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曜立刻就反对道:“主上,陛下对您早有防备,这三年来,他策反了一位我们的人,对襄阳的控制大有加强,只是碍于你还在南朝,所以才按兵不动,你要是过去,他怕是就要立刻收网了。”
斛律明月大惊:“还有此事?是谁,我立刻过去杀了他!”
崔曜冷冷道:“你若知道,必然打草惊蛇,所以我才迟迟没有告诉你,反正也与你无关,何必多问呢?”
斛律明月叹息道:“所以,我最讨厌你们这些文臣,大丈夫光明磊落,哪能成日埋头于狗苟蝇营之事。”
崔曜正要反唇相讥,萧君泽就已经打断他们这争吵,对明月笑道:“不错啊,如今你都会说成语了。”
斛律明月俊脸微红:“这,平日里我也有读书,学习数术,只是进境缓慢,不能和那些聪明人比。”
萧君泽赞道:“已经是十分努力了,明月也给我讲讲,这三年来,你都遇到些与难事,或许我能与你分忧一番。”
斛律明月也不扭捏,他想说的话,想说的事可太多了。
这三年来,因为他在襄阳城,能拿到不少货物,加上当中间商,赚些差价,他们部族的男丁已经几乎翻了一倍,抢到了大片草场,很多四十多的岁的老人都不用再于冬天离开帐篷。
部族兴盛后,他的父亲成了朝廷的笼络对象,父兄皆升官发财。
还有,这些年来,很多小的部族投奔了他们,将他们的青壮送到襄阳来做工,赚到粮食、铁锅,都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好了,尤其是如今襄阳出产的油毡,防水还能保温,虽然夏天用起来味道很大,但真的是好用啊,很多氏族的帐篷都是补了又补的,油毡不贵,防水轻便,能把帐篷支得更大,到冬天时牲口也会活下来更多……
他越说越兴奋,眉眼间都洋溢着笑意:“主上,我们部族上下,都很感激你啊。”
萧君泽沉默了一下,缓缓问道:“难道,你们就不觉得,这事也有朝廷和陛下的功劳么?”
斛律明月顿时阴沉了脸色,轻轻磨了磨牙齿,君泽面前好悬没崩出一长串草原脏话。
过了好几息,他才理清思路,深吸了一口气:“主上,当初你花费那么多钱财,疏浚的北河,如今已经被河北之地的世族圈河抽税,我们我身在襄阳,加上您当初是修河之人,还能依靠招收部曲的名义,不被盘剥。但草原氏族每次南下,都要上下打点,尤其是茶叶,他们已经多次上书,要由朝廷专营……”
如果一开始就是这样,那他们也不是不能接受,但要知道,在开始那几年,君泽还在襄阳,彭城王还在管理运河,每次部族南下,都能拿到丰足的粮食茶叶和盐。
两相比较,草原上已经是怨气冲天。
但元魏朝廷势大,部族不敢轻易去试探,便开始从周围小氏族中找补,后来,甚至发展到大部族和军镇镇将勾结,掠劫一些小的军镇乡里。
萧君泽听完后,也对朝廷局势有了更深的了解。
又问崔曜如今朝廷还有什么情况没有。
崔曜努力想了想,摇头道:“一些宗族冲突的小事尚有,若说大事,便是陛下病重了,能与此相比的,并无。”
别说柔然串通边将扰袭边境了,就是柔然打过来,对强大的北魏来说也是小事。
“主上,司州有禁卫十万,您不能去冒险啊!”崔曜焦虑道。
萧君泽微微一笑:“不是我去冒险,是你去冒险。”
这话一出,崔曜眼睛一亮,拿出挂在腰间的面具,晃了晃。
萧君泽微微点头:“不错,你向朝廷请求参与朝会,元勰已经提前回洛阳去了,他知道怎么安排。”
崔曜果断道:“好,属下这就去安排。”
……
商量了大半天后,萧君泽也累了,便先回房休息。
让他心中略暖的是,他的宅邸这三年来,一如往常,被元宏带走的家具都换上一模一样的新款不说,连院子里的熊猫,都多了两只。
没错,是两只。
“去岁时,山阳蛮又贩来一只白罴,我看是公的,便买来与您的缓缓做伴,这一年下来,便多一只小罴,”斛律明月邀功一样过去,拿了一根鲜笋,从缓缓怀里把那只猫儿一样大小的熊猫从母亲怀里换出来,献宝一样交给君泽,“您抱抱。”
萧君泽顿时搓了搓手,惊喜地从明月怀里接过这只柔柔软软,连毛都非常蓬松的幼崽,对方的眼线又粗又长,神似当年他排队两小时才看到的网红熊猫花花。
“明月可真棒。”萧君泽捏着任人鱼肉的小幼崽,在它奶声叫唤中,埋了胸蹭了颈,这才把小大熊猫放在地上,让它爬回去找母亲,“你也辛苦一天,早些休息。”
明月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主上,您一定要去么?”
