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萧君泽本来也不需要他回答,只是无奈道:“但我未想到,这反而弄巧成拙,不是他们没看出来其中危害,而是找不到出路,我给他们的,明明是岔路,他们却在自己寻找出路。那些顽固、守旧,只图利益的人,有,但是那些想要救天下,一展长才的人,也同样不少。我将他们忽略了。”
是他失策了,这由君主开议会的法子,在后世看来,自然是落后的、虚伪的,但这是个什么时代啊,是王权最衰弱,思想最混乱的时代,这时候的人,他们也有思想,也在迷茫地寻找着出路。
所以,就算他只是打开一条缝隙,这个时代的人们便如成群的飞蛾,拼命地寻找着出路,他们弥合着矛盾,合纵连横,虽然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但当实现的利益最多的,那何尝不是多数人的利益呢?
他们也许不懂历史发展顺序,不懂制度先不先进,但却也在寻找着最适合时代,最能带来安稳时代的道路。
这是历史在告诉他,这个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还有比这更值得惊叹的事情么?
“这真是,太厉害了。”
他轻轻说出这句话。
青蚨帮他把手中冷掉的水换成温水,毕竟他是真的理解不了,他能帮陛下的,也就是这些小事了。
萧君泽轻轻喝了一口,放下水杯。
贺欢也好,南朝也罢,甚至是北朝,都是他种下种子,只需要静静地等,等开出的花。
“也好,就让天命来选,谁是最合适的路,”萧君泽抬起头,看着窗外,“这种事,我喜欢看。”
第211章 八仙过海
三月,春光正好。
建康城外的摄山上,由平原居士建造的栖霞寺早已成为南朝佛法名胜,常常有士人贵妇上山礼佛。
不过,最近几日,栖霞寺的香火冷清许多,原本的香火盛会,都让历阳书院这次的修法大会抢了风头。
但也有些人,趁着这香火冷清的时光,前来礼佛散心。
“萧居士的《断酒肉书》,诸位可听说了?”佛前,一位老僧放下念珠,平静问。
“自然听闻,”有僧双手合十道,“我等修行,自可食素,然沙弥、头陀,为寺中力役,不食酒肉,怕是会影响门徒……”
“红尘之事,还需红尘去了,这法会之中,怕是还要我等一行……”
几位高僧皆面露无奈,这次法会,他们都在做壁上观,偶尔有些想法,也只是委托信佛的居士前去说两句,但谁知前两日,尚书令萧衍在会上发出《断酒肉书》,要求出家僧不得食肉酒,只能以素食,本来这些年佛法广传,上层士族都以食素为风尚,他们这些和尚也长年食素,但不吃,不许吃,却是两回事。
光是这一点,便会让许多想要出家的居士三思而行了。
但萧居士却又想要由朝廷建寺庙,免除税赋,专心传法。
这种关系到佛法身家性命的事情,他们哪里还敢交给别人,不但立刻组织了入法会人,还从四面八方摇来如今在场的数位高僧大德——没办法,那位萧衍居士佛法精通,在这篇《断酒肉书》里,用一百六十种恶因,四十余种修障,九项“不及外道”之理,还有十数部大乘经典来论证僧人不该吃酒肉。
先前寺里几位僧人不到三个回合,就让他驳得哑口无言。
这次,他们一定要守住佛家的利益!
……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道教的上清道里。
他们紧急请出了隐居的道教真人陶弘景,对于朝廷对道教的“子孙庙”、“道籍”等的政策提出了严正反对,还紧急请出了阳洛魏氏家族,以探望亲人的名义入宫,给如今道教隐隐的真正的强者“魏真人”魏知善递了许多条子,希望她能站出来,代表广大道子的利益。
萧衍为此气极,把阳洛魏家骂了个狗血淋头。
魏真人怀着孩子,还在医院到处溜达已经让他血压上升,这些人居然还要她去人多眼杂的法会,简直是反了天去!
