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想着,去见求见了高肇。
雍州刺史的拜贴很有用,但他毕竟不是刺史本人,想要见到如今朝中权势数一数二的高肇是不行的,他必须先见高府的总管,如果事情高总管便能处理,便不用去见高尚书本人了。
好在,贺欢的事,高总管还真做不了主。
于是,在等候了快一整日后,他得到了见高肇的机会。
这位尚书令四十许人,清瘦威严,看着贺欢的目光十分冷淡,高高在上。
贺欢低头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开头,又提起了这次带了些礼物,想请高肇相助,在元恪耳边说些好话,让魏医官回到襄阳城。
高肇听到礼单里的那价值极高的琉璃品、座钟等物后,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君刺史诚意,缓缓道:“这不太好办,陛下先前受惊,又需要不时宣召魏医官入宫诊治,哪是说能走,便能走的?”
贺欢无奈叹息:“尚书大人明鉴,这世间能在陛下面前美言两句的,便只有你了,小人先前也去求过北海王殿下,但他却只能让我见一面魏医官,否则,小人又岂敢前来打扰您清静?”
高肇听到北海王几字时,眉头一皱,淡淡道:“哦,北海王只是不愿意为你沾上麻烦,只要你心诚,多去见上几面,他必是愿意助你的。”
贺欢不由苦恼:“可是,尚书大人,小的出生卑微,实在不知北海王能为何物所动,还请大人指点一二?”
高肇看这小子的这么懂事,不由拿起茶碗,轻抿一口,才高高在上地指点道:“你再去求他,让你去元勰府上,见见那位医官便可,多见几次,礼送得多了,他自然会被说动。”
贺欢大喜:“谢过尚书大人,小人铭感五内!”
说罢,便恭敬下拜,表示告退。
高肇微微一笑:“不必,老夫本就是与君刺史同朝为官,自应相助,你那礼物,我也不要,你便全拿去送给北海王吧,他的胃口可不小。”
贺欢面露惶恐:“尚书大人,小人那只是一点心意,岂有收回之理——”
“让你拿回去,你就拿回去!”高肇眉头一敛,“老夫身为尚书令,岂会贪你这微末之物,再多言,别怪我不留情面。”
贺欢只能一脸忧愁地告退。
高肇看他走了,冷笑一声,将手中茶碗缓缓放到桌上。
那元详生性贪婪,以公敛私,也是时候下去了。
想着,他招来家中总官,吩咐一番。
高总管忧心道:“我等相助那魏知善出城,自是容易,但若真让她跑了,陛下那里,又如何交待?”
高肇冷笑一声:“那是元详助他离开,与你我何干,我等自然早早调集大军,在官道拦截那几十个胡骑,抓到逃犯,立下大功,到时人证物证皆在,陛下也正好除了这麻烦,岂非一举两得?”
甚至于,那些送到元详府上礼物,在元详倒台后,也会流入他的府上。
……
贺欢离开后,便依照高肇的法子,又走元详的路子,请求能时常见到魏大夫。
元详果然答应。
而这时,元详家的一位管事,主动找到他,说是愿意帮助他,将魏大夫送出城去,但是,这上下打点,需要不少钱财。
贺欢当然应允,立刻就将大笔财物送到北海王府上。
那位管事见到这些财物,也喜笑颜开,给贺欢指点,再过几日,陛下要去石窟寺讲法,到时,城内空虚,正是魏医官离开的好时候。
他甚至还规划出一条路线,从哪里走更快更好,容易躲开追兵。
贺欢大喜过望,感谢之后,又给了这位内侍重金。
他又去见魏知善,将事情全盘托出。
“……魏姐姐,事情便是如此,您看还有什么疏漏,请您指点一二。”贺欢语气温柔,神态恭敬,不像在回禀,反而像是遵守着什么礼法规范。
魏知善笑道:“你安排得很好,但你不会以为,他们会这样轻松放我回去吧?”
“魏姐姐您放心,”贺欢微笑道,“这次,大人赐了我等神器,再者,小弟我绝不让您死在前面!”