萧君泽挑眉道:“你想告诉我什么吗?”
斛律明月微微摇头:“没有,只是,属下总觉得有些不安,以前跟着您时,从未有过这等感觉,那位陛下死不死,就真的那么重要么?要您亲自去?”
萧君泽沉默了一下,轻声道:“要真说起来,也不是那么重要,但若不去,那就没什么参与感了。”
明月更疑惑了。
萧君泽轻笑一 声,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缓缓道:“明月啊,我这人,总是找不到什么活着的感觉,这人世间于我,轻如鸿毛,只是亲自去参与,去体会那生死之间,命悬一线间,改变命运的快乐,才让我觉得,这世界上,活着也挺美妙。”
斛律明月沉默了数息,轻声问道:“主上,您,没有重要的人么?”
萧君泽笑道:“怎么会呢,你和阿曜,都是我重要的人啊。”
斛律明月摇头:“不,不是,我和他,对您很重要,但不是那种重要,所以对您,我们不重要……”
萧君泽看着失落的明月,主动上前,拥抱住这位已经长大的少年:“重要的,明月,你是会保护我,也是我想保护的人。所以,我离开的时候,你要守好我们的家园。”
斛律明月微微低头,少年五官没有年少时的柔和,已经变得深邃俊美,但脸上的欣喜,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于是萧君泽松开手,回房,轻轻关上门。
斛律明月心情也明快起来,少年心思单纯,他得到的答案也许不是最想听,但也足够了。
唯一可惜的,便是不能和君泽一起北上,毕竟襄阳之地,需要有人镇守。
-
同一时间,洛阳城。
元勰回到了洛阳时,没有先去自家宅邸,也没去看那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而是去宫城,见自己在重病中的兄长。
按左右所说,兄长最近病情加重,已经病了七八日,大司徒冯诞亲自侍药,不见左右,甚至不见太子,朝廷之事,几乎全托付给了冯司徒。
他的步履匆忙,一路风尘,面带忧虑,禀告了自己的来意后,不由心中忧虑,如今连太子都见不得陛下,他又能不能去见兄长一面呢?
想到小时兄长对他兄弟的关爱,虽然比不上和冯诞关系,可那是真是他记忆里最美好时光,他像一棵大树,挡住了所有风雨……
他守了许久,发现周围宫人都已经退下,也没有人来回禀,于是更加忧虑。
就在他坐等了快三个时辰,已近深夜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元勰猛然抬头,便见自己家兄长正站在门前,不由揉了揉眼睛:“皇兄?”
元宏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弟弟身边那没有动过一口食物,神情带点嫌弃,又带点感动:“是朕。”
元勰忍不住上前,仔细打量:“您、您没病?”
“先前病得厉害,好在你送来的神药有效,半月前方才好转,”元宏随意道,“但这些日子,朝中倒是有不少人蠢蠢欲动,朕索性便多病几日,看看会有多有兔子忍不住跳出来。”
元勰表情顿时扭曲。
糟了!