……
秦淮河上,扬州沈、吴、周等几大江士族,在大船上碰头,他们几家,在东吴拥有南朝最大的船坞,几乎所有的千料大船,都是他们三家造出来的。
不过,如今他们的地位正在被严重挑战,因为如今不只有襄阳的船坞后来居上,而且东吴之地,也多了许多私家小船坞,他们不造大船,只造能运百石、住人十余的小船,但这些小船方便行于小河、浅水之中,为东吴人家所喜,严重挤压了他们的订单。
“一定要说服朝廷,对襄阳的船收取的重税,”沈家家主神色慎重,“他们的船料轻却更坚固,价格也低过我等许多,这大船所需的大户有限,我等需要尽快破解他们造船之秘,而同时,也要说服朝廷,给咱们一点时间!”
“正是如此,千料大船是国之重器,岂能让那些襄阳人占了便宜!”旁边人纷纷支持。
“另外,那些小船坞,咱们要求广州送来的硬木都由朝廷管控,只要几圈上料的功夫,交船的时间就算不能拖垮他们,也能让他们元气大伤!”
“不错,东吴之地,筑房筑殿,大木早已被砍空了,想要大木,都得让广州大船拖来盐渍木。捏住了货源,便是卡住他们喉咙!”
“找个会写文章的,多往家国威胁之去写,一定要把咱们的法子通过!”
“放心吧,已经找了十余人,到时咱们挑拣修改一下,必然能引来支持!”
……
半日之后,秦淮河上。
一艘中等船上,十来个人正挤在船弦上,拿出一张薄纸。
“看看,沈家的毒计全在这里了,我刚刚念的,大家都听到了吧?”一名中年汉子面露冷笑。
“大哥厉害,这样的东西,您都能拿到!”立刻有人喝彩,引来一片称赞。
“过奖了,谁让他们那三家也不是一条心呢,都想把对面吃了,”中年汉子冷笑后,又正色道,“这禁襄阳之船,咱们应该当支持,那破地卖船的价比咱们还少三成,这不是欺负人么,哪有这么卖船的?”
“就是,他们就仗着桐柏山的桐油便宜,等咱们种的桐树林再过两年到了丰果期,看不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就是,还有他们的锯子,那脚踏锯实在好用,还有垂锥、历阳书院这些废物,就不能做出来么?”
“人家有啊,就是贵点!”
“废话,贵了一成那么多,凭什么让咱们去当冤大头,咱们赚点幸苦钱容易么?”
“所以一定要对襄阳的船收税,收到比咱们贵一点!”
这些人纷纷对襄阳的竞争对手大加藐视,然后,便又提到另外一个重要的事情。
“东吴那些士族,将大小河流堵住,修筑水车磨坊,让咱们的小船通行极为艰难,一定要在法会上提这事,他们赚钱了,小民们怎么生活!”
“就是,一定要疏浚水道!”
“写上写上,这事不比先前事小!”
“对了,南海的大木有些麻烦,他们已经在拉拢广州的各大士族了!咱们的木头还要指望他们呢。”
“哈哈,”为首的汉子大笑两声,“大家看,这是谁?”
他掀开身后的帘子,露出一位面貌姣好,神色淡然的中年妇人。
“冼族长?”众人顿时惊喜。
对面侗族女子微微一笑:“各位想要的巨木,我可降价一半拿出。”
对面的船坞主们顿时一惊,立刻有人问道:“合浦、广州、交州的港口都在他们手里,你们纵然能出山中伐出巨木,又怎么过他们的港口呢?”
两广、交州等地的海路,几乎都已经被那些士族垄断了。
冼族长微笑道:“谁说只有在交州、合浦、广州才有大港?”
