁,世家大族无不念陛下的好,甚至还将许多大事都放权给左右仆射谢澜和萧衍,每日做的事情,不是听琴谱乐就是沉迷器械,一点都没有担心权臣夺位的心思。
“这皇帝本来就是随便当当,有那个样子便行了,还为它怎样?”萧君泽提起这事就想笑,“要是像萧衍那样的五更就起床,我怕是长不高啊。”
萧宝夤忍不住道:“这高低长短,不是您说了算么,听说你让青蚨大长秋加高十寸牍尺,以明身长,难道传言不虚……”
他的话骤然顿住,因为对面的皇帝陛下缓缓撤下了唇角的笑意,看他的目光十分平静,平静地让他本能地感觉到窒息,像是被凶兽盯住了喉咙。
那一瞬间,求生欲超过了一切,他几乎是立刻下拜:“陛下恕罪,臣一时不察,胡乱听了市井传言,请您莫要放在心上!”
萧君泽只是放下茶水,冷淡道:“传言,什么传言,说给我听听。”
萧宝夤心中大悔,不得以,把如今街巷爱传的传言讲了一遍。
最开始只是陛下的尺子有问题,似乎史官对记录身长这事问了大长秋青蚨,不知怎么这事就传了出去。
什么“旧尺短、新尺长”形容新不如旧,什么“天高三寸”形容陛下锱铢必较,什么“旧尺情深”形容主仆关系……
毕竟流言嘛,一个出来,就会像着大家喜欢听的方向编,陛下继位以来,轻徭薄赋,休养生息,也不怎么征发劳役,还用国库的钱修缮扬州的运河,天下子民对这样的皇帝都十分喜欢,自然,自然就……
萧君泽冷笑:“你们可真是太有空闲了!既然如此,就早点去交州,明日便走!另外,到交州后,立稳了脚跟,你可以向南攻略,所得之土,都是你那南海国的。”
萧宝夤是萧鸾子嗣里比较拿得出手的,如今交州的离心势力越发重,放个宗亲过去,免得那边出问题,而且越南之地,将来只要能开垦出一年三熟的湄公河三角州,粮食问题便好解决多了。
没办法,那边太远了,其它宗室和大臣没有大错的话,他是不能派过去的——那是一种重罚,搞不好就破罐破摔去刮地皮了,而萧宝夤是个坚韧和机智份量都不缺的,他去那里,不会摆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