第148章 久走夜路
洛阳。
元宏作为兄长,很轻易地就从弟弟口中撬出了对方准备让君泽过来的计划。
但他一点不意外。
“我若有事,君泽那小鬼,岂会放过如此良机,”元宏轻笑一声,“罢了,你还是给我讲讲,这些年,他在南朝,是如何做的。”
元勰有些困惑:“皇兄,这三年,每月一封的书信,臣弟不曾少过。”
“有些事,不是几页书信便能说清的。”元宏他想知道的很多,这些年积累的疑问也不少,“来,今晚你我便秉烛夜谈……”
“咳。”一声轻咳在身后响起,元宏的脸色一僵,瞬间变得温和起来,转身道,“阿诞,你不是要帮着遮掩一二,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元勰也恭敬地起身:“这一个多月,辛苦司徒了。”
冯诞对元勰微微一笑:“你匆忙入宫,还未见过妻儿吧,快些回去洗漱了,明日一早再入宫觐见也不迟。”
元勰心中一松,于是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皇兄。
元宏和冯诞对视数息,终是叹了口气:“去吧,早些歇息。”
于是元勰飞快走了,那速度仿佛是在逃亡。
冯诞这才皱起眉头,冷声道:“陛下是觉得,徐太医这些日子劳心劳力,你这些日子口喝的苦汤名药少了,这才不不愿意不多休息么?”
还要秉烛夜游?!
这是对自己那破身子多没数??
元宏幽幽道:“那不是这些日子躺得太久,不想再休息了么,阿诞安心,朕岂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倒是君泽过来,着实有些冲动了。”
冯诞沉默了一息,终是弱弱道:“也许,他只是担心你我……”
元宏笑道:“担心你是必然,至于担心朕么——怕是不多。”
冯诞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然后道:“那便回去歇息,夜风太凉,别再病了。”
不想了,他不是陛下和君泽这种绝顶聪明,能从乱局之中轻易拔动天下大势之人,还是不要掺合这等乱局为妙。
元宏走到他身边,淡定道:“阿诞何必担心,我和君泽还没到分生死高下之时,世事如何,还要天意来定才是。”
就像他那一腔雄心壮志,却偏偏恶疾缠身,需要与命相争。
就像君泽分明是必死之局,却还是能擒萧衍、离南国、在北朝如鱼得水的同时,又能登上帝位。
这人间之事,如何能说得准呢?
……
新的一天。
萧君泽养精蓄锐后,感觉整个人充满了元气,接过侍从送来的水盆,飞快自己洗漱了,再穿戴整齐,之后还对着镜子把长长的头发束好,戴上发冠,整个人便又是优雅漂亮求学少年一枚了。
魏贵妃很是扼腕,她早就觊觎主上那满头乌黑的秀发了,想做头发很久了,奈何小陛下不给她一点逾越的机会。
崔曜重新准备车驾。
汉江虽然能大量送货,可若论速度,还是比不过车马。
萧君泽刚刚上车,便看到两匹高大挽马,身形矫健,肩高已经超过了一个成年男性,澄亮的蹄铁在道路上轻轻敲了两下,发出沉闷声音。
“是西域进贡来的挽马,”崔曜解释道,“如今贾思勰那些人里,有人迷上了给牛羊马儿配种,于是陛下便赏了不少好马过来,助他们培育良马。”
“他们如今都那么有研究精神了么?”萧君泽应了一声,心里却是欢喜。
“对,”送行的斛律明月果断道,“你当初在书院说过,如果事实与理论出了冲突,那一定是理论的问题。”
魏知善也在一边点头道:“当初我绘图内腑图时,还有医生想让我把图画成《黄帝内经》里那样,有六叶两耳,共八叶,盖于五脏之上,真是笑话,我剖过的尸体没有一千,也有三百,肺是是两叶还是八叶,用得着他们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