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现实,牵扯千万人性命,可能为情所动,若是元宏还在,萧君泽或许还能商量着来,但元恪不行,他没有守诺的胸襟和眼光。
元宏能看得非常清楚,鲜卑宗王才是他最大的依仗和底气,而他能代表鲜卑的利益,从而将鲜卑人拧成一条绳,成为他征战变法的最大依仗。
元恪却没有这能力,没有让宗王都认可的才华,在自己的行为被宗王提出反对后,他想的不是怎么去解决矛盾,而是解决提出矛盾的人,这就没法让鲜卑宗王与他一起玩了。
权力的游戏就是如此,一旦主导者没有能力维持利益,那么利益的团体就会自然地寻找新的代替者,元恪利用汉人士族对抗的宗族,其实是在挖掘自己的根基,别说他们改了汉姓,就算他们是真的汉人王族,该被推翻时,还是一样会被扫进垃圾桶。
“看来,夏收之后,就是北魏出兵之时。”萧君泽凝视着窗外白云翻滚,“明月、崔曜,还有阿欢,可别让我失望。”
他是真的不会去帮忙。
襄阳的士卒,有枪械、足饷、分地这几个巨大BUFF,若是这样都不能守住自己的利益,那就不是他需要的势力,归还给北魏也没什么可惜!
争夺天下不是请客吃饭,需要血与火的磨练,这次,就是他给襄阳的考试题……
萧君泽想完这里,准备起身,然后有点眩晕,青蚨立刻扶住他。
他站稳后,轻轻晃了晃头,抽回手,正要往前走,却见青蚨弯起了胳膊肘,无声地放在他面前,请他伸手扶住。
萧君泽轻轻磨牙,冷哼一声:“青总管,你怕是太闲了,若无事,大可去帮一帮魏贵妃。”
青蚨微微一笑:“那哪行,魏贵妃如今哪是老奴可以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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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法大会举行到四月底时,萧衍终于抗不住了,当初说好要开三个月,但这两个月,他已经感觉自己少活了十年,每日都来询问,要求将修法会在五月初结束。
萧君泽同意了,没办法,这些人已经熟练地摸起各种限制条文的空子,雇佣大嗓子帮着念稿已经是很守法的人物了,找十几个有组织的朋党帮着占位置已经是常见现象,场外更是各种闷棍、美人计、栽赃陷害无所不及,城中守备每天疲于奔命,囚犯不但多到监狱放不下,连魏贵妃的小黑屋都不够放了。
每天花钱如流水,但新的法令却少了许多,大多成了士族相互攻击的战场,再开下去,用处也不大了。
于是他下令,三天之后,五月初二,修法大会便告停止。
一时间,建康城上下都是反对的,这两个月,各地士族的大量消费让城中的上层底层中层都好好地赚了一笔,更重要的是,在没有什么娱乐的古代,这两个月的各种奇闻异事,足够他们说上一年,那是大开了眼界,要是没有这样的的盛事,他们以后怎么渡过这空虚的日子啊?
但萧君泽和萧衍达成了一致,就是没有人能反对,于是,五月初二,在无数人遗憾的叹息中,修法大会落下帷幕,萧衍喜不自胜,还特别令家中家伎在台上办了一个谢幕表演。
以至于开幕和谢幕后来这成为了修法会的惯例。
而大会结束后,就要开始收拾烂摊子,各种条例的一一推行,尤其是这次,萧衍拉帮结伙,通过了官员考核制度,他早就看到各地郡县得过且过不满,如今这官员考核,便是他将一些废物推下去的理由。
各地士族的族谱黄册倒也在弄,但是,这百家谱却不只是一家编,而是由三个大家族和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小家族一起编三本,没办法,他们都认为对方是没有资格。
其它的各种萧君泽想要推行的“疲齐”恶法,那是一个都没有通过,还让一些看出其中坏处的有才之士们狠狠地刷了一波存在感。
不但如此,原本朝廷上暗流汹涌的各家矛盾,在这次之后,化解了许多,连萧衍都直呼,最近他的政令在各地推行起来,顺畅多了,对于君泽智慧更加钦佩,原本心底偶尔涌动过的一点遗憾,顿时全数消解,他的目标已经从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变成了实现陛下的理想。
这个原本因为数次动乱而有人心崩解之势的南齐朝廷,已经被大多数士族看好,认为这次选对了,南朝这是真的有了一位明君啊!