魏知善看他如此笃定,轻声叹道:“罢了,你安排吧,我也有些想君泽了。”
贺欢心里微微惊讶,魏大夫和刺史的关系居然如此之好,居然能直呼其名。
他于是坐得更端正了,拿着茶碗手改为捧,小声道:“这是自然,听说您与大人形影不离,陪大人起于微末,这情谊自然是旁人不能及。”
魏知善托关头看他,似笑非笑道:“是啊,一晃都快十年了,我也人老珠黄,比不得年轻人们年华正盛。”
贺欢笑道:“姐姐何必妄自菲薄,您看,大人专程让我来接您归家,这是家中哪位哥哥都不曾有的看重啊。”
魏知善配合道:“那可不一定,如明月、崔曜若是身陷险境,说不得你便要将他们带回来了。”
贺欢正色道:“这自然是义不容辞的事情,但以这两位大人的性情,怕是轻易遇不了险。”
魏知善轻叹道:“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呢?”
贺欢一声声姐姐地唤着,想从魏知善口中听见一些刺史大人的爱好、经历,以加深了解,奈何魏知善嘴十分地严,不但没有透露,反而将贺欢的底细问得差不多了——当然,也有贺欢主动为之,毕竟悲惨的经历,很容易引起女子的怜悯,让他更容易打好关系。
魏知善和他聊着聊着,忍不住笑了起来:“阿欢如此机灵,大可不必殚精竭虑,他会喜欢你的。”
贺欢心头一跳,辩驳道:“我并无此意,只是想跟着大人,追随左右,此生便足矣。”
魏知善笑意加深:“是么,那倒是少见啊,回头,我必举荐你去边境之地,让你将来更容易领大军,居大位。”
贺欢捧着茶碗的手指一紧,立刻道:“这,还是要看刺史大人的意思,在下不敢妄想。”
魏知善笑了两声:“真的么,我不信。”
贺欢觉得面前这位不愧是刺史大人的正妇,比斛律明月难对付多了,但……他垂下眼眸:“在下不过一小将,夫人不信,欢也无可奈何。”
魏知善笑而不语。
……
过了三日,如那位北海王府的管家所言,洛阳石窟寺的庙体落成,皇帝元恪前去讲学。
一时间,洛阳城中权贵世家,齐聚伊闋,带着家中奴婢,车马浩荡,也前去给皇帝捧场,连被禁足于家中元勰都去了,洛阳城中巡逻卫队都几乎没有了,街道宽敞,甚至有一两个行人,敢走路中间而不必担心被世家的马车撞到。
魏知善换一身男装,骑上马匹,打扮成要随皇帝一起去石窟寺的士族,在北海王总管的带领下,顺利地出了城门,与城外十数里外的数十名轻骑相遇。
龙门石窟在伊水之畔,洛阳之南,正是贺欢等人回到襄阳的必经之路。
此时,这条官家道路拥挤不堪,人走着都可以轻易超过他们这些骑士,也是让人十分无奈。
好在,到了城外,他们都已经拿好了武器,倒是有了不少安全感。
魏知善驱马走到他身边,看着官道上诸多的车马,不由微笑道:“等上一会,那追兵便要过来了吧?”
“不会,若我是高尚书,必是要在陛下面前,擒拿我等,让元详百口莫辩。”贺欢一点都不急,只是策马从旁边的田地里踏过,绕开堵塞的道路。
这个时节已是深冬,田地中的冬小麦已经枯黄,倒也不怕踩踏。
……
洛阳石窟寺,古阳洞外。
古阳洞是孝文帝元宏专门为冯太后开凿的石窟,周围还有许多小窟,其中冯诞做供养人的造像,还有萧君泽的画像。
元恪无意之间,走到了冯诞的石窟里,看着诸佛边角处,冯诞和孝文帝同席而坐聆听佛法,而旁边听讲的少年托着腮听着,仿佛很认真。
“笑话,他岂是会坐那安静听讲经之人?”元恪招来内侍,指了指那画像,“将他涂了重画,要显出他的桀骜跳脱,”
内侍不能理解,但恭敬应是。
元恪回忆着那夜御风而行的记忆,当安稳下来,那夜的寒冷危险仿佛都已经远去,留下的,只有那山河大地,还有近得仿佛能摘下的星辰,以及少年似笑非笑的神色。
就在他回忆着那生平里最刺激的一日时,远方突然有喧哗之声。
石窟依山而建,以栈道相连,元恪走到洞外,凝视着山下的喧哗,却惊讶地发现,那人群之中,有数十骑士手持奇物,在他的禁卫军中,所向披靡,而这时,那“呯呯”的数声巨响,才从山下传来。
那巨大的声响,仿佛一个开关,骤然打开他最不愿意想起的回忆,一时间,身体发冷,僵硬无比。
而这时,那山下骑士仿佛也感觉到他的注视,抬头看了一眼,唇角带着笑意,将武器指向远在百米开外的他。
元恪脸色顿时大变,本能地躲到了内侍身后,连滚带爬地退回洞窟内,周围更是惊呼道:“护驾!”