“这,还请夫人细说。”这些船坞主们都是些中小庶族,很多甚至是连一个县令都没有的乡豪,没有远去两广的门路,突然听到这话,一时如闻天籁。
“徐闻之南,有一大岛,名为朱崖,”冼夫人道,“那里天然大港,还有满山不曾砍伐的巨木,只要能拿下此地,让朝廷在此建立崖州,有此立身之本,便能与这三家大族抗衡。”
同样的,这样功劳,足够他们侗人在南朝拥有一席之地,更能平息夷汉之争,让岭南平稳发展。
这些年,南朝的盐铁、布帛、药物如潮水一样涌入岭南,价格大减之余,他们夷人也学着汉人采茶种蔗,伐木取漆,每年辛苦劳作,所得却甚少。
她一继承族长之位,便不再将这些货物卖给岭南的汉人士族,而是想办法将其贩到南朝、襄阳等地,也因此,与汉人士族多有冲突。
如今这修法之会,让她也有了机会,使侗人也成为南朝之士族,她又怎么能不抓住呢?
“夫人果然是英豪!”那为首的汉子顿时大笑起来,“那便如此定了,你以后货物,咱们帮你的分销运送,但同样,这拿下崖州的大功,你也要记下我等的姓名!”
冼族长顿时笑道:“这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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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各地士族、乡民想尽办法,挤入这次的法会时,建康宫中,萧君泽看着那厚有一尺的文稿,感觉到了头痛。
“怎么,陛下觉得难受了?”萧衍居士在一边似笑非笑,“这可是您执意要办的法会,如今这福报得回来,倒觉着不好消受了么?”
萧君泽支着头:“倒也不是不能消受,只是这要改的事情太多,一时半会,不可能全数做到,否则,朝廷必是要乱的,要不然,把这些分门别类,让朝廷专门办一个‘执行司’,招些能人,专门去处理这些修改之事的落实?”
萧衍露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这执行司,是选我那五经馆,还是选陛下您的历阳书院子弟呢?”
萧君泽微笑道:“那历阳书院的士子,学识粗浅哪里能用,当然是要用儒家大才,必定得是你那五经馆弟子才可,以你的气量,我相信你会选国之俊才。”
萧衍笑道:“陛下何必试探我,这‘执行司’,还是由谢国舅去挑选吧,五经馆有几个士子品行学识都是上佳,将他们列入其中便可。”
萧君泽不由扼腕:“我真没试探你,你大可全选五经馆的。”
他的书院弟子都是培养的科学人才,不是用来当公务员的!而且南朝这大船是迟早要沉的!
萧衍脸色不由沉了下:“任凭陛下做主!臣告退。”
“哎你这小心眼,我怎么会猜忌你呢!”萧君泽扯住他衣角,“兄长这些年兢兢业业,我是怕用书院的你用不顺手,这天下人,我最佩服的就是兄长你那才华,国家大事都托付给你了,你怎么能猜疑我呢?”
萧衍脸色这才缓和些许,叹息道:“陛下,您只是想属下把这些法令带回去吧?”
萧君泽被说中心思,但脸色却很是难过:“你居然这样怀疑我,我这些日子身体不适……罢了罢了,这些留下吧,你去做事便可……”
“陛下,”萧衍皱眉道,“您还是多休息吧,这其中,若真有拿不准的,我再来寻您,若不入心,可让谢澜在一边看顾着,你是一国之君,万不能有事。”
萧君泽微微点头。
“对了,听说魏贵妃怀孕三月了,”萧衍突然大声道,“您得好好看着,您这国嗣便是太子,别让她再去医馆了,这人多眼杂,出个差错,谁担的起?”
萧君泽连连点头。
魏贵妃正在旁边等着请平安脉的,听闻此话,轻蔑地丢掉瓜皮:“明天我就去法会上提议,让朝官没事别干扰后宫。”
让她挺着肚子吃各种补品已经接近她的极限了,敢让她不出门?看她不好好教训他。
萧衍顿时大怒:“妇人之见,你腹中胎儿安然,便是国家安然,不知能救多少无辜于未然,不比你亲自去救要好!你还敢去法会,陛下,你平时就是太宽纵着她了!”
萧君泽顿时头痛:“这,魏贵妃只是说说而已,你们各退一步如何……”
“陛下啊,国嗣何等重要!你怎能任——”
“好了好了,你先去忙……”萧君泽起身,把两人拦开。
唉,还是襄阳的日子舒服啊……
第212章 一点点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