毕竟对他们来说,对他们好,就代表皇帝好,朝廷好,需要维护这样的朝廷,只要大家商量着来,你不是突然要诛我九族,那我肯定会支持。
更有各地大儒,对先前修法会从不屑一顾变成了大肆吹捧,将修法称为是当年“三代之治”、“尧舜之行”……
宫中。
青蚨端起一碗红糖汤水,走入殿中,脸上都是喜悦:“原来陛下你的心思如此之深,老奴愚钝,居然要那么多人指点才能明白……陛下,您为何不喜?”
他走到对朝臣吹捧奏书一脸悻悻的陛下面前,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啊。
“萧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萧君泽低喃两句,伸手将这些玩意扫到桌下,“以后,不要再拿这个给我看!”
第214章 你期待吗?
修法大会告于段落后,先前忙于大会的权贵世家们却没有干休,许多新建的组织在这次事件中结出深厚的友谊,有的解散前相互约定了什么时候来个小聚会,有的则就地变化成一个长期组织,比如有一百二十余户小型船坞参加的“东吴船乡”,有广州俚人组成的“越蔗行”,有云贵士族的“西茶马帮”,还有原本就势力庞大,影响广泛的谢氏粮行。
这些大小组织有效地促进了资源交流,他们或赊欠,或者现款,在建康城与周围大肆采购了一番,几乎搬空了城里货仓,当然,他们也不只是搬走。
这次大会,还带来了许多各地的特产,比如合浦的珍珠,广州的沉香,云南的蘑菇,还有福建的各种水产。
其中尤以海带十分盛行,这种易携带,方便食用,还带着盐粉的植物已经开始成为一种储备的粮食,尤其是在魏贵妃认证多能防止一些大脖子病后,简直成了明星产品。
但无论如何,到六月时,这次大会的余波才算完全过去。
而这时,魏贵妃的肚子已经有七个月大了。
……
皇宫之中,也是一番鸡飞狗跳。
六月的南京城,宛如一个大火炉,不分贫富地蒸煮着城中所有生灵。
如果说三月时只是吐得厉害,四个月和五个月时孩子便很消停了,肚子虽然有些大,但还能忍受,但到了后来的六七两个月,就开始纯折磨了。
先是腰,萧君泽以前站上一整天都没有问题,但如今,稍微走一会儿,便感觉腰酸背痛,看着溜溜圆的肚子便感觉头皮发麻。
后来是腿,不可避免地在后期有些浮肿,虽然因为他本就瘦,肿一点也不显胖,但还是会感觉不适。
但这些都是小事,真正让他心烦意乱的,是这孩子喜欢动!
在他的心里,本意是当背了个包,背上十个月,就把包丢出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这小鬼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自己的存在,动不动就踢他一脚。
那种感觉,实在是让人头皮发麻,一想到这个小鬼从一颗种子变成小孩,还拿手在自己肚子里乱摸……
所以,萧君泽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脾气还是越发地有些不好了。
加上天气炎热,就让人更难受了。
花园老树之下,南朝的皇帝陛下委委屈屈地的穿着露出肩膀的半臂衫,看着还是粉白瓤的西瓜,无语望天。
真丝苏绣衣袍的只有半件,露出腰腹间一点圆润洁白的肚子。
“保暖啊,”谢澜在一边焦虑地手都找不到地方放了,“可别凉到了肚子……”
萧君泽冷笑一声:“鬼话,再加衣服,你这外孙就要中暑了。”
谢澜一时想要反驳,便见萧君泽伸手去拿桌上的勺子……
“不要——”
好在危急之时,魏知善一把端起了那一大碗水果冰粉,一边舀一边劝道:“陛下啊,你肚子才刚刚不疼了,就又要作了么?就听我,肚子的疼,热水瓶真的有效果。”
萧君泽看着那满满一大碗混合着山楂碎、葡萄干、红糖水的冰粉,冷淡道:“你闭嘴!”
“是你说吃了两口腹痛啊,还让我大热天被拉过来给你看诊,”魏知善又舀了一大勺,“你吃不了,臣妾才帮你解决的,再不吃就化了。而且万一吃太多,提前生了,有你麻烦。”
谢家舅舅则担忧地看着君泽肚子:“这,几月会生啊?”