第189章 放心太早
贺欢行进到石窟寺的官道外不久,便遇到了埋伏在官道上的兵马。
那应该是洛阳的禁卫,连小卒都有一身上好的皮甲,为首将领更是一身锁甲,看着便威严万分。
在对方出场后,身后也冒出了一队禁卫,一前一后,呈现包围之势,当先的将领更是口出豪言,让他们束手就擒,免得徒丢性命。
说话的时候,他还不时看一眼山道上层层石窟,似乎在期待着谁对这里投下一瞥般。
贺欢想到今日皇帝陛下亲自在石窟寺讲道,瞬间便明白了山上的重重守卫,还有山下几支的护卫为什么会选在这个地点拦截他。
这分明就是要在皇帝面前显出一件擒拿逃犯的大功劳,同时也惊动皇帝,让他觉得自己被人成功护驾——说不得在拿下他们后,他们还准备屈打成招,加上一些刺杀皇帝的罪名呢。
想明白这一点后,贺欢反而笑了起来,他挥挥手:“列队!”
一瞬间,五匹马儿上前,马上骑士,拿起武器,熟练又有些激动地对准了面前的禁卫。
这些禁卫并未骑马,石窟寺沿河而建,左边是冰冷的伊水,右边是高大的龙门山,能容纳的骑士并不多,想包围只需要堵住前后,便算是万无一失了。
但这却给贺欢的队伍提供了巨大方便——他们不需要防备左右,只需要把前后处理好便可。
于是,没有迟疑,贺欢看队形列好,沉着一声:“放!”
呯!
十分整齐的枪声,排队开枪时,不需要瞄准,只要保持枪械平行,在对准了敌方后,密集的火力,就足够对对面造成压力。
几乎是一个照面,前后的步卒便倒下一排。
几乎同时,打出铅弹的头排士卒趴在马背上,开始用插条重新填装火药,露出了身后一排早已准备好的枪口。
当他们几乎也是同样地扣动扳机后,便又学着前排趴下去,将空隙留给身后的队友。
于是,在三秒不到的时间里,敌方又倒下了一排。
第三队放完后,第一队已经重装好弹药,又继续开始先前射击。
这毫不费力,需要的,只是多次的配合和足够的弹药而已。
但这种死亡速度,却明显超过了禁军们的接受范围。
“举盾、举盾!”那为首的将领大呼起来,但禁卫的盾牌轻薄,能防劈砍,但却不能防御数十米外的火弹,哪怕只是几个呼吸就已经举起盾牌,但这轻薄木盾被弹药轻易轰碎,连带着后边盾手一起带走。
这狭窄的道路反而成了贺欢的好战场,因为同时容纳的士卒不多,正好在他们的火力承受范围内,再多了,便有能冒着他这点弹量冲到面前的士卒了。
但他的快乐,却无疑是敌方的痛苦,这种杀人方式的太过高效,带来压力也是空前。
禁军将士们哪见过这种新武器,一时间,一排排倒地流血的禁军士卒血流成河,将伊水大片染红,后边的士卒们大哗,人本能的求生意志,让他们向后躲闪,道路狭窄,身后便是同僚,又能躲到哪去,于是,便有人急中生智,向下边的河滩跳下——伊水虽冷,在冬季却不深,跳下去还是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