“还有两个多月。”魏知善伸手摸了摸自己吃得滚圆的肚子,又伸手去摸君泽的肚子,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拍开,“摸一下嘛,又不会少块肉,再说我这炎炎夏季拿枕头塞肚子,有多苦你知不知道……”
萧君泽更烦躁了,先前有修法大会转移他的注意力,他可如今修法大会过去,他的事情一下少了许多,不得不把注意力全放在这里,压力自然便给了过来。
“我总觉得这不止一个……”谢家舅舅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闭嘴!”萧君泽终于恼了,“再说话就去交州砍木头!”
谢澜瞬间闭嘴,砍木头不可怕,看不到外孙就太可怕了。
就在这时,青蚨匆忙过来,将手中一个带着羽毛的小纸卷放到君泽手中。
纸条上有暗文,萧君泽拿酒水涂了一下,蓝色的字迹便立刻显现。
他眉头微微挑起。
夏收之后,六月五日,北魏征集大军二十万,向襄阳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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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收到消息的襄阳没有兵荒马乱,大军有条不紊地开拔,甚至还有心情做战前的动员。
“这次朝廷派了二十万人,大家怕不怕?”贺欢坐在营中,与诸手下闲聊。
“怕啊,毕竟咱们才三万多人。”有人大笑道,“分下来每人的战功都到不了十个!”
“就是,咱们的武器那么厉害,一枪过去,哪管他是人是马!”
“要我说,得抓那位带兵的中山王元英,抓了他,什么都有了。”
“你们这模样,都让我忘记去岁是怎么被魏军追着进山的了。”贺欢忍不住笑道。
“是啊,这一年不到,能有如今的成就,全靠将军提携!”
“别叫将军,我这还是校尉呢。”贺欢连连摆手。
“快了,打完这仗,怎么也会有个杂号将军吧,不然您怎么继续去找相好呢?”有人大笑道。
贺欢站起身。
“哎痛,将军饶命!”
……
崔曜与斛律明月正在商议战局。
“给各地说了么?”斛律明月问道。
“早说了,各地乡老又不是傻子,早就已经将粮藏好,随时派人观察,若有不对,便携老幼先避避风头,”崔曜看着地图,“可以选择坚壁清野,也可以、随时投奔北朝,不必反抗,一切以百姓性命为先。”
“这怕是不行,”斛律明月笑道,“大军过境,岂会有粮草财货留下,还会征发民夫,运粮食铠甲,所以,县城之中,还是以守为先,乡里则以避为要。”
崔曜点头:“主上早有先见之明,这些年,乡中不少青壮都在军中服过役,有他们的指挥,能免去许多的损失。”
“那消息向他们传达了么?”斛律明月又道。
“传达了,已经让传令兵去各地告知,这次是朝廷中奸臣高肇,联合高门,觊觎雍州繁华,想要收拢土地给各大士族,南阳归高氏,义阳归薛氏,襄阳归皇室等等,”崔曜低声一笑,“传令兵还带了一张‘掠地分土图’保证给乡里乡亲们都讲清楚。”
嗯,这也算说谎,因为按收到的的消息,他是真的已经这样划分利益了。
于是整个雍州上下,群情激愤,欲参军者不知凡几,很多县里都主动提供刚收的夏粮,只要求在来年青黄不接之前将粮补上就好,从而免了征发许多役夫运粮——毕竟一次送数万大军的粮草,肯定是要征不少人,但先赊欠,回头慢慢补,就不需要那么多人了。
还有一些大户,给了粮草,直说是捐助,不需要归还。
这样的场面,别说斛律明月没见过,就是崔曜读书多年,也是听都没听过,甚至说得再难听点,他都没有想过。
“这些都是以防万一,真正的战场,还是要御敌于外,”斛律明月指着方城之地,“只要大军守住此地,便无需忧虑,这里,此地早已经准备好炮台,就等一战了。”
方城是入南阳的要冲之地,守住这里,整个雍州都不需忧虑,但这里不是雁门潼关那等天险,只是一处小城,虽然因为商贸而发展状大,但也能被围困。
“你准备让谁驻守此地?”
“贺欢。”斛律明月淡定道,“他是主上看重的人,也是时候让咱们看看,他强在何处。”
……